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交换
两层的楼梯一共也没几步，三人停在一扇银灰色卷帘门前，因为空间极其安静的缘故，洛尘听见门上传来细微的嗡嗡声，表面似乎通着电。
滴。
“A区宿管身份扫描成功，允许通行。”
卷帘门逐渐升上去，洛尘回头看了眼一直落后半步的吴意。
“好好好，我走前面。”吴意双手揣着兜，还不等门真正升起来，他就先其余两人一步弯腰钻了进去。
洛轻：……这是我带过受处罚最积极的一批。
“你......”洛尘在卷帘门上升的轻微金属声中压着嗓子，“还认得我吗？”
洛轻回头不明所以地看着他：“A区02号洛尘，怎么了？”
“不，”洛尘垂了下薄薄的眼皮，“我们十多年里训练、接受任务......不记得了？”
洛轻表情茫然地思考了几秒，然后摇摇头，“你认错人了。”
洛尘抿了下唇，“那从出生之后，到现在之前你都做过什……”
话说一半洛尘住了嘴。
明明还在说话，但声音仿佛是被一下子消了音，别说洛轻，他连自己都听不见自己的声音。
而与此同时，刚钻过门去的吴意往前走着，他眸子倏地变得冰蓝清澈，在白炽灯的映衬下近乎透明，“把这个管理员换掉。”
“报告：管理员轮岗名单在一天前进行过调整，调整人：秦朔。请确认是否需要再次调整。”
“这姓秦的大叔管得真宽，”吴意嗤了声，接着毫不犹豫地命令道：“直接调整回原来的名单。”
“收到指令，已更改，此次惩罚结束，管理员洛轻结束任务，调整为待定状态。”
变更指令结束的同时，吴意的眸色逐渐暗淡下来，恢复成以往更深更浓的蓝色。
他很少用命令模式，虽然这种情况下系统会完全服从，但首先他的主要任务包括和系统进行人类化的交流，而不是命令流的执行，其次就是命令模式下的所有执行都是有记录的，他会习惯性地避免留下痕迹。
至于为什么，他并没有思考过。
不过洛尘对那个管理员极重的负罪心理，让自己的存在感都降低了不少，耽误事，那这管理员就别存在了吧。
身后的卷帘门升到了顶。
“接下来往哪走？”吴意看着前后脚走进来的两人，嘴里问着宿管，但目光却落在了后边那人身上。
洛尘跟在宿管身后沉默地越走越近，直到擦肩而过的时候，他的浓沉的眼睫都是垂着的，看不出情绪，只是眉心压着的阴郁分外明显。
“跟着我来。”洛轻回答着吴意的问话。
声音响起的时候，洛尘抬了抬眼，扫过刚好走到面前的吴意。
吴意：“怎么我离开几步的功夫就不开心了？”
“……”
洛尘用手背挡开堵在面前的吴意，目光落在洛轻后背上。
他刚才居然因为试图和洛轻说话而被禁言了。
系统先是让他看见连死亡都不是折磨尽头的洛轻，然后光明正大地告诉他任何言行仍旧在监控范围内。
之前插在身上的仪器接线变成了更加诡秘的庞然大物，尖利的爪牙抵着他的咽喉，暗处的瞳孔透视着他的身体。
洛轻的出现就像一个中间挂着腐肉的警钟座在脑海，每见一眼，就被撞得忽然嗡鸣，正中的腐肉摇晃滴血，挥散着他身体里糜烂的味道。
“到了。”
走在最前的洛轻突然停下，黑色自动门向两侧划开，露出了一个诺大的冷色空间。
一个个茧状的透明培养舱整齐排列在中央，大小正好可以装进一个人，侧面拉出许多根电线连接着白色的控制机箱，操作面上各色指示灯来回闪烁。
他们走进去，看见最靠近门的培养舱里装了一个人，看样貌应该是外国人，但他双眼紧闭皱着眉，大张着嘴像是无声的吼叫，苍白的脸上汗如雨下。
紧接着，他突然剧烈挣扎起来，双眼依旧紧闭，张着的嘴里开始往外呕吐白沫。
