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3章 拯救
第294章 拯救
黄衣少女借着月光,查看李慎的伤势。
见到他右臂缺失,腹部横着一条极大极宽的洞,心酸得不知道怎么办好,顿时身体一软,跪到在他跟前。
晶莹的眼泪如珍珠滚落,轻声道:
“小道士,你怎么弄成这样?”
李慎不能回应,躺在地上,紧闭着口,脸色苍白得几乎失去了颜色。
黄衣少女不觉得可怕,第一次见到他时,他便是这个模样,也不过是回到了当初。
那时候他从草丛里钻出来,满眼的欣喜。
不明白为什么他见到自己会这么高兴。
随后才知道,原来他将自己当作是治疗疾病的妙药。
心想,他没什么特别的。
他拿来了花盆,又带着木铲,却怕我受伤,只愿用手挖土,很觉得我超级柔弱不能自保。
我感动,但也同时觉得他傻气得可爱。
没有生物能够伤害到我,所有的生物都会与我保持距离。
他虽然亲眼见到我完好的样子,也见到了小老鼠朝我跪拜,却仍然像照顾小孩那样热心照顾。
我心里明白,他只是善良,不愿轻易怀疑他人。
而这些都是后知后觉才醒悟的。
一开始,我却什么都不知道。
但他为什么能跟我聊天呢,始终却是一个谜。
我天然地相信了他,想要将梦想托付到他身上。
他也承诺下来,竟真的没有把我吃掉,或许是因为我没有成熟吧。
他快死了,他从不提这些,但他的悲哀情绪都快要从瘦弱的身躯中满溢出来,连弯弯笑容里都能挤出哀恸的滋味。
见到他成日在外奔波,脸色越来越差,身体也越来越不舒服。
他总说着,当体内聚集了灵气之后,疼痛便消失了。
可夜深总能听到他在房间里辗转反侧的声响,压抑着无法入眠。
早晨起床时,也会先深呼一口气,才猛然起身。
他已经做不到轻轻巧巧地起床了。
如果我能够成为治好绝症的药,那该有多好。
可他想都不想,直接拒绝了,他要遵守诺言,完成我的梦想。
我可不傻,早看出来啦,他不愿吃了我,也不愿将我制成别的药物,让别人把我吃了。
我的名字叫朝歌晚露花,一株药材,成为药是我的命运归途。
无论是小鸡,还是小鸭、小狗和小猪,能吃下我,得到一些好处,我也甘愿让它吃掉。
但是,小道士呀,你为什么快要死了,还是难以割舍。
哪怕受折磨到这种地步,也不愿意答应到时候一口吞下我。
黄衣少女又往前跨了两步,直到脚指头能够碰到他的左肩膀才停下。
蹲下去,轻轻将脑袋放在他胸口,紧紧抿着嘴。
不知过了多久,才听见他缓慢到极点的一次心跳声。
他还活着,但他马上要死了。
黄衣少女自言自语道:
“你怎么看起来那样轻松,你可不能死呀,病一定会治好的,所以现在你要乖乖站起来。”
她抬起头来,重新见到了断臂伤口,眼泪又一次涌出,无论怎么极力克制,都阻止不了。
“到底是谁把你伤害成这样?”
