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景美人更美
这白玉尊者是由玄奘法师从天竺曲女城那烂陀寺求来的,也是万国朝圣,大唐荣耀的象征,若是就这么碎了,有多少人会因此遭受牵连!
契苾何力立即踹下崔束和,飞身扑向白玉尊者,两脚勾住菩提游龙龙角,身体悬空,以一个倒垂勒马的姿势接住了佛像!
十六郎紧忙松了口气,又见崔束和竟在人群中抓了个孩童,跳跃屋顶往北疾行!
这该死的混蛋!
契苾将军早就命左骁卫在上面安排了弓弩手,可他竟然拿活人当挡箭牌!根本无法击杀!
小孩两个发髻被崔束和东摇西散,嗷嗷地哭着叫娘,崔束和不断往人堆里踢石头砖瓦,底下的百姓被砸的抱头逃窜,远处的人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危险,别人跑自己也跑,场面一时十分混乱,菩提游龙被冲的四散。
崔束和趁乱撇了孩子从屋顶混进人群,又被裴戎虎眼识破,一来二去,竟拐到了洛水边!
洛水边已经密密麻麻沾满数百信众,大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纷纷扭头往后看,见一虎豹般矫健的男子正在追一名和尚,仔细一看,那不是神昉大师吗!
“神昉大师!”
“真的是神昉大师,神昉大师怎么会被人追杀啊!”
人群呼呼啦啦的拥挤过来看热闹,很快成了一个网兜形的包围圈,裴戎喊道:“大家快闪开,这是贼人假扮的神昉!危险!快闪开!!”
人声嘈杂,根本听不见裴戎在说什么,待到听见的时候,崔束和已到近前,马上就要被信徒围上。
这时崔束和不知居然从哪儿掏出两枚弹丸,对着人群啪啪就扔了进去。
不好!是火雷弹!在战场上,这一弹落地,必定声如炸雷,血肉飞溅,威力无穷!这里人这么多,要是在人群里爆了,后果不堪设想!
可惜此时已经来不及了!裴戎撇开崔束和,用身子去挡那弹丸,可他速度根本没有雷火弹的速度快,人扑在离弹丸落地半丈远的地方。
只听嘭地一声,雷火弹猛地炸开,裴戎耳边啸鸣声不断回荡,身上也火辣辣地疼,脑袋里面嗡嗡地,他下意识的用手去摸脸上湿漉漉的东西。
却没有摸到血,而是摸到一脸的泥水。
原来这几天接连下了几场春雨,洛水水位涨了又落,两岸河床软泥未干,雷火弹燃爆瞬间就被泥水糊死了,只在泥巴里炸了个大坑,崩了四周的人一身泥。
裴戎离虽然近,但就是被炸蒙了,身体并没有受什么伤。
裴戎甩了甩头,啸鸣声渐渐退了一些,就听有人喊道:“快来救人啊!神昉大师跳河啦!”
许多人跳入洛水准备救人。却又被一阵箭雨逼退回来,
契苾何力再下令:“放箭!”
