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变态
洛尘再次醒来的时候眼前是一片漆黑,但不是平常半夜醒来能看清周围轮廓的黑,是眼盲式的那种,连一丝光感都没有。
身上的刺痛已经完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疲乏困倦的后遗症,他盯着黑暗缓了会有些迟钝的脑子,重新闭上眼。
之前沾了血的被子不知什么时候被换掉了,掌心的触感蓬松干燥,是干净的。
可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为什么又没印象了?
上次惩罚的时候也是这样莫名其妙,那之后第一次见到吴意……
对了,吴意呢?
他静静听了会周围的声音,安静得似乎只有自己。
吴意刚洗过澡,背靠在阳台的围栏上,半干的头发不像平时看上去那样利落,带着湿意垂在额前,他手里夹了根烟,因为几乎没动,前端积了很长一段烟灰摇摇欲坠。
半晌他微微仰起头舒了口气。
刚才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种像是刹那间被注入肾上腺素的心脏骤缩感,血液从指间触碰到纹路的位置汩汩涌进胸腔,喉咙收紧,大脑每一根敏感的神经被叫嚣着冲击。
从未有过的轻微眩晕夹杂着身体是失控,恍惚了所有丧失的情绪,那样灼眼的图腾状纹路,那么紧绷的肩背脖颈......
他像闻到了血的猛兽,嗅上去,咬上去......
就在相距毫厘时,洛尘突然的问话如冷水般泼醒了他的失控。
他的手掌从带着异样炙热的皮肤上移开,那一刻身体又重新落回了最正常的样子。
像是瞬间降回冰点的沸水,身体里翻搅的情绪碎成握不住的颗粒,细砂一样从身体某处空洞迅速流失。
“你到底是谁?”这个问题的回答本就是需要胡编乱造的一套,可这一刻,不知是不是太过剧烈的落差感晃的人没有精力,忽然就编不出来了。
是啊,到底是谁?
他们素不相识毫无瓜葛,但身体间的异样反应怎么解释?
他随手把烧的只剩个烟头的烟弹进烟灰缸,“去呼叫博士。”
系统“嘟嘟”的声音开始在脑海里响起,很快,通讯接通。
“在等候区呢?”博士随口问了一句就进入正题,“你眼睛里传过来的数据我们正在分析,还是你用起来方便多了,我们随时都能看见他脑子里在想什么,姓秦的他们当时就连这么简单的事都做不到了。”
“嗯?”吴意用鼻腔哼了声,“‘猎人’这些年已经开始养废人了?”
“那倒没有,你现在是占着洛尘不了解你的便宜,”博士似乎叹了口气,“他,难搞,你以后没准就知道了,他也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每次窥视他脑子里的想法时,读出来的数据都是单纯的情绪,没有思想。”
“单纯的情绪?”吴意回想了一下,“是不是和我在教堂那次看到的......”
“对就是那种,满脑子里都是疼、痛苦,但脸上又没什么表情,我们后来尝试过就算不让他受一点伤也没用,他就开始跟着变成悲伤、愤怒等等乱七八糟的情绪,随机应变得比我们的程序还超前,总之就是能让我们什么思考也读取不出来。”
“那还是真挺不可思议的。”吴意一边琢磨一边发表着感想。
他的眼睛探查过无数人的思想,没有人会比他更了解这样做有多么困难。
人的大脑是永远不会休息的,它无时无刻冒出着各种各样的想法,随之产生或浅或重的相应情绪。
可是当一个人的脑子完全被情绪淹没时,那种连想法的缝隙都没有的极致,是人类近乎癫狂的体现,短时间内的过分激动是有可能的,但如果长时间出现这种状况,他们基本上就可以归为一种人:
疯子。
或者专业点叫:精神病人。
可据他的观察以及博士的说法来看,洛尘不但和这种人搭不上边,他甚至还能清醒地自主控制情绪进入这种病态的状态。
但科学来讲,这种状况对身体和精神造成的痛苦和折磨,对普通人来说是完全不可能承受的,就算现在不疯,这种损耗叠加起来以后的概率也相当之高。
“找到有用的信息了么?”吴意的视线落到安静睡在床上的人影上。
“嗯......有一些,”博士似乎边看着数据边回应着,“他记忆丢失的事的确是真的,他甚至屡次通过npc恶魔的前身来打探系统以及我们的试验到底在做什么,只是后来这人自杀了。”
“为什么自杀?因为他那个死去的朋友?”npc恶魔的资料他之前查过,只是还有些疑问:“连死人都帮他复活了,还有什么不满意?”
