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有很多人都死在了雨天
——就算是这样的哥哥。
也曾经对他露出过很可怕的表情。
他还记得，那是一个阴郁的午后，天色沉沉欲落雨。
刚好放假在家，他睡醒午觉起来，发现竟然已经到了傍晚。于是揉着眼睛从床上爬起来，满屋子喊哥哥的名字。
……哥哥不在，屋子里安静极了，也憋闷极了。
他于是打开一扇窗子，猝不及防的大风一下子扑上面门，他下意识地后退，两扇窗户被风吹得来回摆动，一下下撞击在窗框上，发出哐哐的巨大声响。
他忙不迭地上前，顶着风将两扇窗户合上，用力插好窗栓。
也就是关上窗户的下一刻，雨点马上密集地砸在了窗玻璃之上。
他惶惑不安地看着窗外，记得哥哥出门的时候天还晴朗着，怎么一下子……他当时心里这样想着，而其实这样的天气在夏天，尤其在这个地方是很常见的。
他之所以这样不安，完全是因为哥哥出门了还未归来，而他一个人在家里。
……哥哥带雨衣了吗？
不是说出门买菜，那应该要不了多长时间，怎么到现在还不回来，会不会……是出什么事了？
他越想越觉得有那种可能，如果不是出了什么意外，哥哥不会到现在还没回来。
他猛地打开门，看见雨水如瀑布般浇灌下来，倒是风似乎小了一些。飞溅的雨水打在他的脸上，一片潮湿的冰凉。
他抬头看着沉沉欲坠的天际，风雨摇晃的田野，胸膛中一下子涌起无法抑制的渺茫悸动——感到自己的渺小无力，感到命运难以的捉摸的面孔似乎就隐藏在涌动的云层之后，无声窥视。
当然，那也只是一瞬间的感觉，下一秒，他便抓起了门边的雨伞，一头扎进了暴雨之中。
回头想想，这实在是非常不明智又无用的举动。
可是，当一个人被对于未知的恐惧所深深抓住，无计可施的时候，他是宁愿向前，而不愿束手等待的。
那个时候的他大概也保持着类似信念，他冲出去走了好一段路，才发现根本不知道该往哪儿走。
甚至在将天地连成一片的庞大雨幕面前，他已经不知不觉地迷失了方向。
鞋子已经完全浸透，陷在湿滑泥泞的土地里，每一步都像是在拔河。
雨伞几乎已经成了摆设，却是他在这个偌大的世界中唯一能够抓住和依傍的东西。
他开始后悔了，眼前浮现家中的场景，他不该冒着大雨出来的。
搞不好哥哥早就回家了，如果他没有发神经跑出来找人，现在可能已经坐在饭桌边等待开饭了。
头顶有温暖的灯光，厨房里弥漫着饭菜的香味，还有围着围裙的哥哥，笑着对他说没想到会下这么大的雨。
可是睁开眼睛，他还是站在冰冷的雨水之中，感到指间冰冷麻木，身上的温度似乎正一点点地抽离出去。
——他是想哭的。
可是又不知从何哭起。
脸上已经湿漉漉一片，唯有继续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
后来，有人发现他一个小孩子竟然大雨天的一个人在外头，也没个大人在身边，就叫住人，把他带回了自己家。
还往他家里打了电话。
哥哥已经出门去找他了，又转了好几个弯，才把话传到哥哥那里。
听说，发现他不在家，哥哥急得快发疯了，那么糟糕的路况，愣是骑着自行车一户户地去敲门，问有没有人看见自己的弟弟。
直到接到消息，赶到好心人的家里。
他看见站在门口的哥哥，藏青色的雨衣已经被浇透，乍一看像是纯黑色的。雨水滴滴答答地顺着帽檐和衣角滑落，很快在脚边积成小小的水泊。
哥哥没有进门，而是在外面感谢了主人家。然后拿出一件的雨衣给他穿上。
他本来是很排斥穿雨衣的，因为讨厌那股塑胶味儿，而且每次穿雨衣他的下巴总是会被领子那块儿磨得发红。所以可能的话，他就很会撒娇，要求钻在哥哥的雨衣下面。
一般雨如果不是特别大，哥哥拗不过，也就随她去了。
可是那天晚上，他表现地出奇乖巧，任由哥哥帮他把雨衣披好，扣上紧巴巴的领口。
一路颠簸，有好几处，哥哥不得不停下来推着自行车往前走。
他想跳下来和哥哥一起走，但是没有被允许。
他听见对方的声音莫名有些发冷，也就不敢再造次。小孩子对于大人的情绪总是很敏感的，尤其像他从小和哥哥相依为命。
回到家，都已经晚上八点多快九点，他隐约记得出门的时候，墙上的时钟也就刚三点多不到四点。
哥哥烧了水，让他先去洗个热水澡。