数阵箭雨纷纷射入洛水,就像搅动了春夜中涟漪般的梦境,星星点点的菩提火光水波中,崔束和像是消失了一般,无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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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水又称雒水,流经瀛洲桥这段宽30余丈,河岸挨着道徳、安从两坊处铺设青石街板,靠近岸边则是白沙滩,砂质细腻,本不适合修建重楼阁宇。
可大唐多的是能够巧匠,皇家手笔更是超越卓绝,在硬生生的建造出一处横跨瀛洲桥的无量阁。
从远处望,是挺雄伟的一座建筑,主阁坐落在桥西,一共七层楼,每层高一丈三尺,阁内呈环形开放式设计,无论在哪个方向眺望,都能将洛阳城的夜景尽收眼底。
平常的时候,总是有小情侣偷偷溜进去玩儿,守楼武侯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今日守将全都换成了天子亲兵右屯卫,把这里围的密不透风,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何况为了这次浴佛礼,工部又将阁楼整体进行了一番改造,说是加入了些精巧的机关设计,派人连夜赶工,所以到现在为止,无量阁还尚未举灯,一幢高大的楼体黑漆漆的,地上的微光隐约照应阁楼两侧屋檐和墙体似乎安装了层方形提状物,有流水声沿壁而下,远远望去,像给七层高阁套了肩甲似的。
大理寺其他人如今都在忙乎抓人,可这位堂堂的李少卿却弓也不会拉,剑也不会使,就连即使掉到河里,都不会自己游上来。
虽然下属们忌于他的官职什么也没有说,但是从他们的眼神中可以看出来,大家都觉得他挺没用的。
似乎他自己从心底里也是这么想的。
十六郎郁郁地站在岸边,望向无量阁对面的浴佛台,佛台飞出岸边两丈,地面铺设珈蓝地幔,鲜花、香烛、供果已经摆放完了,可台上一个和尚也没有,全都因为这场骚乱暂时被搁置调查。
阿诗弥弯下腰打水漂,石子竟在水面飞点了十几下。他直起身体叉着腰得意得看,却见十六郎那张小脸乌云密布,他再怎么迟钝,也感受到了十六郎的不开心,想了想,还是劝道:“十六~你快别担心了,契苾将军已经回去救神昉大师了,观礼队伍秩序不也正在恢复嘛。咱们人多动作又快,浴佛礼一定会准时开始的。”
十六郎郁闷道:“我不是在担心那个,没什么人受伤倒是万幸,可崔束和一刻没有抓到,我这心就一刻不安。”
阿诗弥:“要抓也不是你抓,不得裴戎抓嘛,你就把心放在肚子里呗。”
十六郎半天也没说话,阿诗弥突然觉得气氛有些不对,急忙补救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十六郎叹了口气,“即使你这样想,也没有什么不对。”
“我是家中最小的孩子,幼时身体又不好,别人在武场一练就是一天,我只能呆在房里看书,还不可以看太久,阿耶从来不管教我,也是知道我闹不出什么乱子。”十六郎自嘲的笑了笑,“其实是知道我什么都做不了,也做不好。”
他学着阿诗弥的样子打水漂,可掷出的石子瞬间淹没,连个水花也没溅出来,于是更加郁闷了:“你看,我连水漂也不会打。”
十六郎低下头,合上手心,不甘心的握住手中石子:“可我还是希望像阿耶一样,像大哥一样,能为百姓做一些事,能为大唐做一些事,想在这世间走一遭,世人提起我李石柳,不会只说我是一个李家的废物公子。”
洛水缓缓的流着,月亮从云里亮了出来,倒映在河水中,像一地的碎银,和着十六郎月白色的袍子,影子断断续续的荡,他的睫毛也在微微抖动。
“其实打水漂很简单。不过是找准角度,然后用手腕的力量,将石子飞旋出去,像这样。”
阿诗弥将手扶在他的手上,那手沾着水花,凉凉的,不知道是石头的温度,还是阿诗弥的。
他的辫子又垂在了他的眼前,这时候十六郎才感觉到两人离得那么近,小小的船舱里那种熟悉的药香又荡漾开来,这一刻,他好像有点晃神。
“看石子。”阿诗弥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嗯。”
石子飞旋着从两人手中打了出去,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线,点在水面,又飞了出去,连续点了十几下,才沉了下去。
“看,你也行吧。”
十六郎脸上终于露出笑意,刚才那种自我否定的感觉好像一下子消失了,阿诗弥又递给他一个石子:“你再试试。”
十六郎还没等打,又听阿诗弥说道:“虽然你先天羸弱,不过已经调理了这么多年,已经好的七七八八,改明儿我给你抓几副药,喝了保准强身健体,跟契苾何力一样,老了也雄风不减!”
雄风不减是什么鬼?!十六郎险些一头栽进水里。
阿诗弥紧忙扯住他的衣带,挠挠头说道:“额,我是说,你看刚才契苾将军徒手接白玉尊者,多么厉害,那招式,要我得练个二十年。”
十六郎道:“那是契苾将军的绝学,名叫金钩擎鹰。据说是从前御马战敌时练就的,死在这招下的突厥士兵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阿诗弥睁大眼睛瞧了他半天,噘嘴道:“哼,有什么了不起,我这打水漂的功夫要是练好了,一个普通小石子也能当暗器使。”
说你胖你还喘上了?
