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问心无愧
张大力伸了个懒腰,拧了拧脖子,道:“柔妃想利用她笼络苏家,皇后怎么可能同意?更何况苏回春手里还捏着她那么大一个把柄。便是我什么都不做,苏家倒台,也是早晚的事儿。”
悉云听了他这番狡辩当即冷笑一声,摆起手势——之后您打算怎么对待苏娘子?
张大力认真地想了想,道:“了结了武宁侯府后,带她回部族,我要娶她做我的大妃。”
悉云一喜。
可很快又沮丧地垮了脸,摇头——我不觉得大娘子愿意跟您走。
张大力却笑道:“她在京城乃是罪奴,去我部族便是下一任王后。待我族踏破景朝边防,入主中原,这京城也不过就是她脚下的一块土罢了,到时她想报仇想雪恨,我自是都随她主意。她是个聪明人,知道怎么选。”
悉云一听,立马再次高兴起来。想象了一下苏妙青嫁给大皇子,做王后,她跟在后头耀武扬威的场面,忽然就大大地憧憬起来。
对张大力竖起大拇指。
张大力失笑,又问:“你没在她面前露马脚吧?”
悉云自信地抬头——您瞧不起谁呢?
张大力扔了一个荷包给她,她打开一看,两颗杏眼立马瞪得滚圆!
一整袋子的银叶子呢!
又听他道:“她要是给你银钱,你只管收起来。平日里有什么花用,都从这里头拿。再去给她买几身衣裳,哦对了,我记得她喜欢吃义昌福的糕点,你待会儿回去的时候记得买两盒。”
悉云一听就皱巴了小脸——义昌福每回排队至少都要一个时辰呢!
张大力扫了她一眼。
她脖子一缩,捏着荷包扭身跑了。
张大力笑了声,转身朝西边的仓库走去,身后,一直站在廊檐下没出声的搭鲁跟了过来。
“大皇子,威远侯府昨儿夜里听说遇了刺客。”
“哦?”张大力走进去,一边翻找苏妙青单子上的药材,一边问:“怎么回事儿?”
搭鲁拿着个小筛子在旁接着,看了他一眼,道:“像是暗街那边的手脚。”
张大力手上一顿,回头看他。
搭鲁又道:“您看?”
张大力又转回头,摇头,“不必理会。宫里头如何?”
搭鲁道:“皇帝还在查天牢失火的事儿,还没线索。听说一早在含元殿发了火,将满身酒气的刑部尚书孙明骂了几句。”
张大力嗤笑一声,将一种药材找到,打开油纸包闻了闻,放进筛子里,道:“去放一放线,让皇帝查到柔妃的人。”
搭鲁点头应下,随着张大力绕到另一边。
……
安兴坊,距离武宁侯府的两条街外,安婆子站在铺子前的烧着热腾腾开水的炉子前,歪倒着壶嘴往那海碗里冲了热热的椒茶,然后又从旁边的条桌上摆着的各种陶碗里舀了花生碎芝麻杏仁小米切得碎碎的果脯等放进去,满满一碗的递给站在旁边的多寿手里。
多寿接过,多放了些铜钱,道了谢,进了铺子里头,左右一看,瞧见角落里正坐着个面皮黢黑,包着头巾,正低头吃茶的小娘子。
便走过去,坐在她隔壁的桌子上,将茶碗放下,低头借着吃茶的动作,低声道:“大娘子,有人盯着小的。”
苏妙青放下勺子,擦了擦嘴,然后伸手进袖子里,将一张方子掏出来,脸上不见半分波澜,顺手放在身边的内侧条凳上。
多寿手一垂,拿了过去,发现竟有两张纸,塞进袖子里。
苏妙青继续吃茶,一边道:“上面一张方子,按着药材配比,熬制成膏,一日两次,涂抹患处,当日便会起效。有起水泡之处,挑破了挤出脓水再抹。若实在疼痛,底下还有一张方子,可四碗水熬成一碗,喝下后可止痛,不过会令人昏昏欲睡。”
多寿舀起碗里的东西,“多谢大娘子。世子昨日用了白虎汤后,很快退了烧。夜里又烧了一回,之后退下,便再不曾起烧。”
苏妙青暗道,宁世子的身体底子果然扎实,阳气十足,才能这般固本正源。
眼看自己的碗快见了底,她于是放慢速度。
又听多寿道:“世子昨夜还闹了一场,逼得给他治病的太医甩袖而去。”
苏妙青明白了莫奕寒的用意,如此手段,暂时能防备对方用药害他。
想到他如今为脱困满身是伤,亲爹过世也不能声张,还不得不做这般窝囊蛰伏之状,心下亦是不忍。
捏了捏勺柄,低声道:“世子自有谋定,我本不该多嘴。只是,宫中用毒,非有药物一门,吃用熏香,甚至衣着用度,皆要当心。”
多寿感念苏妙青的这般用心,眼眶微热,低着头,问:“大娘子如今落脚何处?是否安全?世子他……”
话没说完,门口忽而有人端着个碗也走了进来。
多寿一见来人,赫然正是一路跟踪他那个!