他看见除下雨衣的青年的面孔，苍白晦暗，头发衣服全湿了十分狼狈地贴在身上。眼镜上斑斑驳驳全是水，看不清藏在后面的那双眼睛。他却突然觉得十分地陌生，甚至从心底里涌起一丝完全没有道理的害怕。
那是他记忆中最为安静和漫长的一个夜晚。
尽管，雨一直在下。
他洗过澡出来，看见桌上放着煮好的面条。他太困了，困得没有一点胃口。可是一想到是哥哥特意做的，他还是拿起筷子吃了两口。
耳朵有意无意地留心着浴室那边的动静。
他将脑袋搁在胳膊上，没等到哥哥出来，就睡着了。
半夜的时候，他突然被什么声音惊醒。
发现自己正躺在卧室的小床上。应该是哥哥趁着他睡着把他抱回房间的。
他在不安中下了地，摸索着找到拖鞋，径自来到哥哥的房间门口。
——门从里面被反锁了。
【哥……哥……】他抬手一下下地敲着门。
要是往常，屋里的人一定会离开来开门，可是这次敲了许久才听见有些沉重的脚步声。
【怎么了？】隔着门板传来的声音有些发闷。
【我……害怕，睡不着。我想看看你。】他说。
停顿了大概有两秒钟，门打开了。
屋里的光线不是很明亮，大概只开着一盏床头灯。
光从后方照过来，他看不清哥哥的面孔，只感到一双眼睛在阴影中定定地看着自己。
【哥？】他试探着叫了一声，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我听见好大的声音。】
【是茶杯。】对方回答，【我看书的时候不小心撞到桌上的杯子，对不起，吓到你了。】
青年说着，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温和的歉意。
这让他觉得自己所熟悉的哥哥又回来了。
【时间不早了，快点回房睡觉吧。】青年闻声叮嘱着。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表示，想要留下和对方待在一起。心里有莫名的惶恐，他有些害怕，万一一个不留神，哥哥又会突然变得和记忆中不一样起来。
所以他说，我想留下，和哥待在一起。
他有些惴惴不安，生怕被拒绝，然而，对方一下子就答应了。
走进屋里，他果然看见角落里茶杯的碎片。
然后视线自然移向书桌，看见最上面的一本书，幽蓝碧绿的深海色调中漂浮着双目紧闭的美人鱼。
渔夫……和他的灵魂。他在心里默念出书名。
有些好奇那是怎么样的一本书，但是哥哥说，该睡觉了。
他看见被床头灯照亮的哥哥的面庞，罕见的没有戴眼镜，露出眼角处一道暗红色的伤疤。
【哥，你这里破掉了。】他指着自己脸上相同的位置忧心忡忡地说道。
【你忘了，一直有的。】哥哥说着，轻轻地笑了笑，【好了赶紧睡吧，明天还要上学呢。】
他答应着爬上床铺，铺放得整齐的被褥有着淡淡的洗衣粉的香味，很好闻。
他趴在床上看着书桌前的青年。
【哥，还不睡吗？】
【嗯，马上。】
不多时，青年走到床边，啪地恩灭了台灯。
屋里和窗外立刻变得一样地漆黑一片。
他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身边有人躺了下来。
眼睛渐渐适应了黑暗，他侧头看着身旁躺着的人，依旧只能看见模糊的轮廓。
或许是放松下来的缘故，睡意袭来，他心里想着哥哥的脸上什么时候多了一道疤，朦朦胧胧要睡着的时候，忽然听见了哥哥的声音。
哥哥说，以后不要随便乱跑了，尤其不要在下雨的时候。
【……为什么？】
他意识模糊地张了张嘴，没有什么确凿的意图，只是下意识地问出了口。
——因为雨天是很危险的，有很多人都死在了雨天。
他记得好像听到了这样的回答，又好像没有。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哥哥早就起床了。
雨过天晴，窗外一片明朗，他揉着惺忪的睡眼摸出房间，看见哥哥已经坐在饭桌上喝粥了。
【早，快点吃早饭吧。】哥哥柔声说，戴着眼镜的脸上浮现熟悉的笑容。
看见那笑容的一瞬间，他竟然有种想要哭的冲动。
——哥哥终于回来了。
脑子里划过这样的念头，尽管在事实上，对方从没有离开过。他却为日常的再度降临而欢欣雀跃。
从那天开始，他就开始有意无意地维护这样的日常，更加努力地扮演起乖乖笨小孩的角色。
然而，这样的努力却在刚才打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