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做皇帝,不做皇帝,这是一个问题

此刻，庙外风雨大作。虽是白天，却无半点光亮，乌云密布，与真正的黑夜也是一般无二。

杨存中本是兴冲冲的，被赵国苗这般说辞，正如一盆冷水浇在头顶，失落的到庙边偏房收拾起猎物来。

岳飞听到赵国苗提及自己，自墙边站起身来，“官家，您找我？”

赵国苗有些尴尬，那些话只是他用来搪塞杨存中的，此时被岳飞戳破，不好意思的吐了吐舌头，身子不自觉的向后仰去，摸摸鼻子，“是，朕是找鹏举有些事要说。”

岳飞站在一旁，等着赵国苗开口。他知道经历昨日的一夜惊魂，官家心里定然是千头万绪。他体谅的没有催促。

越是如此，赵国苗却越是开不了口。因为他想说的，是要放弃。看着岳飞那真诚又带着体谅的眼神，他实在是不知该如何开口。

赵国苗手撑住地面，挣扎着自蒲团上站起身。岳飞见状，上前想要扶住赵国苗，却被赵国苗一把推开。

“我们去看看存中做的怎么样了。”赵国苗岔开话题，能晚一会说，就拖一会。

岳飞欲言又止，跟在赵国苗身后，默不作声，向着偏房走去。

偏房竟然有灶台，想来是原来看管关帝庙的人，自己做饭吃用的。如今这关帝庙断了香火，这些人也做了鸟兽散。也是，这年月，还讲什么忠义？都是万事利为先。也难怪无人再祭拜这忠义无双的关帝老爷。

赵国苗暗叹，后世关老爷还是被黑白两道人人敬畏。颇有一番尔曹身与名俱灭，不废江河万古流的意思。

杨存中已经升起火来，多年戎马生涯，风餐露宿，这点生存的技巧，对他而言，不过是小儿科。

菜花蛇无毒，杨存中简单去除蛇皮和内脏，便将其缠在一根木棍上，用无烟的炭火熏烤起来。

见赵国苗与岳飞进来，杨存中乐呵的招呼着，“官家，这蛇肉，可是人间美味。民间都称它为龙肉呢。早些年，我有一手下，烤起蛇肉来，那叫一个香。”

“应该放点孜然和辣椒。”赵国苗说起烧烤来，也是头头是道。只是，辣椒乃是十六世纪才传入中国的，宋朝哪里有什么辣椒。

“辣椒是什么？”杨存中问道。

“一种调味料。细长...”赵国苗随口答道，手上比划着辣椒的模样。

“没见过。岳兄弟你听说过吗？”杨存中翻动棍子，让蛇肉受热更加均匀，烤肉，他也是个种好手。

岳飞知道赵国苗的底细，晓得他又在说些未来的东西，打起圆场来，“调味料那么多，我们没见过也很正常。想来是官家连年奔波时遇见的吧。”

赵国苗点点头，“川蜀一代应该挺多。”

杨存中也不再追问。

风雨来的更加猛烈，雷声犹如战鼓，连绵不绝。一道道闪电如蛛网般密布在天空中。

偏房的窗纸早已腐烂不堪，如同破旧的渔网，在风中摇曳，哗哗作响。雨自窗洞中飞入屋内，洒在灶火上，浇湿木材，屋内升起浓重的青烟。

三人被浓烟呛的猛烈的咳嗽起来，杨存中也顾不得自己正烤着的蛇肉，跟着赵国苗两人一起跑出偏房，回到正殿。

“这蛇肉，怕是吃不成了。”杨存中懊丧的挥动着拳头，奔波许久，他此刻已是饥肠辘辘，好不容易找到些吃的，还泡了汤。

赵国苗想起小时自家房梁上挂着的腊肉来，宽慰杨存中道，“烟熏肉也是别有一番滋味。”正说着，还砸吧起嘴来，回味起儿时的味道，不自觉的口齿生津，嘴里积起唾沫。

小时候家里穷，赵国苗的奶奶每次买了猪肉，便将它挂在灶台前的烟囱上方，让它历经岁月的洗礼和烟熏。有时，甚至挂上数年也不去吃它。猪肉早已变了模样，上面一层又黑又厚的油烟渍。可即便是如此品相，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也是不可多得的美味。

杨存中有些不信，可官家乃是金口玉言，不好反驳。

岳飞见赵国苗与杨存中一唱一和，闲聊起来，心下有些焦急。他心里还有许多话，要与赵国苗说。

此时却没了机会。

赵国苗这样做，其实也是在逃避，他实在不知该如何开口。他这一决定，乃是辜负了岳飞，辜负了杨存中。

岳飞终于忍不住了，开口打断二人的闲扯，“官家，不知您日后作何打算？”

赵国苗被戳破心思，悠悠说道，“鹏举啊，你都不能不问吗？”

“官家乃是一国天子，千金之躯，您的想法和做法，决定了全国上下无数生民的命运，臣不得不问。”岳飞拱手行礼，语气却是带着让人不容置喙的意味。

岳飞并非是个没有政治头脑的人，相反，他其实对于人情世故，拿捏的恰到好处。只是有些事情，与人情无关。所谓当仁，不让于师。即使岳飞是个极为重视等级尊卑之人，但这事关全天下黎民百姓的事，他不得不逾距问焉。

“想来，你也应该猜到我的打算。”赵国苗已改了称呼，将自己重又换回我。

岳飞也是个极为聪慧之人，见赵国苗如此说，哪里还不懂他的意思，可他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

