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让他下去陪他们
对于苗姜的看法,苗书音头一次没有否定,觉得她也才刚二十四岁,年纪尚小,讨论结婚太早,享受当下正好。
再想一想,就算她往后真的不打算结婚,似乎也没什么大不了。
她是个经历过两段婚姻的人,第一段,恋爱时盲目崇拜让她看走了眼,幸好后来遇到周骏,一个无微不至对她包容又有耐心的人。
但谁也无法保证,人这一生最终都能遇到适合的人。
苗姜以后做怎样的决定,等她先遇到一个很喜欢的人再说。
要很喜欢,很喜欢才行,否则不足以抵挡漫长岁月。
回去路上,母女关系缓和不少,偶尔拌几句嘴,周骏开车,打算找个地方吃饭,他这个人向来活得惬意自在,雁鸣很少来,恨不得走街串巷,多吃一吃路边的民间美食。
直接被母女二人拒绝。
苗姜不吃路边摊的这个习惯,遗传于苗书音,周骏未言反笑,拎着一袋子叫不出名字的小吃回车上:“我发现你们母女两个,还是有很多相似之处的。”
苗书音不足为奇:“她是我女儿,我生的,方方面面都随我,这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说完抿抿头发:“就是没有我年轻时那么好看,不过也还是很好看的。”
苗姜悠悠白她一眼,伸手找周骏要吃的,以实际行动证实她不随苗书音。
周岭捧腹,打开车载广播放了浪漫悠扬的曲子,苗姜一听便知:“口琴吹的曲子。”
周骏笑呵呵:“还是我们姜姜有音乐细胞,这曲子我放给小宇听,那傻小子听了几回都听不出什么乐器,小笨蛋。”
苗姜吐槽:“他随我妈。”
苗书音翻了个白眼。
苗姜展颜,又道:“周岭的口琴是不是你教的。”
周骏是搞音乐和戏剧的,会很多乐器,感慨道:“周岭从小就聪明,教什么会什么,悟性特别高,不过口琴还真不是我教的,是他外婆教的,他外公外婆都是很有才华的人,如果程戎生没出事就好了,肯定会好好培养,不过这孩子有股子韧劲,放到哪都差不了。”
苗姜轻叹,惋惜这句话,她心里不知道说过多少次了,突然,路边一阵嘈杂声吸引她抬眸望去,愕然发现,是莲花超市那个路口。
路对面的售楼处围着乌泱泱一群人,像在声讨什么,看起来形势非常危急。
苗姜对这里没有好印象,收回目光闷闷道:“怎么开到这里了。”
好在车只在路口稍停数秒,随即行驶过去,乱哄哄的声音抛在脑后,周骏不解问:“这里发生过不好的事吗。”
苗姜原本想说冯子慧那起命案,却被苗书音抢了先:“以前这里叫白石桥,风水不太好,后来拆了重建,做什么都没有起色。”
苗姜没想到苗女士也知道这里的传闻,立刻问:“以前是不是有个钢厂,死过人?”
她听舅妈说过,还挺玄幻的。
苗书音嗤之以鼻:“也就是你舅妈,闲得没事情做,专门打听这些八卦,昨天去她家里,她还和一个广场舞的舞友神神秘秘聊了半个小时语音,故弄玄虚,神神叨叨。”
苗姜提起兴趣:“她聊得什么?和钢厂有关?”