博士那边有片刻的安静,再开口时声音听着有些不明显的异样,像是无奈里还掺杂了点落寞:
“怎么说呢……你也知道,我们就是卡在了没有办法完全移植或复刻死亡的大脑上,我们只能把死者生前的记忆放进新的身体,用程序尽量还原他的思维方式乃至身体习惯。”
“已经真的很像人了,你甚至会开始逐渐忘记他死亡的事实,可是......”博士忽然自嘲地笑了声,带出的气把嗓子都弄哑了。
“可无一例外,在过了一段时间的某一刻,你会突然被他的某一举动惊醒,你看着眼前的人会愣住,甚至......会开始恐惧。”
“你的生命一直在往前走,可你忽然发现他没有......无论我们怎么预测他随着时间的变化,人的直觉是非常可怕的事,你会突然再次意识到......啊,他真的死了。”
“最想复活的都是最重要的人,第二次的死亡,活人......挺不住的。”
吴意沉默地听着,博士的过去他并不了解,但据说他带领团队建立系统的初衷似乎就是想复活某个人。
随着项目的进行开始扩大研究范围,试验对象也逐渐从动物转成了人类,实现愿望因能力有限变成了筛选他们认为值得的人,医疗研究变成了建立新的世界,援手的初衷变成了上帝的恩赐。
“哦天,这是什么情况!”博士那边突然有一阵哗然,“这怎么回事,他什么时候看到的?!”
吴意没问,因为他知道他们在惊讶什么。
在教堂地下室的水晶棺前,洛尘站在那里,像是被眼前的场景勾起了什么回忆。
吴意窥探了一眼,这一次他也是没想到,他居然在洛尘的脑子里看到了“茧”的实验室。
穿着白色制服的研究员在复杂精密的仪器间来回穿梭,而在他们目光的焦点处,是一个近乎十层楼高的大型全透明试验舱,在浅绿色的培养液中漂浮了一个巨大的东西,在洛尘的记忆里是一片模糊的黑影。
而那实际上是系统未成形的真正大脑,被成千上万根导线链接,是吴意暂代的位置。
一旦试验成功,他将会被完全取缔。
不过这对他来说没什么,至于到时候是沦为备用还是继续被改造成什么乱七八糟的形态,也都无所谓,他感受不到对未知乃至死亡的恐惧,他的意识本身也是系统的一部分。
“这应该是他的记忆开始有恢复的迹象了,”吴意听着对面有些凌乱的噪音平静地解释道,“不过应该不是他亲眼看见的,这个形态的大脑还是雏形,那时候他还没出生吧。”
“你说得对,”博士那边甚至传来兴奋的措手声,“他是怎么恢复的?”
“看到了类似的东西。”
“太棒了,果然把他扔进系统算是赌对了。”
“嗯......”吴意思考了一下接着问道,“那他异于普通人的地方除了能控制病态的情绪外,还有什么?比如身体的异常或者其他。”
“异常?”博士回想了一下,“我们在保证他活着的基础上对他做过很多研究分析,平心而论,那不是人能承受的东西,但怀璧其罪,唯一可以形容的异常......就是顽强得异常了吧哈哈,甚至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哦对,还有一点我们怎么也想不通,藏匿完成试验的最终机密芯片到底藏在他身体哪了?我们用尽办法就差把他直接解剖了也没找到,”博士叹了口气,
“不过现在记忆的恢复是个好兆头,或许是芯片受到什么刺激的反应,逐渐不再是藏匿状态了,你有机会带他去查一下身体。”
“啊,”博士忽然又想起来,“你突然给我通讯本来是要说什么?”
