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恶诅之下——分寸
树林外的地上积满水洼,两个高瘦的身影从林子里并肩而出。
其中一人长腿一迈跨到了没有积水的石板路上,另一个却丝毫不在意地踩水而过。
吴意往旁边一让,躲过了迸溅过来的水花。
“你长得应该是像有些洁癖的人才对。”
洛尘皱眉瞥他一眼,也是第一次知道能这么形容人的长相。
“别瞪人,”吴意迈着长腿随意的跨过另一个水坑,“只是经常觉得你这人比较神秘。”
洛尘扫了他一眼没有马上接话,直到吴意以为没有下文的时候,他忽而开了口:
[人不应该对未知的事物感到害怕么,你怎么这么粘人]
吴意对这个形容词不置可否地笑了下,道:“不巧,我属于那种比较喜欢探索未知事物的人。”
说话间,远处树林里似乎传来成片枝叶折断的声音,吴意回头看了看,两人对视一眼默契地朝教堂加快速度。
由于洛尘听不见后面的声音,吴意落后半步,他看着身前的人,视线不自觉落在腰部一整片的殷红上。
他依旧想不通,那天洛尘明明还有力气,但为什么要自杀式地松开手。
难道知道会有人来救他?
怎么可......
吴意脑里的思路忽然清晰了起来,他自嘲地笑了一声。
似乎也不是不可能。
原来这人从那时候开始,就已经在试探周围系统潜藏着的人了,原来自己才是那个先坠入捕网的猎物。
真的......很有意思。
可能是思考过于认真,他没留神脚下,刚好踩到了一个水坑边缘,零星水滴溅起,惹得洛尘抬眼看向他。
他沉默地扫过黑色长靴上挂着的密集泥点,一股不受控制的情绪忽然窜起,像是裹挟着火星的热穿过心脏,刮过喉咙,在他那层冰封的瞳孔中点燃了一瞬。
这是近乎于兴奋的感觉。
吴意避着洛尘的目光,抬手解开领口第一颗扣子,他眯着眼揉了揉脖颈,这已经是第二次情绪波动了。
他无法再把这个致命的bug当成错觉了,如果自己也是个能被情绪操控的普通人,那他的存在将真的变得毫无意义。
[你失血过多了?]
他忽然看见洛尘这么开口问道,不由得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想必是自己脸色不怎么好看。
“没,再多也多不过你。”他笑了一声,如愿地看着洛尘不再搭理他。
很快他们到了目的地。
眼前,教堂大门门檐上本来立着一个纯银十字架,可现在已经不见了。
原本用来焊接十字架的细长金属杆,以一个极其扭曲的方式折向地面,而大门口就落着一个前段已经被砸开了花的钢管。
洛尘先一步到了门前,弯腰捡起钢管握在手里掂了两下,忽然动作轻轻一顿,换了只手拿。
吴意的目光落在他不太舒展的眉心上,又扫过虎口。
“稍等。”他说着转身翻上窗檐,一脚踹掉了那根前端已经被砸得扁平的金属杆。
“当啷”一声,金属杆掉在洛尘脚前。
“用这个吧,这个轻。”
洛尘不动声色地把手揣进兜里,他先是看着那个金属杆,而后眼神询问地看向吴意。
事实上,虎口附近的骨头一跳一跳地疼了有一会,他刚才为了赶时间,一棍子把银质的十字架砸下来时,那股返回来的力道震得他从手掌一路麻到小臂。
但对于他这种人来说,从不可能有向别人袒露疼痛或伤口的习惯。
他不确定吴意是觉得这个金属杆更轻质更趁手,还是极度敏锐地发觉了他手掌的情况。
若是后者,那这种程度的感知力已经可以让他直接划分到危险里了。
[我看着很娇弱吗?]
他试图偏向成第一种状况,但却并没有等一个回答,直接转身推开了教堂大门。
“怎么想起拆十字架?”吴意跟着走进来。
洛尘沉默了一会才答道:[顺路验证伪科学。]
“啊——”吴意拖着音调点了点头,“你从东边树林跑到西边教堂又折回东边,的确比绕地球一圈顺路多了。”
“……”
大概是洛尘的眼神太凶,吴意勾了下唇角后再没调侃下去,只是忽然弯腰拿过他手里的钢管,“给我吧。”
空旷的教堂把本就有些轻的尾音拉得有些模糊,居然显出一点温和的意思。
洛尘下意识看了眼吴意的眼睛,但依旧那种什么温度都进不去的冷蓝,他皱了皱眉抽回手。
“嗯?手不疼吗?”说着,吴意把端部被弯成了一个圈的金属杆递过去,“我猜你也是想来拆迁的,这个用着会舒服些。”
洛尘下意识握起拳,他把手揣兜没有接。
[我、不、疼]
他冷着脸一个字一个字地强调着。
“嗯,不疼,”吴意顺着他的话点点头,“但我不想因为一点意外,让你在关键时候拖我的后腿。”
“......”
