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眼不见为净,有时不只是就讨厌的东西而言。
孙渺听完甄姐的话，像是听懂了，又好像没有完全听懂。
“姐，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呢？”他口中喃喃着，眼底闪过一丝真切的困惑。
甄姐听到他这样说，立刻翻了个白眼，挥挥手道：“还能为什么，你都叫我姐了，我就是你一辈子的姐，哪有姐姐对弟弟不好的。”
——哪有姐姐对弟弟不好的。
这句话仿佛冷不丁在孙渺的心上敲了一下。
且不论这句话究竟是对是错，可他又不是人家的亲弟弟，凭什么？
……可是，既然甄姐都这么说了，如果再去多问，就显得有些不识抬举了。
“我知道了姐。”孙渺点头应道，同时感到鼻腔中莫名有些酸酸的。
“唉，我的乖弟弟。”甄姐很自然地答应一句，抬手在孙渺的脸上不轻不重地捏了一把，看起来很是满意地样子，然后一拍青年的肩膀，嘴里念叨着，“好了，工作去吧，给我好好干啊，否则出了啥差错，工资我照扣不误啊。走后门都没用。”
自从那天晚上之后，孙渺有好一阵没有见到贺雨宁。
根据孙渺的猜测，可能是他那次不分场合的剧烈呕吐给贺雨宁造成了一定的心理阴影。使得对方在短时间再也不想见到自己这个罪魁祸首，以免勾起不好的记忆。
孙渺心里想着，这样也好。
自己也乐得清静。
想是这么想的，可是时间一长，孙渺还真有些不习惯起来……平日里，连酒都喝得没有之前多了。
不知道是不是遗传的缘故，孙渺对酒精的耐受度其实很高，正常一般很难喝醉的。
而每次，贺雨宁来看到孙渺烂醉如泥的样子，有一半是人为因素。
也就是孙渺的故意为之。
一来，孙渺实在不知道跟贺雨宁说些什么，也懒得听对方说教，二来，贺雨宁这个人原本就讨厌酒鬼，或者说贺雨宁讨厌一切缺乏自制力的人。
只要看见孙渺醉醺醺的模样，贺雨宁就会皱眉，而看见贺雨宁皱眉，孙渺就会觉得莫名痛快。
这样过去了大概有小半个月，连跟孙渺走得稍微近一些的同事也感到了其中的蹊跷，主要还是一些小姑娘，总是有意无意地问起孙渺，像是贺医生怎么好久没来了，你们是吵架了吗……诸如此类的话。
孙渺越听越烦，总觉得和尚念经似的。于是随口编造了一套说辞，说是贺医生的老婆正坐月子，贺医生本人呢忙着在家带娃奶孩子。
“不会吧，贺医生这么年轻孩子都有了？”
“正常。人家小两口青梅竹马，从小就认识，念书时候谈恋爱，毕业工作就结婚。”
孙渺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惹得小姑娘们纷纷惊叹贺雨宁英年早婚。孙渺这人有个勉强算是特长的技能，就是扯谎话一扯一个准，很多时候，他只是开玩笑随便说说的话，结果真的有人信以为真，甚至因此采取相应的行动。
在发生过一些事情之后，孙渺就很少再开不合时宜的玩笑了。
不过，如果是在贺雨宁的面前，就完全没有那样的担心，因为好像无论孙渺说什么，贺雨宁都会当他在扯淡。
一句话，孙渺在贺雨宁此人眼中毫无信誉可言。
那天，贺雨宁离开的时候，孙渺还睡着，醒来发现身上衣服都已经换了，不仅如此，贺雨宁还穿走了孙渺的一件上衣和一条牛仔裤，估计是原来的衣服被吐得惨不忍住。
一想到，贺雨宁被迫站在衣柜前，从一堆花花绿绿，印有炫酷字母和五彩骷髅头的t恤间，努力寻找一件勉强能上身的衣服时，孙渺就觉得可乐，只可恨自己虽然当事人在现场，却睡得昏天黑地，因此错过了这一滑稽的场景。
从这个角度来说，贺雨宁对孙渺的讨厌是有迹可循的。
毕竟，谁会喜欢一个整天盼着自己出糗的人整天在眼前晃呢？
而孙渺对贺雨宁的感情就复杂一些，至少不是纯粹的讨厌，有那么一点爱恨交织的味道。
贺雨宁脸长得好看，虽然张嘴吐不出象牙，但从本质上来说，确实是个实打实的好人。
这么一个瑕不掩瑜的家伙，整天在他的眼前晃来晃去，勾得他眼馋心馋，可是又注定不可能是他的东西，没有一丝一毫的余地。
眼不见为净，有时不只是就讨厌的东西而言。
而讨厌一样东西，未必是因为你不曾有过丝毫的喜欢在里面。