这不是一句寻求报复的质问,而是一个少女心情受挫的痛苦喃喃。
她问道,心中却没有复仇这样负面念头的存在。
她是天真无邪的花朵。
虽然一转头就能望见真凶,但她舍不得将目光从李慎身上挪开,更不会愿意为了复仇,就此离开他的身边。
所幸此处的时间和外部的时间不同。
这是她作下的交易,也付出了相应的代价。
所以他们能够共处在同一片天空,享受着只有两人的宝贵时刻。
但她还是起身了。
李慎的心脏已经跳动了两次。
第十下之后,无论是谁都无法救治。
她捂住心口,娇躯微颤,似乎要将悲伤压住,然后抹干眼泪,强忍着不去看他,站起身来。
踩在地上,泥面热烘烘的,上头淋湿着李慎的鲜血。
她不舍得他的鲜血流到外面。
便低头,撩起头发,念头一动,地上的血液慢慢一点点集中。
起初成为一团团的血雾,紧接着变成一点点的血滴,最后数百滴汇成了一条蜿蜒的红色溪流。
溪流渐渐沁到她的脚趾当中,浸润到她身体中去了。
走到断臂处,白色骨头如矛戳出。
她想,这该多疼呀。
小道士一直都很痛苦,几乎就要忍耐不住,眉头总会不自觉皱起。
越到后来,他仿佛每分每秒都在经历煎熬。
又问他了几次,你的病会不会好起来。
他说,只要修仙修到炼气期,病就会自然而然好起来。
这时他已经听从那只胖猫猫的话,认识了沈梦月和楼灵韵。
她们那样的大修仙者这么说,应该不会有错。。
我感受到他日渐成长。
可他明明身上已经积累了那么多的灵气,刺穿他身体的灵气又是那般特别,甚至开始学习术法。
我以为他快要好转了,没想到他却依旧不高兴。
不明白,却又想不通。
我只是一朵貌似特别,其实普普通通的花朵。
黄衣少女用裙袖擦了擦眼睛。
“要小心,不要磕到骨头。”
她用两只小手,捏住断臂的几根手指头,将断臂提了起来。
并不算重,但她却得使出全身力气,才勉强能够将它带离地面。
走了没两步,她便支撑不住,倒了下来。
光是从人间界投射到这边,已经快要用光她的力量。
不愿让手臂再接触到地面,她摔倒时索性往后一躺,噗通坐下。
断臂撞到她的小腹,鲜血将偏橘的黄衣染得更加深橘。
她吃痛,又擦了擦眼睛,支颐起身体,将断臂拖到李慎跟前。
断口和断口之间,还差了一拳的距离。
但李慎更像是完整的人了。
她再次趴伏在胸口,心跳还有最后五下。
时间所剩不多,不能太浪费。
黄衣少女牵住他的右手,坐在地面。
不知为何,明明李慎就在身边,却始终感觉自己和他的距离正在逐渐变远,就要远到再也看不见他。
连他的样貌都要瞧不清楚。
她只得再抹抹眼睛。
冰冷僵硬的触感从他手中传来,好不容易拥有了能够触碰到世界的肉身。
但他却比以往更不像是这个世界的真实的人。
“小道士...”
她将断臂往断口处又挪了挪,掰开稍稍僵硬的手指,侧身躺下,将脸贴在手心,就像被他捧着。
李慎面容安详,将要把她搂进怀里似的。
他的心脏跳到了第六下。
黄衣少女不想起来,如果这辈子都能这样,和他躺在泥土里,哼着田园的歌,那该有多幸福呀。
他闭着双眼睡着了,而她还没睡,充满爱意地凝望着。
上一次幸福,还是在成熟那夜。
我即将成熟之际,却发现他生命垂危,就要受到天雷惩戒,才强行打断了进程。
他伤痕累累,喘着气拼死保护,我怎么会眼睁睁看着,不顾他的死活呢。
其实就算结了果子,我也还是我。
他担忧的表情,始终在我眼前打转。
比起自己的毫不起眼的梦想,我更想要完成他的。
于是我不再追求成熟,要为他活下去而努力。
越是接近医生下达的死亡日期,他沉重的悲哀里混杂着更为黑暗的恐惧。
他害怕到不能一个人扛,只能强拉笑容,搬椅子坐到阳台,跟着我彻夜聊天。
说遇到过的蛮横不讲理劈砍的长老,说要把自己冻僵的符火,说尤为可怕杀人于瞬间的八爪蠕虫,说随意砍下人们右臂的黑衣人,说濒死的沈巧,说失去尊严被当展览品的白诗桃...