吴意搭在阳台的指尖缓缓扣了两下,他垂着墨蓝的眸子看着手背。
“......没什么。”
他缓缓握了一下手掌,“只是想说麻烦之后及时告诉我进展,方便我决定下一步要做什么。”
“ok,”博士回得爽快,“随时联系。”
通讯切断,诺大的房间在静谧中被黑暗包裹,吴意的目光依旧未从床上移开。
系统的眼睛虽然无处不在,但却唯独监视不到自己,包括自己碰到的生命体也会一并从系统的视线里消失,就像人类的左眼看不见右眼一样。
他本来只是想问问洛尘左侧的皮肤异状是否有过先例,但,很不幸,这个先例似乎出在自己手上。
而更让他在意的是后面的对话:芯片在哪,受到了什么刺激。
吴意捻着指尖,感受着指纹摩擦间轻微的痒意。
不会是在后颈到心口的那片区域吧......但怎么会一直都检测不出?
可如果万一真的是这样,那受到刺激的方式他不是很想细究。
这种查案查到自己家门口,吃瓜吃到自己头上的笑话,他还是想再确认一阵。
他无声地走近床边,生病的人呼吸绵长平稳,似乎睡得很熟,苍白的额角略微有些细汗,可能是身体不怎么舒服的缘故,眉心微微蹙着。
什么刺激......
肢体接触么。
他蹲下去,融在黑夜里细细地注视。
洛尘阖着眼,在陌生的环境里忽然嗅到一丝熟悉的味道,夹杂着轻微湿气的皂香。
味道的根源愈来愈近,近得能感受到床边靠过来的体温,肢体的动作在周围带起一点不明显的风。
他忽然睫毛一颤。
混着一丝烟草涩气的指尖,轻轻点在了他的眉心上。
大约一两秒的时间,也或许是更长一些,没人先动一步,也没人先出一声。
垂落的眼睫轻颤两下,寂静的空间里没有视觉,带着暖气的触感像是微妙的越界。
“干什么。”片刻后他轻轻开了口,烧过的嗓子混着刚睡醒的哑意,他的手伸出被子,抓住了正准备掀开胸口被角的贼。
“看不出来么?”手的主人低低笑了两声,“趁人之危啊。”
“在这能报警么?”洛尘拍开拽着被角的手。
“报警应该是不太行,”吴意蹲在床边,收回手撑着头,“不过可以叫管理员。”
“那叫吧,”洛尘在被子里翻了个身盖严被子,他知道吴意就是想看那片纹路,他的声音半闷在枕头里,“劳驾,开个灯。”
咔哒。
昏黄的床头灯倏地打开,虽然不怎么明亮,但洛尘依旧被晃了下眼,他偏头眯起眼。
“退烧了?”吴意起身坐在床边,一手撑着床,一手搭在曲起的膝盖上。
重新恢复了视力,洛尘抬眼扫过周围,没回答问题反问道:“什么时候给我换的被子?”
吴意抬手指了指墙脚边一个正方形的小活板门,“你睡得很熟,我把两床被子换个来回你都没醒,脏的扔那了,那里是垃圾道直通垃圾站,所以无论产生多少垃圾你都可以选择不出门。”
洛尘看了那处两眼,然后淡淡道:“怎么叫管理员?”
吴意指了指床头边的墙上有一个凸起的红色按钮,“你人在休息间的哪个地方,呼叫按钮就会出现在你附近。”
洛尘半握拳的手从被子里伸出,然后锤在上边,“管理员在么?我这有个变态,赶快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