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不情之请
翠如流水的翡色在灯火下莹莹生辉。
苏妙青一时窘然——这是她从莫奕寒手中‘要挟’而来，本为把柄来着，可武宁侯府上下待她如此信重，她拿捏此物倒有些小人之心了。
见武宁侯目光不移，她下意识抓了下那平安扣，道：“侯爷，这是……”
沉默的莫正锋却忽然轻轻地笑开，他抬起眼，看到苏妙青满脸的伤痕，顿了顿，露出几分心疼，哑着嗓子问：“苏娘子为脱身，吃了不小的苦头吧？”
“！”
苏妙青眼睫一颤，这般关心的话语，叫她蓦地想起了最疼她的阿爹！
顿时眼眶一红，却强忍住，露出个苦涩的笑，摇摇头：“要多谢世子的冒险相助。”
莫正锋却笑了一声，宛若看女儿一般瞧着这明明满脸辛酸却强做无事的小姑娘，似玩笑般轻声道，“自己看中的人，自是要豁出命地去救了。”
苏妙青一时没听懂这句话的意思——看中的人？看中她的医术么？
看出她眼中的迷茫，莫正锋也不点破，他动了动身体，想要坐起来，却忽然身子一歪，张口便咳出一滩血来！
苏妙青立马将他扶住，“侯爷，行针未完，您尚不能动！请允准小女继续……”
“苏娘子，”莫正锋虚弱抬头，面上已浮起一层暗灰，却朝她笑了笑，“这针，不是为了替我解毒续命的吧？”
苏妙青一僵，张了张口，看向莫正锋早已洞悉一切的眼神，到底没说出欺瞒的话来。
莫正锋了然地笑了，就着她的手靠在榻上，摇了摇头，“我自己的身子，我知晓的。苏娘子不必再费心了。”
“可……”苏妙青虽短短几日经历家破人亡的巨变，心思已有变化，可到底身为医者，不忍见患者在眼前受苦难，想说什么。
却被莫正锋打断，他坚持地坐起来，靠在软榻上，抬了抬手。
苏妙青隐约猜到什么，忙道：“小女去请长公主进来。”
“不必。”
莫正锋清晰地感受体内生命的流逝，心中一片悲凉，看着苏妙青却再次和缓微笑：“这事儿不能叫她知晓。麻烦你了，苏娘子。”
苏妙青受莫奕寒几番恩情，又不好忤逆将亡之人的请托，只好歇下心思，轻声问：“侯爷可是有什么话转告世子？”
莫正锋再次颤巍巍地抬手，那只曾经力拔山兮气盖世的手臂，如今竟连抬都抬得艰难，心下愈发不忍。
垂眸，便见莫正锋将腰间的一块螭龙墨玉给拽下，颤抖地朝苏妙青递来。
苏妙青看了看他，双手接过，以为这是要转交给莫奕寒的。
谁知，却听莫正锋道：“请苏娘子将此物，交于刑部尚书孙大人，请他代为转交给皇后娘娘。”
本该直接交到皇后娘娘手里，可如此来，这小姑娘便要冒极大的风险，而转交给孙尚书，就能让他更安稳地脱身。
“！”
苏妙青猛地抬头！
莫正锋又咳了一声，低声道：“只有皇后娘娘，能救下寒儿和，咳咳，和武宁侯府上下。”
这嘱托太重又太险了！
苏妙青自身都是泥菩萨过江，哪里还能去帮武宁侯府，立时抬手，“侯爷，我……”
却被莫正锋轻轻地按了下胳膊，“苏娘子，我知此乃不情之请，也知是强你所难。但是……除了苏娘子，我，咳咳，已无人可托。”
苏妙青眉头微皱，还想拒绝。
莫正锋再次说道：“长公主性子软弱，行不得此事。且她身边，都是宫里的人。”
苏妙青眼瞳一缩！
莫正锋咳得愈发厉害，再次吐出一口血来！
苏妙青为难地拿着那玉佩，只觉此时当真骑虎难下。
又听莫正锋艰难道，“长，咳咳，长公主与寒儿都以为，圣人只是不容我活着。可是，苏娘子想必能猜到，圣人杀我，只是，咳咳，只是第一步。”
苏妙青面色一变，抿住唇，没说话。
莫正锋喘着气，几乎已提不起声来，却还是强撑着说道：“圣人不会容许武宁侯府这块招牌继续做莫家军的旗幡。杀了我，下一个，咳咳咳，便是寒儿。”
苏妙青眼睫剧烈一颤——莫奕寒此时正在天牢，已成为圣人砧板上的鱼肉！
莫正锋知她听懂了，涣散的眼瞳里透出深厚的温和，又看了眼她脖子上挂着的平安扣，轻声道：“苏娘子，寒儿，我就托付给你了。”
苏妙青捏着螭龙玉佩的手微颤，这托付，太沉重了！
她一个小小医女，身上还有满门冤情，如何能背得起堂堂武宁侯府世子爷的命？
咬了咬牙，终还是狠心道：“侯爷，我当真不……”
“咳咳！”
莫正锋却忽而咳声加剧，鲜血从口中喷涌而出，立时面若金纸！
“侯爷！”苏妙青立时将他扶住！
而这时，在门外等得心急如焚的长公主也终于忍耐不住地冲了进来，一见此状，当时惊呼地扑过来！
苏妙青本想将玉佩顺势给她，可是一见她身后呼啦啦跟进来的一群人，想起方才武宁侯所言，略一迟疑后，到底还是将玉佩塞进袖子里。
对长公主道：“殿下莫急，还有最后三针。”
于是，这最后三针，是在武宁侯府的众目睽睽之下行完。
最后一针拔出后。
原本剧咳流血的武宁侯，突然便安静下来！
连面孔，都微微恢复了几分寻常血色！
他定了定模糊的视线，看见了面前满脸泪水的李梦月。
有些心疼地抬手摸过去，哑着嗓子问：“月儿？怎么哭啦？可是寒儿又气着你了？”
李梦月一愣。
苏妙青将银针放在烈酒之中，退后一步，轻声道：“此术，又名回春，可令侯爷想起最欢乐之事。殿下，还请与侯爷……”
她微微一顿，声音低柔，“好生话别。”
落秋阁内一片寂静。
莫难红了眼眶，无声地流下泪来。红姑捂着嘴，浑身颤抖。
李梦月看着面前好久不曾笑得这般爽朗开心的夫君，强自弯起了唇角，凑过去，在他手心轻轻地蹭了蹭。
温柔依恋地说：“锋哥，我好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