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

欣晨等一众贵女跟着引路的宫女太监从神武门走到内廷外西路——慈宁宫所在之地。幸亏这些姑娘从小就适应了的花盆底儿鞋，因为紫禁城真的很大，慈宁宫离神武门也挺远。欣晨从未进入过紫禁城，目之所及的一切在她眼里都浮现着一层柔光，仿佛梦幻。

她有时也在想，为何不得阿玛额娘宠爱的二姐，会每年都被额娘喜上眉梢的带进宫三五次直至两年前才趋于平淡？

太监停在慈宁宫的侧门，沙哑又尖锐的开口：“各位贵主儿，此次与选秀不同，蒲公公会将你们一个个叫进，所以表现如何只能看你们自己的本事了，奴才等告退。”

欣晨一愣，独自面对太后、皇后和愉妃，这样的局面是她所没有想到的，而本来多少就有些心虚的她更是紧攥着手帕，与一众同龄贵女浅浅福身：“多谢公公！”

按照太后与皇后为永琪的相亲计划安排的进度，一天她们要面见三十位八旗贵女，且必须要在半个月内（永琪府邸收尾前），为永琪指婚完毕。

所以等那些个引路的太监宫女一走，其他贵女看着明显神游天外的欣晨多少有些不解。

“欣荣，你今天感觉有些奇怪，你以前对进入慈宁宫根本就不会忧心忡忡。”

“欣荣姐姐你自小与晴格格感情甚笃，老佛爷对你也甚是赞赏……”

“咳咳！”有一上了年纪的老太监从侧门内走来，贵女们赶忙笑着问好：“蒲公公好。”

可欣晨是被她额娘临时拉过来顶包的，她不知所措，只有听到大家问好，她方才如梦初醒，赶忙向扛看起来颇为和颜悦色的蒲公公问好。

不过蒲公公却极为重视的向她打千：“欣荣格格安，老佛爷正在慈宁宫等着您呢，随老奴进去吧。”

欣晨就在这一派羡慕的目光中，迈入了慈宁宫，她微微仰头看着悬挂于上的满汉蒙三文书写慈宁宫，随即踏上右侧一阶，穿过四座鎏金铜香炉。

刚刚的疑惑从蛛丝马迹中缓缓解开，阿玛额娘从未真正在意过二姐，所谓的例外也只是想要凭借次女在老佛爷方面的偏爱而达到最大程度的利益。

不过令她更加没想到的是，穿着明黄常服的皇上坐在太后的左侧，因着今日是太后挑孙媳妇儿，欣晨被乾隆不经意的一瞥居然被吓得手发抖，她觉得皇上周围的威压实在过于渗人。

“原内务府正白旗包衣管领下人，索绰络·观保次女——索绰罗·欣荣，年十八。”

随着蒲公公唱喏后，欣晨即刻福身请安：“奴才索绰罗·欣荣恭请皇上圣安，恭请太后娘娘金安……”

“朕已废除八旗制度，八旗子弟从今往后不必自称奴才，汝等裙钗亦不必随父兄自称奴才。”即使因为孝道坐在侧位，也依旧是乾隆先开口。

“欣荣快起来吧，走到近前来，让哀家与皇后、愉妃好好看看你。”老佛爷不同昨日见到紫薇小燕子时的疾言厉色，对欣晨就好似春风化雨般慈爱非常。

原本步入慈宁宫后被乾隆威压的后背冒冷汗的欣晨，稍稍被安抚下来心底的不安，鼓起勇气、小心翼翼的走至太后面前，缓缓蹲下，仰头看着这位慈眉善目的老太太。

从开始她的一举一动都被皇后和愉妃收入眼底，愉妃略有些疑惑，她记得刚刚皇后娘娘有小声与自己说这索绰罗家的欣荣格格规矩礼仪与晴格格不相上下，为何她只看出局促不安与胆战心惊？

那拉氏眼里出现了久而未见的凝重，欣荣格格在她的印象中，面对老佛爷从不诚惶诚恐，因着自身有着满洲儿女的开朗与活泼，与端庄甜美的晴儿一左一右宛如双姝，何至今日灵性全无、眸中还透露着心虚？

实在是太奇怪了。

不过太后只是把欣晨的所有不合时宜的仪态都当做两年未见的陌生与作为今日指婚人选的紧张，她对于疼爱的晚辈一直是宽容并且体谅的，

“欣荣，哀家与有你两年未见。”钮祜禄氏拍拍欣晨的手，“今日永琪与晴儿都出宫去了，你要是也想去哀家可以派人把你送过去。”