苗书音完全不屑一提,甚至觉得苗姜问这些也很无聊,仍旧是周骏打圆场道:“好像是她一位朋友的姐夫,以前是钢厂的工人,年轻时看到过比较骇人的工伤,精神吓出问题,一直住在安定医院。”
……
回家后,苗姜把苗书音的话告诉周岭。
当年钢厂确实是一个重要疑点,周岭托苗书达联系了舅妈认识的那位朋友,是个六十岁左右的老伯,精神状况堪忧,以前的事一概不知,更别指望从他口中得到有价值的信息。
其实就算知道了,对于一个精神病人来说,他的证词根本不可能被法庭采用,这是毋庸置疑的,但周岭还是想弄清楚真相,苗姜想到一个办法,找邓澜琪试试看。
约在邓澜琪下班后的时间,对于老伯这么多年的精神状态,妻子早就不抱希望:“当年在厂里摔了一跤,摔破了头,伤好以后就痴傻了,谁都不认得,各个医院都看遍,片子没少拍,查不出什么脑部疾病,后来医生说,应该是精神方面的毛病。”
坐在诊室的老伯浑浑噩噩,双眼空洞,像被抽掉灵魂的躯壳。
邓澜琪问了他几个问题,老伯双瞳偶尔能够对焦,嗯嗯啊啊回答三言两语,但问得太多,他就不理睬了。
她检查了一下老伯额头伤疤,又看了看以前拍的片子,还给老伯妻子:“他从出事以后,就一直这样吗。”
女人说:“刚出事时做噩梦,会哭,会叫,刚开始那几年一句话不说,后来送到安定医院治疗,现在简单的问题能答应几句。”
周岭疑惑:“你是怎么确定,他是撞见厂里骇人的工伤,吓到精神失常?”
女人也没有确凿证据:“有一回在安定医院治疗时,他突然说怕、烧死人了,可是后来再怎么问,都没再说过,老钢厂,轧钢、炼铁、脱硫,哪个不是危险的活,砸手砸脚都是小伤,有一年脱硫塔塔斗裂开,洒下来的脱硫灰埋了五个人,死了俩,有一个愣是到厂子推翻重建时才找着,就剩一把骨头了……”
老伯听到这里时,眼里忽然有了一点点波动,邓澜琪察觉到,尝试交流,老伯怔了怔,用力思索,又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女人怕刺激到他,摆摆手,不想再提。
苗姜听得毛骨悚然,在一旁翻看老伯病历,最早年份停留在九四年,赶忙拿给周岭看:“好像是九四年出的事。”
周岭眉宇一凝,示意女人到外面的休息室说,以免惊扰老伯。
老伯和邓澜琪继续留在诊疗室,女人收回目光道:“是九四年,那年南坪县台风,离咱们这也不远,夜里开始下大雨,他管库房,怕进水,就带了俩人去填沙袋,后来那俩人送他回来,说天黑路滑摔了跤,哎,那年净出事,天灾闹的。”
“八月二十三号那场台风?”周岭得到女人肯定,随即问:“送你丈夫回来那两个人,你还能联系得到吗。”
“他们俩啊,”女人啧啧叹息:“刚才跟你说脱硫塔埋人那场事故,死了俩,就是他们俩。”
怎么会这么巧?
苗姜目光骤然惊住,直觉蹊跷的看向周岭,见他面色凝重,手指用力捏着病例单据,问道:“脱硫塔事故是哪一年。”
女人仔细想了想:“九七年。”
……
九四年返回厂里填沙袋的三个人一个痴傻,两个已死,说是巧合未免太过牵强,很大概率是那天夜里他们看到了什么。
再联想张芳在墓前的忏悔,周岭猜测他们看到谢文山对程戎生行凶,第一案发现场便是钢厂。
邓澜琪尝试用催眠的方法,让老伯能够想起九四年夜里看到的事,另一边,周岭直接提审谢文山。
罪名迟迟未定,谢文山被关押在看守所,往日一丝不苟的形象早不复存在,头发全白,穿着件橙色马甲,老态龙钟的坐在周岭对面。
九四年的事,谢文山只淡淡道:“程戎生那年冒雨去接你妈妈,路上遇山洪,出了事。”
周岭寒声质问:“他生前所见最后一个人是你?你们一起在曲园居吃了顿饭。”
“我们经常吃饭,他听见广播里的天气预报就急匆匆走了,我如果知道后来发生的事,我一定会拦住他。”
谢文山把自己说得像个好人,周岭与他四目相对,黑眸幽深如潭:“那天晚上,你们吵了一架,因为什么争吵。”
“我忘了,”谢文山无赖道:“这么多年的朋友,谁还没有点小摩擦,鸡毛蒜皮的事,怎么可能记一辈子。”
“你放到骨灰盒里面的钢板,钢圈,代表什么意思。”
“他生前还捣鼓这些玩意,电器车子啥的,拆了装,装了再拆,男人嘛,天生好这个。”
谢文山对答如流,人在编造谎话时的特征,他全都有。
周岭把玩着打火机,点燃的火光下,能数清睫毛,那双极具忍耐性的眼里,全是如炬如焰的沉戾。
老高和他一同负责审问,期间两个小时,换了宋柯,后来宋柯短暂出去接水。
只剩周岭,一言不发,不疾不徐的把玩打火机。
如此最易消磨耐心,一个下午过去,谢文山铐在审讯椅里,坐得直发怵,从起初的从容,到情绪逐渐崩溃,拷起的双手攥拳,不断锤打椅子把手:“冯子慧是我杀的,章一简也是我杀的,我已经认罪了,你到底还想问什么呀,你们直接枪毙我吧!”