培养舱隔音很好，外面什么都听不见，只能看到那人被锁在身侧的双手青筋暴起，却动弹不得，逐渐扭曲狰狞的面部表情在指示台红灯全部亮起的瞬间安静下去。
洛尘收回目光，他对尸体再熟悉不过。
“我们也要躺这个？”吴意走到旁边一个空的培养舱前，皱眉敲了敲舱罩，“我不太想啊，太丑了点。”
洛轻：惩罚规划研究员会不会连夜爬起来重新开码程序啊……
不过就算是老板，他还是公事公办地催促道：“快点进去，处罚完还可以回等候室休息几天，不然下次进入训练场还虚弱着就很难熬了。”
“惩罚持续半小时，”洛轻利落拍开两个挨着的舱门，“如果中途昏过去处罚也会提早结束。”
“昏不过去怎么办，这怎么也要能者多劳？”吴意躺进舱里，单手枕在脑后，“那半小时之后我们岂不是还能看见你。”
“……麻烦把手放在身侧。”
洛尘耳朵听着身后两人的对话，眼睛迅速打量着操控台上的按钮。
Start off Exchange disorder clear……
除了开始和终止两个带把手的大开关之外，其他的按钮既小又难懂具体是做什么的。
但洛尘犹豫了不到一秒，不着痕迹地抬手按下了标着“Exchange”的按钮。
操控台连着他和吴意的培养舱，至于交换什么……赌一把就好了。
如果是那副身体换了也不吃亏，其余的希望不会有什么奇奇怪怪的，要是正巧能换到点不为人知的秘密，那就算赚了。
他躺进培养舱，洛轻转身按上操作台。
“洛……管理员。”洛尘忽然开口。
“怎么了？”洛轻手往开关上够，脸转向洛尘。
“我也想问昏不过去怎么办。”
“......那就挺着。”
洛轻大力拉下开关，舱门迅速关闭，把两个瘟神双双关了进去。
然后两个瘟神隔着透明玻璃罩一声不吭齐齐盯着他。
……
洛轻转身退到八丈远站岗。
舱门闭紧，隔绝了外界的声音，吴意收回视线偏头看向旁边的洛尘，无声地做了口型。
你刚干了什么？
洛尘眉尖一抬，原来这人忽然对别人也这么能说起来，是为了替他转移注意力。
他短暂的沉默了下，表情淡淡的也回了口型：
干了刺激的。
说完，转头闭了眼睛。
培养舱开始运作，手脚忽然被固定在躺板上无法动弹，耳边响起了轻微的嗡鸣声，似是耳鸣一般，眼皮不受控制的越来越重，大脑也逐渐一片空白。
像是陷入深眠的前夕，吴意还有些新奇地品着这昏昏欲睡的感觉，也不知持续了多久，突然间身体一紧。
一股带着汹涌情绪的记忆，像是海啸一般铺天盖地冲撞进大脑。
憎恨、痛苦、厌恶、孤独……像是密密麻麻的百足之虫疯狂的吞噬了所有情绪，无数黑暗阴郁的片段开始蚕食身体，像是带着毒的尖利甲钳和口器，窸窸窣窣席卷进四肢百骸。
麻木的身体被人用仪器随意研究任何一处，大脑的每个想法都被迫赤luo地展览在屏幕中供百人探讨……
腥臭的空气，断肢肠肚，感受不到身体，满身血污……
昏暗地下室，被人压着扣下刺骨扳机，墙角应声而倒的人……
陌生的记忆硬生生挤进脑子，顺带而至的痛苦像是在深海里溺了水，胸腔剧烈地被挤压，碾碎了骨骼，在窒息的黑暗中带着剧痛下坠。
这是洛尘的记忆和情绪。
好像一秒一秒挣扎着活过了过去，但又仿佛一点一点死进了未来。
他看过成千上万人的情绪，但从未有哪一个瞬间让他感觉如此毫无尊严的窒息。
忽然吴意眼皮挣动了一下。
洛尘的记忆怎么会跑到这来？那……自己的呢？！
霎那间，他冰蓝色的眸子猛地睁开，与此同时培养舱就像受到什么看不见的干扰一样，周身的灯线忽闪了两下，“啪”地熄灭。
他迅速推开舱门起身，扭头看向旁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