“……”欣晨有些想吐槽，五皇子选嫡福晋却不在慈宁宫，实在是太奇怪了，而且把自己送到晴格格身边，不是找着露馅吗？不行……

帝后：皇额娘，你是见了第一个就认定孙媳妇儿了吗？

愉妃：啊，这个节奏是不是太快了些？

就在欣晨刚要回答老佛爷的建议时，慈宁宫外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大家居然还在内廷听见了马蹄奔跑起落的声音。

到底怎么回事呢？我们还有回放一下永琪与欣荣进宫的整个过程。

是的没错，我们的永琪带着欣荣在神武门外一众中年老男人尤其是观保目瞪口呆的注视下，犹如一阵风从神武门侍卫面前跃过。

“五阿哥，紫禁城内不得随意纵马驰骋啊！”

“事关永琪终身大事，还请各位兄弟海涵！”

“那咱们还追不追？”头一天到神武门上班的年轻侍卫，这样问着身旁的老油条。

老油条大哥的指节一下敲到头一天上班的小白上，“怎么拦？五阿哥现在的速度，我们根本就追不上，还不如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等说不定事后五阿哥还会请我们吃喜糖喝喜酒呢。”

“也是哦。”年轻人乐的八颗牙齿都笑出来了。

同僚的窃窃私语在观保的世界里并不存在，他好像被牢牢的钉在原地，久久不能平静。

“观保？” “你怎么了？”众人担忧五皇子好像心有所属，自家闺女到底能不能被指婚后，就看见默然无语的观保，又纷纷来到他身边。

被五皇子圈入怀中、同乘一骑的那位姑娘，观保看得真真切切，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欣荣转头冲他冷笑，可那个孽女不是被他亲自送进去在慈宁宫面见老佛爷吗？怎么会又和五皇子从宫外回来

难道？！观保脑海中不由自主的想到一个非常荒唐、却非常合理的可能性！那就是夫人王氏为保家族的荣华富贵万无一失将次女与三女偷梁换柱！

“伯容？”“观保？”“观保大人？！”

周围的同僚是眼睁睁的看着观保直挺挺倒下的，幸亏这次来相亲面试的三十位贵女中有人的阿玛有武将，眼疾手快的给接住了，不然还不清楚观保如果这样倒下去会脑震荡还是脑出血。

“快快快，把观保大人送上马车，再去请太医来看看！”神武门侍卫头领，面上井然有序的安排，心里暗叹：还是头一次见皇子选嫡福晋这样人仰马翻的，实在是叹为观止！

停留在内廷外西路侧外，等待欣荣出来的一众贵女们，听到由远及近的马蹄声，她们虽然身为家里娇生惯养的闺女，可近一个月以来乾隆提出要让满洲贵女重新挥舞马鞭、拿起箭矢的倡议，她们也不算太过惊慌失措、依然保持着镇定。

不过当她们终于看清马背上是一对年纪相当、郎才女貌的璧人时才深感意外，这究竟是什么情况啊？

报完欣晨家世就出来的爱岗敬业的蒲公公，看着首先潇洒下马就立即去扶那汉女打扮的姑娘的永琪，整个人都不好了，他赶忙用最大声请安：“奴才请五皇子安！”

“蒲公公免礼，皇玛嬷此时可有空？”永琪牵着欣荣的手叫起蒲公公。

与此同时，慈宁宫内乾隆、太后、皇后、愉妃都听到了蒲公公的请安声。

“永琪这时候回来，是担忧哀家不会给他挑个好福晋吗？”刚刚还面容慈和的老人，瞬间不怒自威，对于永琪突然回宫感到吃惊的她，没有察觉欣晨的手掌一直冒冷汗是一件多么奇怪的事情。

“老佛爷，妾身虽然不明白永琪为什么火急火燎的纵马回宫，但他一定有不得不这样做的理由。”愉妃在心里大骂永琪鲁莽，面上却带着安抚的笑容面对老佛爷，给永琪讲情，只希望永琪不会因为昨晚她的说辞，而让他的长辈们都没有台阶下。

