第4章 秘密
短暂的沉默,苗姜体感经过一个世纪,她急于从周岭口中听到姐姐的消息,明澈如湖面的眼里潺潺流淌的,全是渴求。
她表现太明显,周岭察觉不对劲,沉着脸,寒声回答这个无关紧要的问题:“学校两千多人,同一年级都认不过来,何况低一级的。”
苗姜眼睫微颤,不依不饶:“可是她长得漂亮,学习也好。”
快承认,你们认识。
一起去过图书馆;一起放学回家;篮球赛你接受她的加油;你还答应她,和她一起过平安夜。
周岭只觉问题荒唐,袖子挽到手肘,紧实的手臂搭在沙发背上,挑起眼尾看她:“多漂亮?”他半开玩笑:“有你漂亮?”
戏弄的语气,苗姜一愣,情绪戛然而止。
轮到周岭不依不饶:“苗小姐既然是来相亲的,追着我聊别的女人,恐怕不合适。”
苗姜听出他提防自己,更断定他藏着秘密,仓促扯个理由:“想多了解你一点。”
“了解哪方面?感情?”周岭淡声:“没谈过,满意吗?”
话题走向严重偏离苗姜的预期。
她未答,他有些烦躁。
一声清脆的,滑动打火机的声响,跳跃的火苗映着他的晦明不清的瞳孔。
苗姜笼罩在他戾气的眸光下,心里敲鼓。
十年前一起过平安夜的两个人,姐姐离家出走,他逍遥自在,当刑警,卖成|人|用品,游刃有余的游走在灰色地带,连舅舅都被蒙在鼓里,以为自己捡了个好徒弟。
这人绝不简单。
她不能硬碰硬,碰不过,也不能再耗下去,斟酌怎么结束才能不唐突,不由轻咬嘴唇。
女孩眼里已有厌色。
火焰熄燃,周岭把打火机揣回兜里,恣意慵懒的调整坐姿,语气平直:“爽快点,说说你的条件,我这样的当你男朋友够不够格?”
两人对视。
对苗姜来说,这是个很好的台阶。
周岭的基本情况舅舅跟她说过,那就专挑他没有的说。
苗姜适当缓和,语调轻柔却字字如针:“既然是以结婚为目的,考虑到下一代基因,我希望他学历高过我,研究生以上;”
“另外,婚房在市中心,三室是最基本的;”
“我从小家境不错,物欲高,接受不了降低生活水平的婚后生活;”
“我妈还在美国,我虽然暂时回国,但希望对方有和我移民的能力和打算。”
说了许多,苗姜见证周岭脸色从白到青,阴沉得像要吃人,觉得差不多了,唯独一点,她没做要求。
“对方父母……”她口干舌燥的端起咖啡杯喝了小口,脸上的倦意,像只未睡醒的小猫:“无所谓,只要他满足以上几点,我的家人也可以是他的家人。”
他没有父母。
她心中怨气再甚,断不想在亲情关系上戳人痛处。
周岭喉结滚动,手一直摸着兜里的烟盒,垂眸盯着桌上“禁止吸烟”的立牌,忽得扯了扯嘴角,淡声道:“那就只好祝苗小姐尽快找到意中人,走了。”
说完,他紧绷着脸起身离开,沙发在木地板拖出滋啦一声。
苗姜看着对面歪斜的空位,松了口气。
*
傍晚,家里正开圣诞趴,苗书达打来电话,说周岭对她印象还不错,问她愿不愿意和人谈谈看。
客厅里音乐嘈杂,朋友们正喝酒唱歌,苗姜一句没听清,捂着耳朵去楼道接电话:“舅舅,你刚才说什么?”
门关上,音乐声小多了。
“我说,”苗书达兴致勃勃提议:“最近阿凡达二不是上映了吗,你俩约个电影,就去新建那个商场,年轻人都去那。”
苗姜寻思周岭肯定是忌惮舅舅的领导身份,随便敷衍他的,对她印象好?鬼都不信,他就是怕卖成|人|用品的事被她捅出去,典型的威胁式相亲。
她压根也没有告密的毛病,舅舅不是吃素的,周岭若不收敛,早晚露馅,这与她无关。
“舅舅,你还是我亲舅舅吗,”苗姜倚着楼道的墙,娇声娇气的撒娇:“你都没问我对他印象怎么样,就劝我和他谈,不知道还以为你是他舅舅,我伤心了。”
苗书达嘿嘿的笑,耐心十足的哄:“这不是正在问嘛,姜姜,周岭是不是蛮帅的,用你们年轻人的说法,叫颜值高。”
“长得还行吧,但我对他那种类型不来电,我喜欢…”苗姜正婉转措辞,门推开,邓澜琪从屋里出来,她眼珠一亮,照她的模样描述:“高高瘦瘦,白白净净,学识广博,又温文尔雅的。”
邓澜琪是她哥大的同学,学心理的,一米七的个子,身姿笔直,美飒兼具。
这天底下谁的话苗姜能听进去,大概也就唯邓澜琪莫属,谁能让苗姜敞开心扉,大概也只有邓澜琪。
敷衍完苗书达,苗姜挂断电话。
邓澜琪说冰箱里啤酒被他们几个喝光了,要去楼下便利店补点货,苗姜一听,挽着她胳膊一起下楼。
刚才的电话,邓澜琪无意间听了一耳朵,不可思议的睨着她笑:“我没听错吧,苗大小姐什么时候加入相亲大军了,这是要卷死谁的节奏?”