当即收声,恢复一派木刻神情地端着碗,大口吃茶。
苏妙青也发现了那人朝多寿和她看来的眼神,若无其事地放下勺子,拎着旁边的小包裹起了身,走到门口,还笑着对安婆子道:“今日的茶甚是鲜香。明日还来。”
安婆子笑呵呵地应了,目送她离去。
店内,那人看都没看那其貌不扬的小娘子,只在一边坐下,看多寿大口吃完了茶起身,也立时扔了铜板,紧跟而去。
……
怀远坊,苏妙青回到宅子里时,悉云还未回。
她略松了口气,打水洗了脸,将买的米面放进厨房。
回到主屋,拿起纸笔,写下一张张方子。
正聚精会神时,忽而闻到一股香甜气味。
她下意识抬头,瞧见悉云不知何时站在桌边,正笑眯眯地望着自己,桌上摆着打开的食盒,气味正是从那里头飘出来的。
她搁下笔,走过去一瞧,“义昌福?”
悉云高兴地点头,做手势——是张大力吩咐的!
苏妙青神色微敛,想了想,转回头,将一张药方拿过来,递给她,道:“这是我改过的能快速止血的方子,你拿去给大力。”
悉云瞪眼,看她神色认真,完全没有半分承了大皇子心意的羞赧,不高兴地撅了撅嘴,还是将方子收下。
苏妙青这才微微笑开,与她一同吃了几口后,便去收拾她买回来的大堆草药与制药的道具。
这般忙忙碌碌一直到暮色四合时分。
苏妙青终于从满是清苦药味的耳房中走出,手中拿着三瓶药。
悉云端着灯盏,看她脸上明显的疲色,做手势——大娘子为何要为这些不相干的人这样用心?
苏妙青不想她会有这一问。
接过她手里的灯盏,与她一起往厨房走,一边说:“我当初为研制花柳病的药去过一阵子平康坊。就是那时遇见的莺儿。”
花柳病!
悉云瞪眼!这可是好脏好脏的病呢!
可苏妙青却神色淡然,伤痕浅淡的脸被熏黄的灯火映染的温融静谧,“后来惹了一些风言风语,牵连到沈默煜。他十分不痛快地责怨了我几句,我虽有些不高兴,却到底顾及他的心情,没再去了。谁知,莺儿如今却落到这般。”
她走进厨房,将药瓶放在蒸锅上蒸,又回过头来说道:“我见了她之后总觉得,当初若我再多去一阵子,她或许能过得比如今好些。”
悉云不赞同地摇了摇头。
苏妙青微笑,也不去强求她随自己的想法改观,只扫了眼那蒸笼,道:“有些事,于旁人来说,轻易如落花流水。可世间大多轻易事,于她们来说,却如落花逆水而上。”
“我瞧见了,顺手捞她一把罢了,不过是我的轻而易举,于她来说,或许却是百死一生。只是眼下我能做到的,不过也就仅此而已。至于今后如何,也只看她自身了。”
悉云皱了皱眉。
便见苏妙青歪过头,透过窗户,看天边已暗红的晚云,轻声道:“我只求个,问心无愧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