一时间，两人沉默不语，陷入尴尬的气氛当中。

空气中只有风雨之声，杨存中岳云张宪三人听的一头雾水，也插不上话。

赵国苗下定决心，想要先支开几人，“存中，你去看看你那蛇肉好了没，晚些再回来。”

岳飞心领神会，也将手下岳云、张宪二人借故支。

庙堂之上，只余赵国苗与岳飞两人。

“官家，此处再无旁人，您有什么打算，尽管说。”岳飞脸上露出不甘的神色，生怕得遇明主的梦没做几天便如梦幻一样破碎。

赵国苗长出一口气，“岳飞，我实在不是一块当皇帝的好材料，不若公自取之，如何？”赵国苗这话倒不是试探岳飞，而是一番真心实意。

南宋的局面，真不是一般人能玩的转的。显然，赵国苗不认为自己是那个能够为大宋逆天改命的男人。

听到公自取之四个字，岳飞惊出一身冷汗来。他自幼以关老爷为榜样，励志要做忠义之辈。这犯上作乱，取而代之的事情，他是想也没想过。

岳飞慌忙跪倒在地，脸上不再从容，而是一副焦急的神色，急忙辩解道，“官家，此话，万不可胡说。飞不过一介武夫，从无逾礼之意。”

赵国苗拉起岳飞，“鹏举，你知道我的底细，我先前说与你那些，并不是戏说、胡说。而是事情的真相。我哪里做的了皇帝。昨夜贸然举事。搞的满城风雨。堂堂天子，竟被手下赶出了皇城，岂不为人耻笑？”

“官家，秦桧势大，也不全怪官家。”岳飞宽慰道，还想挽回赵国苗的心。

赵国苗挥挥手，苦笑道，“鹏举，不必安慰我。我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岳飞还欲说话，被赵国苗拦住。

“来时路上我便想，要是我穿越过来，不是皇帝，而是一个普通人。凭着我对于历史了解的优势，混的风生水起，也不是什么难事。可偏偏，让我当什么皇帝，这不是难为我吗？”赵国苗闭上眼，嘴角无力的扯动着。

实在是造化弄人。

“官家不可妄自菲薄。”岳飞振作精神，想要做最后的努力，劝说赵国苗，“昔年汉高祖刘邦，不过一亭长，却可提三尺剑，立不世之功。如今官家坐拥宇内，起点不是比那汉高祖高到不知几何，岂能因眼前这点小小的挫折就一蹶不振。况官家初登天践时，比现在的处境，不知要再凶险上数倍。”

“你知道的，鹏举，那些事，本来就不是我做的。”赵国苗长叹一口气，有些释然。如果能摆脱做皇帝的命运，当个有钱的富家翁，有钱又有闲，不比做什么皇帝快活多了？

岳飞哪里肯信。也是，如果有一人忽然跟你说他是从未来穿越过来的，你肯定是觉得他是在说胡话。

“官家，前些日官家已经说过这席话，臣自然是不信。还请官家振作精神，下诏讨逆，诛杀奸臣，重振朝纲。”岳飞摇摇头，穿越时空什么的，也太扯淡了些。

“那朕便任命你为大宋天子。”赵国苗见岳飞油盐不进，气不打一处来。自己不过是想躺平摆烂，怎么就这么难啊！

“官家，休要再调笑臣了。这当今天下，乃是赵宋的天下，官家切不可胡言乱语。”岳飞满脸惭愧。

“我都被秦桧赶出皇城了，又有什么办法？”赵国苗小手一摊，一脸无辜的说道。

“臣在武昌经营数载，手下可谓是虎狼之师。”岳飞开门见山，直言道，“臣斗胆请官家移驾武昌。”

“到了武昌又当如何？”

“臣自当提兵，与官家一同讨逆。”岳飞昂首，满脸通红，激愤之情溢于言表。

“那不是成了军阀混战了？”赵国苗惊呼道，如果随岳飞一同北上到武昌，那便免不了一场大战，那正是赵国苗不想看到的。

这让赵国苗想到清末民国时期，大大小小的军阀，割据诸省，手里有几个师，就是土皇帝。军阀之间互相攻伐，血流漂杵。

“官家，打仗，难免有些流血牺牲。”岳飞面露不忍的神色，可还是坚定说道。

“鹏举要是做皇帝，应该没有我这么费劲吧？”赵国苗长叹道。

“岳飞何德何能。臣乃是官家一手提拔上来，官家大恩，臣没齿难忘。还是请官家打消了这个念头。”

“我只是不想看到这么多人因为争这么个皇位，白白死掉。”赵国苗同志还是怀着朴素的思想，一想到要稳固自己皇位不知道要死多少人，他便于心不忍。

“官家宽仁，可官家可曾想过，如果官家撂挑子不干了，多少人会为这官家弃若敝履的皇位争得头破血流。到时候，想来比官家随臣去武昌提兵讨逆，死的人不知要多上多少。”岳飞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企图说服赵国苗。

岳飞说的倒也不错。即便赵国苗只做个傀儡皇帝，也好过中华大地上军阀混战。毕竟暗斗，总归好过一众人撕破脸皮明强好的多。

赵国苗被说动，犹豫起来。

岳飞见官家松口，急忙乘胜追击，“官家，受国之垢，是谓社稷主；受国不祥，是为天下王。这正是您的机会啊！”

赵国苗向来是个容易被说动的人，岳飞这一番话，又让他重新燃起斗志。

“那我们如何去武昌？”赵国苗有些兴奋，此一番，可谓是龙回大海，再不受那池中水所束缚。

岳飞正欲答话。

庙外传来一阵急密的马蹄声，甚至隐隐盖过了雷雨声，显然是人数极重。

岳飞与赵国苗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在这荒郊野岭，又有几人能调动这么多的人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