洛尘面无表情地把回答放在脸上:你觉得我像是会吃激将法的人么。
“行吧,”吴意对着洛尘的眼刀妥协,“我坦白,别告诉我你看不出来我在干什么,我的示好难道还不够明显么......总之,没事就被条件反射掐脖子的话我也很难受啊,队长。”
“......”
洛尘抿唇偏头,目不斜视地看了会教堂里整齐排列的长椅。
“示好”这个词带着某种不知名地重量压过来,显得仿佛他不知好歹还擅长以怨报德。
他脑海里闪过两个意见不一的思绪:
一、他不是系统的,因为系统的人需要示好吗?但直觉吴意跟自己一定不会毫无瓜葛。
二、他是系统的人,系统已经白痴地开始走温情线了。
但不管怎样伸手不打笑脸人,说到底他也算欠得多,这根杆就是必须得接过来了。
可某些人一旦达成一次目的,就会开始得寸进尺。
“我还是有点想不明白,”吴某人顺着递过去的动作往前上了一步,“你明明已经走了,为什么又回来找我?没准找到锁就通关了,还能甩掉我这个狗皮膏药。”
[还算有自知之明,] 洛尘冷着脸保持距离,但后让了半步的膝弯却抵在长凳边角,他反手撑了下椅背脸色不爽:[欠你的我难受。]
“啊,”吴意点点头,他把钢管拦在洛尘撑着的椅背上,清脆的回响声震得人耳膜发紧,“那你这是还跳楼那次,还是刚刚树林里那次?”
[树林里你不帮我我也不会死。]
“这点我认可,”吴意点点头,“但我就那么看着你在我眼前受伤?”
外边阴郁的天逐渐转了晴,不太耀眼的日光透过彩色琉璃窗在吴意手臂上映出浅淡的斑斓,洛尘垂眸看向那处。
伤口很狰狞,还在往外渗着血。
他的确不能完全保证那个时候,恶魔不会在他身上留下这种伤口。
沉默间,教堂厚重的大门突然不知被什么重重砸了一下,但并没有打开,洛尘眨了下眼,把视线从伤口上移开,转身走到窗根。
透过窗子边缘,恶魔塌着肩膀在教堂大门不远处来回踱步,应该是伤得不轻,泄愤似的踩了几脚身边零散的树枝。
“它这是往门上扔了一棵树?”吴意笑了一声,转眼看向旁边的人。
洛尘没有搭话,只是倚在窗边安静地看着外边,他眼睛生的漂亮,可那里透出的神情让人很少敢这么细细打量。
大概是光影的缘故,日光被彩绘图案切割成片打在他浓密的睫毛上,长长的阴影垂在眼尾处,显得有些……不太开心。
“怎么了?”吴意忽然开口。
洛尘没懂这突然问的什么,于是挑起眉峰看过去。
这一眼的神情倒是正常了不少,冷漠、疏离,像是隔了层生人勿进的冰雕膜。
吴意摇摇头轻声道:“没什么。”
教堂之外,大概至于恶魔来说是真的有层看不见的结界,它徘徊着无法靠近,表情肉眼可见的越来越焦躁。
洛尘收回目光缓缓回过头,却发现吴意还在看他。
他顺着那目光看回去,半晌他重新开口:[你刚才在问什么?]
他靠着窗户,背着的光影将瞳色晕染得越发深刻,分辨不出情绪。
“从下雨开始你心情就不怎么样,但你没说我就当看不见。”
洛尘闻言抿起唇,他一直感觉吴意这个人很会拿捏分寸,不是那种礼貌的边界感,而是在张弛有度地控制着。
危险的掌控力,足够的敏锐度。
放在人群中,就是能让所有人迅速熟络又自然而然跟随的类型,可他不进人群,唯独只朝向自己一人。
洛尘沉默片刻反问了回去:[那为什么现在又说了?”]
吴意没答,面朝着窗户,不算晴朗的光映得那双眸色看起来浅了些,就像凌晨灌了海水的漂流瓶,信纸锋利的笔墨转角被柔和得晕开。
“因为你不喜欢我问,”或许是离得近的缘故,吴意声音不大但却压很低很沉,他停顿片刻像是在回忆什么。
“那次,”他侧脸看向外边暗淡的天光,“你的眼神和当时在窗外松开手前一模一样,我不太想再看到那个场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