十六郎抬眉斜了他一眼,轻飘飘吐出两个字:“吹牛。”
“对了,我想起来一事。”十六郎若有所思道,“黄昏咱们在街上拦崔束和的时候,他向我投了个暗器,我本以为躲不开了,没想到他的暗器被什么东西给弹开了,那东西太快,我当时没看清楚,不知道是不是什么特别的暗器。”
“好像是个暗器,是王副官掷的,我看见了。”阿诗弥想都没想,很快回答了他。
“是么...王副官可真厉害啊。”十六郎叹道,但是他有些记不清楚,王袛当时位置是在自己哪个方向,难道不是在自己后面左侧么,他能飞出暗器打到自己的右手方向么?
他还未等想清,周遭人群忽然躁动起来,他抬头望去,见无量阁下迎聚起许多星星点点的火光。
“十六快看!点灯了!!”阿诗弥兴奋摇着他的胳膊说道。
“对了,你刚才不就是想到这里来看热闹么,你瞧,我们不是来了么。”十六郎笑道。
“嗯!实在是太好了,好漂亮啊,这些灯好像萤火虫啊!”
萤萤火光在瀛洲桥面起起伏伏,仔细看,其实是菩提大地游龙上的灯从龙身分离出来,由信徒提着,全部汇聚在两盏龙首上的菩提灯座中。
火种汇聚在菩提龙灯以后,两名仙气飘飘的女子款步走了过来,用火中点燃了手中的莲花红烛灯蕊,又分别走到左右,点亮了立在无量阁门前的鹤踏神龟烛台。
烛台点亮的一刹那,映出两只青铜仙鹤的红顶白翅。
随后,奇迹发生了,两只仙鹤居然活了!
它们俯身衔起圣火,张开双翅,点足从神龟背上腾空而起,徐徐飞上了夜空!
大家全都震惊了!
仙鹤翅膀掠过每一层,无量阁自下而上依次亮起灯火,两侧那些臂甲似的构造也被逐层照亮,居然现出两条蜿蜒的银色飞龙,盘附在阁楼檐脊之上!
这两条银色飞龙是由刷了银漆的琉璃瓦片组成的水道,搭叠成龙鳞形状,水流自上而下,静中有动,这两条龙好像也在无量阁两侧飞腾起来。
仙鹤一飞冲天,水光盈盈,映出金色灯火,飞龙由银色变为金色,完全显现在世人面前的时候,从龙口中一下喷出两股水焰,水焰高达数十尺,擎天而上,引得众人一阵惊呼。
龙焰甘霖撒落在琉璃瓦后,不知从哪儿响起一阵清脆的鸟鸣,无数白鸟不知从何而来,从阁身的四面八方翩翩飞起。
正当人们惊叹且疑惑的时候,飞龙的水焰突然变成熊熊燃烧的火焰,染红了洛水的天空。
火焰中,一只遇火展翅的凤凰涅盘而生,笼罩在无量阁的上空,羽毛斑斓,凤目炯炯,翎羽随风而动,一阵风过,它胸前的羽毛竟然显现出了形状。
居然是‘仁德’二字!
双龙戏水,百鸟朝凤,凤凰涅盘,全都栩栩如生,令人辨不出真假!众人都被这应接不暇的壮观景象深深折服,这奇景不仅是巧夺天工的设计,更是皇家天威浩荡的证明!
有人激动地哭了出来,更有甚者,朝着象征着圣人和皇后的真龙与凤凰情不自禁地叩首,百姓高声呼喊大唐万岁,圣人万岁,声音此起彼伏,久久不绝。
对岸一片烂漫的灯火辉煌,无量阁变成今晚最雄伟奇幻所在。
阿诗弥也是看的入迷,每出来一处景致,都不断摇晃着十六郎的胳膊,像是第一次出门看花灯的小孩子。
那璀璨的灯火映入他宝石般的眼睛,也是灿烂至极。
一种莫名奇妙的幸福感觉突然笼遍十六郎全身,刚才那股失意的阴霾一下烟消云散。
“如果我们一直能这样就好了。”
十六郎情不自觉地说道。
说完自己也愣了一下。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