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林管事光是想想,额头上就渗出了冷汗。
眼前这个丫头,几句话将这件事情给挑了个明明白白。到了这个时候,林管事也不敢怠慢蔺子桑,他紧着往前走了两步,心头发虚的饶过在院子里矗立着的阿文,然后道,“今儿个是例冰调配出了差错,原是要送过去的……这位姑娘,不知如何称呼?”
“子桑,”蔺子桑依旧是温和细语。
林管事便连忙改了口,“子桑姑娘,烦请你回去同小少爷知会一声,我这就去同外头送冰的人调配,这冰块紧着午饭前定让人送过去。”
蔺子桑抬头看了看日头,点头笑了,“这便麻烦林管事了,云山院用午饭用的早,时间怕是会有些赶。”
“不碍事,不碍事。”林管事只挥手干笑,然后转头对着七七八八躺在地上的小厮咬牙道,“你们还不快起来!”
那几个小厮忍着痛,相扶着从地上站了起来,然后依照着林管事的吩咐出了院门。
“管事,还有一事想问一问仔细,”蔺子桑原已经迈出了院门,忽然又停下脚步回过头来。
林管事连忙重新打起精神同她说话,“何事?”
“从送冰的第一天开始,云山院一律是受到五块冰的,后头不知为何每天有减,不知是如今的一两块冰算是常例还是头前的算是?”她脸上露出懵懂来,倘若没前头那一遭,林管事恐怕真要以为她是因为不懂而发问。
“是五块,”林管事答道,“前头的是调配不对,以后我同那些人说一说,将数给调回来才是。”
“这又是要麻烦管事了,”蔺子桑浅浅的屈了屈膝,然后道,“五块冰总是分布太匀……管事,不知这冰是多少钱一块?能否咱们自个儿出钱再买一块?一
律是一只盆子里两块冰,有个盆子只一块,那个地方热气便多一些,一个屋子里冷热不均,实在有些为难……倘若这冰块不贵,我也能做主买了来。”
“这是小事!小事,”林管事被这步步紧逼的发问给弄的头皮发麻,他心里憋屈,可脸上不得不装出笑意来,“我再看看调配便是了,一块冰,算不得什么的,子桑姑娘不必忧心。”
蔺子桑这便又道了谢,然后照着原路离开了。
主屋里的冷气犹在,林管事却深觉得一片窝火。他在主座上坐下,重新捧回原先喝了一半的凉茶,差点没咽下去。
云山院的那一院子人,他原先本来未曾有过接触,今天却算是开了眼。一个十四五岁的稚气丫头,说起话来不但让人挑不出错,生了气偏偏还得往下咽!
一边有个前头被阿文一脚踢翻的小厮这时候捂着肚子凑上来给林管事出主意,“林爷,今儿个这个事儿可不能就这么算了!赶明儿你去三少奶奶面前提一提,她准保是看不顺眼云山院里的人的,这……”
他话说了一半,便被林管事又一脚踹倒在地。林管事怒瞪着他骂道,“你知道个屁!给我滚下去!”
在云山院的冰上动手脚,这本就是他自个儿的主意,这会儿被个小丫头堵了回来,能找谁去?林管事只能哑巴吃黄连,谁也帮不了他。
雅园的那一位,虽然的确与云山院的人有龃龉,可云山院背后的人是谁?那是这整个侯府真正的主人。将军不知道或者不对这些小事有所理会还好,要是万一真被告到了将军面前,林管事准保吃不了兜着走。
到了那个时候,雅园那一位还能管林管事的这番举动是为了谁出气?人可闭着眼睛过自个儿
的安生日子,这杂事房里的一位小管事,没了再换人便是。
林管事想到这里,后背不免出了一身的冷汗。后悔自个儿这会儿才将其中的利害关系想明白,又暗自庆幸,这会儿总也不算晚。
蔺子桑回到云山院,她站在沿廊下头用手帕擦了擦汗,然后才缓步进了主屋里头。
司信泓正拿着一支笔,在书案前头画画。白色的画纸上粗粗的已经有了一棵大树与一只憨态的小虎模样。
蔺子桑走过去,先是瞧了瞧茶壶里头还剩下多少茶水,然后又将吃了一半的点心略作规整。
“方才去了哪里?”司信泓瞧着蔺子桑略微汗湿的脖颈,问道。
蔺子桑回头笑了,“今天的例冰忘了送过来,我去催了催,那边的管事说需要一番调配,一会儿便让人送来,”她一边说话一边又走近了司信泓,上下仔细的瞧了他后,又道,“您也是,在屋里呆着怎么就觉不出热了?”