“桂嬷嬷去，把哀家的孝顺孙子给请进来！”钮祜禄氏想想昨天的紫薇小燕子，再想想今天永琪，她越来越怀疑自己是不是不应该从五台山回来，儿孙都是债！

那拉氏闻言也给容嬷嬷递过去一个眼神，容嬷嬷会意也站出去和桂嬷嬷同样福了福身一步步往外走。

蒲公公站起来回话，想告诉五阿哥老佛爷兴致很好，却在一打眼看到永琪牵着的欣荣时，愣在原地。

永琪摇了摇头，与欣荣对视一眼，俩人从蒲公公的表情动作就已经得出了结论，那就是他们一行人猜测的没错，三妹贪心又糊涂！\/真的有人假冒欣荣！

考验演技的关键时刻到了！

永琪欣荣绕过石化的蒲公公与一直当背景板的八旗贵女们，进到慈宁宫，就在马上打开双交四椀菱花槅扇门时，容嬷嬷桂嬷嬷从里面推门而出，四人来了个近距离面对面。

容嬷嬷桂嬷嬷凭借着多年老辣的反应能力，立即请安：“奴婢见过五阿哥、见过欣荣格格——”

她们说完不止是自己麻了，连带着还在与欣晨唠家常的钮祜禄氏、以及坐在旁侧琢磨永琪用意的乾隆、皇后、愉妃脸色一僵，三人立即将视线投放到门口。

欣晨本来也从没有穿着花盆底儿鞋蹲这么长时间，在亲耳听到嬷嬷们的请安声时，她彻底撑不住了、无力的双膝跪地，仇恨的泪珠滴落，太后见她如此模样皆已明了，奋力甩开她的手，

欣晨清楚的知道，一切都完了，她想 像是地下管道里的老鼠神不知鬼不觉悄悄偷走欣荣的缘的卑劣、额娘期盼着从来被自己无视的次女永无翻身之地的龌龊，以及阿玛心心念念的想要保证索绰罗氏的家族荣光……三个人的不择手段，在这瞬息如同过眼云烟、百念皆灰。

“桂嬷嬷、容嬷嬷你们快起来，欣荣两年未曾进宫，已经好久没有见你们了。”欣荣进入慈宁宫之后一举一动、一颦一笑皆符合世俗观点对于大家闺秀的赋予的所有刻板印象，就像是给自己戴了一层完美的面具，只有琥珀色的瞳孔还如往常熠熠生辉。

永琪的祖传丹凤眼现在只顾着看欣荣，他看着她碰到老练的两位嬷嬷依旧沉心静气的带去合乎时宜的问候，他实在是没有办法不欣赏她。

欣荣从小的生存环境就注定了，她会非常迅速拿出应有的态度对待不同的人群，超强的适应能力是日复一日生活的打磨赋予她最丰厚的礼物之一。

只是当下情况容嬷嬷桂嬷嬷不能多说什么，只是站起来顺势小幅度点头，随即侧身让永琪欣荣进殿，关上门。

“儿臣永琪\/臣女欣荣恭请皇阿玛\/皇上圣安……（剩下省略，实在忒多了）”

俩人不同于往常的请安礼，而是行了叩首礼，脑袋那是真心实意的往地砖上磕，等起来的时候俩人都有浅浅的红印子。

“别以为这样就可以蒙混过关，这可是欺君之罪，今天你们必须给朕解释清楚！”乾隆看着现在还失魂落魄瘫坐在原地的“欣荣”以及一副汉女打扮的欣荣，乾隆右手拇指上的玉扳指被他均速转动。

“索绰罗氏为什么要送进宫一个冒牌货，哀家还真是老眼昏花，居然和一个假格格嘘寒问暖。”钮祜禄氏感觉自己血压急剧飙升，她实在不明白观保一家是怎么想的？

“请皇额娘息怒，臣妾觉得其中必有隐情，还是让永琪和欣荣好好讲述缘由，我们再下判断也不迟。”那拉氏看欣荣身上的衣裳明显就是内务府的针法，看来欣荣这一上午都和紫薇小燕子她们在一起，她倒是蛮好奇其中故事的。

“请皇上息怒，臣妾觉得皇后娘娘所言有理，两个孩子一定是有什么苦衷的。”愉妃现在反倒放下心来，她心里已经清楚这次的事故，并非永琪之过。

“皇上容禀，只因昨晚欣荣负气与额娘吵架，今早愤而离家出走，不想路遇五皇子出手相助……”欣荣将前因淡化，将问题归咎与自己身上，不是因为她原谅了“亲人”，而是因为她在来紫禁城的路上，脑海一直回想起紫薇对金锁说的【饶恕】二字。