“死?太便宜你了。”周岭轻蔑撩了下眼皮,指尖的打火机顿住,离席起身,逼近谢文山时,指腹蹭过打火石,蓝色火焰骤然点燃在他眼睫之下,咫尺距离:“烫吗。”
火焰灼热,谢文山极力往后仰脖子,手铐拼命挣脱,喉咙里发出嚎叫:“救命啊,救命啊。”
周岭暴喝:“烫不烫?”
谢文山瞳仁里簇簇火苗晃动,人已发癫:“烫,烫烫,别烧到我,别…求求你…”
外面,老高正抽烟,和接完水回来的宋柯听见审讯室传来的声音,面面相觑意识到不妙,撞门冲进去,左右拉住周岭。
谢文山顶着被灼掉一半的睫毛,瘫软在椅子里,吓得尿裤子。
苗姜刚从舅舅办公室出来,下楼时正好碰见老高和宋柯扯住周岭出审讯室,看见她满脸茫然的跑过来,他情绪稳定住,挣脱开老高和宋柯,气势缓下一截:“你怎么来了。”
“莲花超市下面那个售楼处,有一个员工用预售房源能打折当幌子,骗一大笔钱,卷款潜逃,”苗姜如实道:“那天很多人围在售楼处要债,附近没有监控,我和我妈还有周叔叔开车经过时,行车记录仪拍了下来,就过来拿给舅舅。”
那个案子是早上接的,由于尚不能确定和冯子慧案有关联,目前还是另一队人负责。
周岭唔了声,牵着她的手往警局外走。
苗姜被他一言不发的模样弄得不知所措,总觉有事,戳他目光问:“你刚才跟谁发脾气,你审的谁。”
“我……”周岭掀起眼皮瞧她,喉咙发干,艰难道:“大概知道他是怎么消失的了。”
那个钢厂,他去过很多次。
熊熊燃烧的轧钢车间,他进去过。
墓前的忏悔、骨灰盒里的钢材零件、痴傻老伯的话、以及他和黄毛收废钢时,亲眼见过的冒着一千多度烈焰的炼熔炉。
周岭载着苗姜驶离警局的路上,把自己一连串的怀疑告诉她,他说得一知半解,苗姜听得同样是稀里糊涂。
直到车开上大桥时,西方一片斜阳铺洒在车前窗上,他忽然皱眉,落下遮阳板,冷不防说了句:“今天的晚霞,就像那天夜里,滚滚巨浪的钢水。”
钢水?
苗姜愕然呆怔,良久,迟钝的反应过来:“你是说……”
她张着唇,不敢往下问,惧怕的看向周岭,他看似平静,眼梢下的黑眸,却暗藏汹涌。
程戎生的消失,是因为被融进钢水里?
电影里看到的情节,但这次是她发生在她身边,真真切切的事实,她缓缓眨眼,良久都不能平复呼吸,支吾问:“是谢文山干的,他亲口承认了吗?”
周岭握紧方向盘:“我会让他承认的。”
苗姜见他眸光愈发阴冷,心缩成一团:“你打算怎么做。”
周岭缓声,暗哑的嗓音如同碾过沙石:“他和我妈到死都拿谢文山当挚友,那就让他下去陪他们。”
苗姜眉头紧锁,古人云云,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之类的话,在她脑子里盘旋,不禁焦虑的靠着椅背,不知道如何规劝。
等她恍然回神,发现车漫无目的的前行。
遇红灯停,遇绿灯行,笔直无转弯,如此驶过三个路口,苗姜无法坐视不理,焦急唤他:“周岭,你要去哪,周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