后来，隔了有一段时间，贺雨宁又来了一次。
还是那副不情不愿的别扭模样，也就是那一次，贺雨宁言之凿凿地对他说，这样下去，你迟早会死。
这种莫名笃定的语气，让孙渺想起好多年前，那个皱皱巴巴的老太太，十里八乡的人都尊称她一声仙姑。
可是在孙渺儿时的印象中，很明确地被称为仙姑的女性形象只有八仙过海中的何仙姑。
既然叫做仙姑，占了个仙字，就该仙气飘飘，不说长生不老，也不能老成那个模样。
孙渺倒是也在电视上见过类似的老太太，总是一身黑衣，一顶黑猫，骑着一把破扫帚满世界乱飞，一般出现在译制腔浓郁的外国片里，被称作巫婆。
听说有一段时间，欧洲掀起过一阵猎捕女巫的狂热。
一旦被认定是女巫，就要被绑在柱子上施以火刑。
很多年以后，已经成年的孙渺偶尔在影片中看见类似的场景，总是不自觉地将受害者的脸替换成童年的那位仙姑。
将举着火把的行刑人当做自己。
——因为仙姑说，孙渺身上藏着陈嘉喻的鬼魂。
而仙姑不过是叹息了一声造孽，孙渺就活该在封死的房间里拴着链子艰难度日，在下着暴雨的夜晚，被推向疾驰而来的卡车。
——可惜，他不过一具肉体凡胎。
孙渺有时候是希望自己真的是那个蛰伏多年伺机报仇的鬼魂，那样的话他一定第一个让那个该死的老太婆登上西方极乐，也不枉大家叫了她这么多年的仙姑。
孙渺边想边盯着面前的贺雨宁，那么年轻，那么好看，和记忆中的老巫婆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可他痛恨他们那种笃定的模样，那种言之凿凿的态度，好像无论如何，他都逃不开命运的摆布。
……最可怕的是，他明知这是事实。
孙渺没有那种我命由我不由天的盲目自信。
殊不知，那句慷慨激昂的陈词，其实也是命运千丝万缕交织而成地一种安排。所谓的抗争，所谓的胜利，都是冥冥之中既定的线路。
——只是它在让你觉得，你要你自己觉得而已。
一旦产生了这样的怀疑，思考本身就会变得非常可怕，想得越多，缠绕得越紧密，你终于发现自己包裹在了陷阱之中。
孙渺不去想那些，但是又不想那些，尤其是当他看见贺雨宁，听到他说的那些话。
每一句都像是悬在头顶的死刑判决，摇摇欲坠。
这时候，酒就成了一种绝佳的解药。
麻痹的神经，迟钝的大脑，只要具备这些，就可以佯装不知地悬崖勒马，和真正的危险擦肩而过。
本来……本来应该是那样的。
可是——
“哥哥？”小雨看着突然陷入沉默的孙渺，小声唤道。
孙渺回过神，看见少年面上担忧的神情，想起对方的这份关心，其实是因为另一个人。孙渺还记得，对方说过，自己的哥哥已经不在了，所以说到底，他对于少年来说，和那些用钱买来当做妈妈地女人没有什么太大差别。
——不要被骗了。
他们都是一样的，所以……
唯一奇怪的点在于，小雨为什么要找上自己这么一个有过精神病史、混迹于酒吧夜场且成天不务正业的人，作为目标。
莫非，小雨的那个哥哥也是个神经病。
按照甄姐的说法，血缘摆在那里，也不是不可能。
或许就是因为这点，小雨的爷爷奶奶才会勉强接受小雨的母亲嫁进他们家。
因为，他们曾经以为小雨是个正常的孩子，可以作为继承人的存在。
只是没想到，他们的期望到底还是落空了。
孙渺决定将话题转回去，于是试探着说道：“你说来看我的还有一个女人，是不是和我长得很像？”
他其实基本已经确定，那个女人就是孙蝶。
倒不是他们之间有多么深厚的母子羁绊，但是除了她，还能有谁呢？
但是，听到这话地的少年却很坚决地摇了摇头：“不，那个人和你长得一点都不像。”
——一点都不像？
孙渺愣了一下，少年的回答没有一丝的犹豫，表明他非常的肯定，其中也就必然不会存在因为看不清或者记不得产生的误差。
可是，那不可能啊，任何一个人，但凡同时见过他们母子，都可以在第一时间从相貌上肯定他们之间的血缘关系，虽然，有的时候，会被误以为是年龄差有些大的姐弟，但是相像这一点，是无可否认的。
也就是说，基本可以排除那个女人是孙蝶的可能性。
这样一来，问题就变成了，如果她不是孙蝶，究竟又会是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