他语气中满是不解,我觉得他可能会来问我,但他什么也不问。
一直讲着故事。
可是啊,小道士,你有没有想过,我只是一朵小黄花,根本就听不懂你在说些什么。
我彻夜倾听的,从来都不是你遇到的事物,而是你笑着平淡语气下掩盖着的情感。
我多想在你面前哭泣,多想告诉你我只听懂了你的悲伤和恐惧,但每次见到你望见我时那真诚的笑容,我只能无言。
因为我不能帮助你,如果要用分别作为代价。
陪伴你是我唯一能做的事情。
但现在不同了。
我想分别的痛楚绝不会比你的死亡更让我心碎。
她睁大了眼睛。
突然,李慎身体一颤,千百万根细小的枝条从腹部长出,以极快地速度遍布他的全身。
仅仅在他第七次心跳的起落之间,这些枝条便取代了他所有的血管和神经。
同时,肌肉和软组织也在花的汁液浸泡之下,重新变得柔软。
右臂断口处,如同肌肉纤维般的枝条伸出,扎进右臂当中,缓缓将它拉到身上。
枝条迅速编织一层一层坚固的网状,将伤口缝合,只留下一道浅绿色的疤痕。
腹部的伤口也像嘴巴那样紧闭。
李慎完整了。
黄衣少女感觉到他身体的轻微震动,知道术法起效了。
极大的喜悦在她胸怀里荡漾。
“太好了!”
赶忙支起身子,凑到他耳边,轻轻说道:
“还有最后一件事,其实我成熟了。”
她说着,不知为何,脸略微有些发烫,转而这种感觉便消失。
悄悄地举起手来,张开小掌,露出粉粉的掌心。
只见一枚飘满了琐碎淡蓝色碎片的淡黄果实静静蜷缩在那里。
那些淡蓝色碎片竟是一个个符文,字符与字符相扣,正沿着毫无规律的轨道滑动,就仿佛淡黄果实是一颗恒星,而它们则是围绕着不能脱离的卫星。
果实一现身,地下立马传来了轰轰然的震动,月光如实质般亮起,照得方寸之地有如牛奶泼洒。
无穷无尽的怨气正朝着这里滚滚而来。
原本在这片空间无法动弹的两人,步云庄庄主和彩霞派掌门,眼珠转动,仿佛是拧紧螺丝的最后一拗,似乎动了,又仿佛没动。
他们绝不可能清醒过来,这里容不下如此低微的境界。
这枚果实就是所有人追寻的东西,足以改变世界前景的一颗只有手指头大小的果子。
黄衣少女感受到世界的变化,说道:
“当下定决心来见你的时刻,我便彻底地摆脱幼稚,结出了这枚果实。”
“你乖乖吃掉它,没准就能够治好你的病。”
她双腿站到他肩膀两侧,弯腰捏住他的嘴巴,就要将果实送进去。
第八次心跳“噗通”一声。
李慎左手忽然攥住那枚小花,将它的花杆压弯。
黄衣少女也因此踉跄了一下,凝望着他的面容,却没发觉他有清醒的迹象。
他不能动才对。
就这么一耽搁,她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
倘若李慎的梦想便是活下去,为什么会拒绝服用自己呢?
又为什么总是露出那般表情来?
得知修仙能够治愈,他的表情上也未必真的欣喜。
她抓住果实,符文透过手指的缝隙,开始以小拳头为中心旋转。
为什么?
他的痛苦和悲哀绝大多数不来源于死亡将近,他真正苦闷的是他无法改变世界。
她恍然一惊,想到了那天,他跟着任行等人到废弃商场狩猎的事。
他回家后,曾流露出比以往更深的难过。
“我不想杀人,我也不想被杀,所以眼睁睁看着他们厮杀。”
“真不明白为什么世界会成这样。”
“我以为是我偏激了。”
“但...还以为修仙之人有什么不同。”
黄衣少女用无比温柔的眼神注视着李慎,问道:
“你真正想要做的,是改变世界?你渴望成为一个好人,也希望好人能够得到幸福?”
“原来是这样。”
她脸贴着李慎的脸,喘息全往他脖子里钻。
“可你本来就是好人呀,真是不知道应该怎么描绘你才好。”
“你自始至终喜欢的,都是能跟你说话、陪你坐在一起的小黄花,而不是珍贵的朝歌晚露花。”
“你知道我的价值,但你不在乎。”
她捏着果实,第一次环视周围,见到了数十具尸体,以及正虎视眈眈望来的两人。
“既然你不在乎,我也不在乎。”
她笑了笑,轻轻一握,将果实捏碎。
符文顿时像失去了引力中心般,以直线向外抛去,飞到一会变像流星般消失。
清甜可口的味道弥漫,她张开手掌,仍由果泥掉落地面,再无光泽,再无特异之处。
这场蔓延了几百年的争夺,终究是竹篮打水一场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