“别开我玩笑了,”苗姜想起下午的见面,心里直犯怵,直截了当:“是周岭。”
“周岭?”她的经历,邓澜琪大多知道些,眉间一凝:“你姐姐当年的小竹马?确定不是同名同姓?”
“都是三中的,年龄也对得上,”苗姜疑虑道:“但他不承认和我姐认识,而且他明显不想提到高中,一提就黑脸,这里面肯定有事。”
两人边走边聊,出乎意料的,下午还艳阳高照,傍晚就纷纷扬扬飘起雪花。
邓澜琪裹紧衣领,不免叹道:“果然每个圣诞节都逃不开下雪的魔咒。”
苗姜伸手,指尖接住一小片晶莹:“听舅舅说,雁鸣很多年没下过大雪。”
“雁鸣没有极寒天气,大雪很少见,这雪也下不大,”邓澜琪见楼下有家个体经营的小超市,问她要不要就近随便买几罐:“可能只有雪花和哈啤。”
店面很敷衍,苗姜怕不小心买到假货,托着邓澜琪多走了十几分钟的路去巷角的RoSEN。
买完啤酒,又捎了几样甜点,苗姜把东西放在银台结账,重回和周岭相亲的话题,懊恼:“我太操之过急了,不该直接问他,早知先缓和一下关系,然后再用迂回战术,套他的话。”
邓澜琪接过店员打包的袋子,和她拎着走出便利店,理智分析:“层层递进、神鬼不觉,的确比直接亮出底牌,成功率要高一些,但你也要考虑对方的身份职业,搞刑侦的,又有本事被你舅舅寄予厚望,反侦查能力有多强,就不用我明说了吧。”
苗姜双唇微动,无以辩驳。
平安夜,雪花被黄昏下五彩斑斓的灯光点亮,她慢吞吞穿过斑马线,和邓澜琪抄近路,穿梭进窄巷回家。
冬季的黄昏很短暂,加上阴天,没多会儿天就全黑,路灯影影绰绰下,女孩轻轻叹气:“三中毕业的,好像每一个都有秘密。”
“是人就有秘密。”邓澜琪宽慰,忽然听到有异动,一把拉住苗姜,示意噤声。
声音从前面传来,粗重的呼吸伴着一声又一声闷响,很明显是拳拳到肉的声音。
苗姜和邓澜琪相视一惊,知道肯定出事了,谨慎靠近,想看清原委后报警,眼前一幕让她目瞪口呆。
交错电线下,昏黄灯光映着周岭阴鸷狠厉的目光,他抓着个满头黄毛的年轻男人,一拳将人掀翻在地,黄毛捂着肚子哭着求饶,嘴里喃喃重复“我错了”,“我不敢了”。
周岭从钱包掏出一沓钞票扔给他,压低声音怒斥:“再有下次,信不信我砍了你的手!”
“信,信,”黄毛还是那几句话:“我不敢了,不敢了。”
苗姜心惊肉跳,却不敢发出半分声音,沉默寡言的转身往主路走,虽然远,但还是街头的热闹更适合她。
邓澜琪见她步伐慌张急促,追上:“你认识他?”
“周岭。”苗姜平复心情,在想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这感觉太魔幻了。
是人都有秘密,但他诡秘莫测。
手机这时响了,朋友们的催促:“苗姜,你跟澜澜跑哪儿去了,开始了,还看不看?”
苗姜恍悟,应承道:“就回去。”
今天是短剧《麋鹿在沉睡》第二案首播的日子,也是苗姜作为编剧,首部播出的作品,第一案开播三天便荣登猫眼短剧热度榜榜首,第二案自然被赋予更高的期待值。
大家约好一起看,苗姜和邓澜琪到家时,屋里早没了音乐声,一团漆黑氛围中,风雪漫卷的镜头画面在客厅幕布上投屏展开。
银色覆盖夜晚的城市,奢华剧院的外墙上,张贴巨幅海报,黑天鹅翩翩起舞,轻盈优雅。
后台的化妆间,却是一片焦头烂额。
“还有三分钟,演出就要开始了,薇薇安人呢!?人呢!?”
团长话音刚落,桌上手机“嗡”的响起。
……
与此同时,雁鸣市中心,流光溢彩的丽豪大酒店内,即将举行盛大豪华的订婚仪式,各界商务精英、士绅名流集聚一堂,雍容华贵,杯光斛影。
向蕤却无心应酬,焦头烂额的松了松领带,叉着腰闪到静处接听电话:“找到向雨桥了吗?这丫头搞什么?亲朋好友都到了,她现在玩失踪,让秦家怎么想!”
对方显然没能给他满意的答案,向蕤恨不得把手机砸烂,转头看着宾客,正端着酒杯,在秦家夫妻面前陪笑拖延的向家老父面色窘迫。
向蕤气急败坏踢旁边的垃圾桶发泄。
垃圾桶上面的时钟显示晚上九点二十五分,距离订婚晚宴早已过去两个多小时,妹妹向雨桥却始终不见踪影,他无计可施。
忽然,酒店灯光熄灭,四周陷入漆黑,现场一片哗然。
“停电了?”
“怎么会这样?”
人们议论纷纷,凌乱的手机光源纵横交错折射在欧式雕花的墙壁上。
措不及防,翩翩黑影从房顶而降,僵硬沉重的砸在宴会厅前面地板上,发出一声闷响。
议论戛然而止,人们聚集过来。
光线闪过,平躺在地上的女孩呈大字型,妆容精致,身着香槟色礼服,苍冷淡青的面孔上,一双眼眸空洞凄厉和衣着光鲜的人们面面相望。
尖叫划破黑夜:“死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