司信泓的额迹微微汗湿,脸颊也有些发红。不过他恍然不在意的模样,还是听见蔺子桑说话,这才笑起来。
“我也没觉得多热,从前在漠北,那又干又热才是让人难以忍受呢,”
蔺子桑摇摇头,然后端起一旁的茶壶与点心盘子,往外头去了。须臾,她又端了一盆井水与一块帕子进来,身后跟着山香,手里拿着的是从厨房里新换上的茶水与点心。
“早上吃的不多,午饭前却又吃了点心是不是?”她一边绞干手上的帕子,一边将手上的水珠子撒了,然后把那半干的帕子印到了司信泓的额前为他轻轻的擦去汗珠,“这般吃法,中午铁定吃的又不多了,这点心啊,总要给你收起来才好。”
她话语里是责备,却说的司信泓笑了起
来。不说这偌大的院子,就连这整个侯府里,也没有一个人与蔺子桑一般。
她将他当作一个真真正正的孩子来看待,而这,正是司信泓从来缺乏的。
“前头吃了两块罢了,”司信泓由着蔺子桑说,见她脸色认真,也只得保证道,“中午我多吃一些,下午我准保不吃这些点心了。”
“饿了自然还是要吃的,只是这些点心小食比不上正餐,混淆起来总不好。”
她正说着,云山院的大门就被人敲开了。
早木将门打开一条缝,却被外头横七竖八的五六块冰给吓得一愣,“这是……”
他愣神间,门外站着的人已经动手将门推开,“这是今天的冰,送的迟了,莫怪。”
那小厮说完就走,半点没有理会早木的诧异。
冰是送来了,足足还有六块。几个丫头用三个大木盆装好后,规规整整的放到了司信泓的房里。
“你们拿去自个儿的放里头吧,”司信泓却对这些冰块无意,“今儿个下午我要去父亲那里,是用不上这些的。”
软柔的小手穿梭在书架之间,往来之间没有什么停顿。蔺子桑将手里的一捧书都放回原位以后,她透过书本之间的缝隙将目光落在了司元的脸上。
她站的远,视线因此显得有些肆无忌惮,蔺子桑觉得自己完全来得及在司元发觉之前收回视线。不过她显然失算,一瞬的仲怔以后,蔺子桑的视线就与司元的视线对撞在了一起。
他似乎无意再蔺子桑之前将视线收回,直到她略微局促的垂下了眼睛,指尖差点碰落了一本书。
屋里被堆叠的冰块熏得温凉,蔺子桑背靠着书架,平顺了心口扑扑的跳动,然后重新迈开脚步轻缓的往楼下去了。
她不过在楼梯上走
到一半,迎面就撞上了往上头来的刘婆婆。她见到蔺子桑便笑开了,然后随手将东西递给她,道,“正好遇见子桑姑娘,这可是恰巧了,我老婆子也省的重新上楼一趟,这份东西要交给将军,劳烦子桑姑娘了?”
蔺子桑虽然不知何故,但也立时点了头,笑道,“刘婆婆客气了,这是小事,哪里算麻烦。”
她的手拿住了那厚厚的信封。信封上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只是入手颇为沉重,不太像是个纸做的东西。
蔺子桑回过身重新迈开脚步,因为距离司元越来越近而生出一丝雀跃的心情。她的脚步停在书案前,先屈膝行了礼,然后将手中的东西递给了司元。
“将军,刘婆婆让我代为转交给您。”
司元手里握着毛笔,子兰瞧他一眼,便想伸手代为接过。不料司元将手里的笔递给了她,然后在她之前朝着蔺子桑伸出了手。
蔺子桑松手不及,指尖与司元的错擦而过。她的耳尖微红,眼睫毛微微的扑动了两下,然后垂落下去。
司元将那东西放在了书案中间,然后站了起来。他的视线自然的落在蔺子桑的脸上,将她的赧然尽收眼底。
这样带着简单憧憬的情感,司元从前并不是没有体味过,然而此刻细看来,却似乎有所不同。大概是眼前站着的人不一样了的缘故,他的心间也仿若被一片细柔的羽毛抚触而过,略微的酥柔了一瞬。
“下去吧,”他走到与蔺子桑,然后脚步一转,兀自走去了排排的书架之中。
蔺子桑虽垂着头,可脸上到底闪过一阵失望,她应了声,然后照着来路退出去了。
楼下,司信泓一人看书,样子颇为安稳。蔺子桑缓步而行,待到他的面前,神色已然恢复如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