他们不值得被她原谅，可如果她想要奔赴自己真正新的生活，就必须试着放下过去、放过自己；她所【宽恕】的不是他们，而是多年来终归心有不平的自己。

永琪始终用温柔的眼神追随欣荣，闻言状似无奈的接话：“皇玛嬷容禀，孙儿刚好在会宾楼救下欣荣格格，起初我们并不知道彼此身份，还是晴儿一眼认出了欣荣格格，孙儿与欣荣格格一见钟情，在众位亲朋挚友的起哄声中，儿臣只好带着欣荣跃马扬鞭来求皇玛嬷与皇阿玛下旨赐婚，至于那位姑娘，儿臣事先并不知情，可能有什么误会……”

“误会？”欣晨像是被触发关键词，骤然清醒，她从原地站起来，一点点拖着现在还麻木的双腿正面走到欣荣面前。

欣荣眼中的疼惜与震惊可谓真真切切，“三妹，你为什么在这里，难道说...额娘是因为我的负气出走不得已将你假扮成我？！”

“难怪刚刚蒲公公、容嬷嬷、桂嬷嬷见到欣荣的表情都那么吃惊~”永琪恍然大悟。

那拉氏和愉妃嘴角抽搐，虽然俩孩子话语中漏洞不少，但大部分应该是实情。

乾隆摸摸胡子，钮祜禄氏更是无奈的叹了一口气，这相亲是管用，但她老人家着实没想到还要兜那么一大圈。

“永琪朕暂且信你一回。”他起身走到永琪欣荣面前亲自扶起俩人，“不过，如果每一对新人以后都像你们两个一样，那朕的紫禁城早晚要被你们这群小辈掀个底朝天。”

俩人无不尴尬的笑了。

乾隆还算满意的点点头，“皇额娘，看在两个孩子确实有缘分，咱们就不追究了？”

“皇帝都不追究，哀家就更不会追究，儿孙自有儿孙福。”经过一系列波折钮祜禄氏也有些乏了，“永琪和欣荣的婚事哀家准了，还要多劳皇帝皇后愉妃操心。”说完就搭着桂嬷嬷的胳膊去休息了。

“老佛爷说的不错，儿孙自有儿孙福。”乾隆坐回主位，“不过，这件顶替事情如果处理不好，会让满朝文武颇有微词，永琪你不如将欣荣两姐妹都娶了，娥皇女英共享齐人之福？”

欣晨黯淡的双眸再次充满贪欲的锋芒，被上座的三人尽收眼底，心中已然有了几分猜测。

欣荣紧张的看向身边人，“啊？”永琪大为震撼，“皇阿玛，儿臣不要娥皇女英，求皇阿玛收回成命，儿臣只想欣荣一人，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他握紧欣荣的手，带着祈求看着乾隆。

乾隆对于再次听到永琪的纯爱宣言已经接受良好了，他已经完全接受永琪遗传了爱新觉罗家“爱江山更爱美人”的设定。反观皇额娘那拉氏与亲额娘愉妃都一副被酸倒牙的模样。

欣荣心中五味杂陈，她没想到永琪在见过她“虚伪”的一面，还是这样坚持的认定她，被肯定的力量对她来说实在是无比珍贵。

“永琪你很让朕为难啊……”乾隆貌似谨慎思考许久，才终于在俩人的期盼下说：“既如此，就让欣荣这半月在紫禁城待嫁，与紫薇晴儿小燕子共同生活十几天，半个月后嫁入永琪的王府，至于朕给索绰罗府的惩罚便是无法亲自送欣荣出嫁，嫁妆也要多三倍！”

乾隆的惩罚看似轻飘飘，实则蛇打七寸。

欣荣身为皇子福晋却不能在娘家出嫁，索绰罗氏在四九城各个的阶级都会变成为茶余饭后的谈资，观保和王氏至少三年内抬不起头；没了面子不说，他们更是要给嫁出去的皇子福晋三倍的嫁妆，天子金口一开 要把整个府邸掏空都不够，说不定他们还要舍下老脸去借亲戚的物件、银两，去能撑起“十里红妆”的场面。

钝刀子割肉才最痛。

欣晨彻底麻木，跟着喜上眉梢永琪欣荣一同谢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