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冠冕堂皇
安婆子一愣，没说话。
苏妙青也知自己这话太过唐突，她脸上泛起几分不自在，又道：“您的腿，其实不能再过度劳作。那庄子我听多善说过，有一座温泉，您若时常浸泡，驱除寒意是极好的。而且，有您去瞧着六郎七娘，我也能安心……”
她没说完，忽而又掐住自己的手指，摇了摇头，“安婆婆，其实这些都是冠冕堂皇的假话。我其实，其实就是不放心将六郎七娘他们放在陌生的地方，我怕他们害怕会哭闹，没人照顾，还有莺儿和喜鹊，一身的伤痛，我带她出来就该对她负责。这些本该是我的事儿，可我实在分身乏术……”
她露出了无措，连言语都变得混乱，本就精疲力尽的脸上露出了颓唐。
安婆子瞧着她，像是一棵努力生长想要朝天去够一够白云的小树苗，却被接连的风雨劈打得几乎垮了身。
瑟瑟发抖，惶然迷茫。
她忽而笑了，握住苏妙青的手，道：“所以，你想我去帮你照顾这几个孩子？”
苏妙青一顿，红着眼睛低下头，“对不住，我……已没有能信之人。”
只因为信任安婆子，就要请求她来帮忙照顾她的责任，苏妙青又觉得自己太自私了。
谁知，却听安婆子笑道，“行倒是行，只是你也瞧见了，我这茶铺子营生也还算不错，白白关了门，我可要损失一大笔。你准备给我多少银子做酬劳？”
苏妙青眼睛一瞪。
随即明白了安婆子的用意——她这是在减轻她的内疚感！
顿时鼻头一酸。
往袖子里掏，又到处翻找，“我，我这儿的银票都能给您……”
“哪里需要那么多。”
安婆子爽快地笑了起来，看着前头抓着多善的衣裳耍赖的七娘和偷偷抢蹴鞠的六郎，眼神温柔：“就按市面的银子来，我呢，厚着脸皮多要一成，待大娘子的事儿了结后，一并结账，如何？”
苏妙青起身便朝她跪下去，“多谢安婆婆厚意……”
没跪下去便被扶了起来。
安婆子笑着摸了摸她的脸，道：“若要谢，便好好地顾全自身，我老婆子一个，半截身子都快入了土了，可照顾不了你家那淘气的多少时候。”
苏妙青破涕为笑，用力点了点头，再次轻声道：“安婆婆，多谢您。”
安婆子摇摇头，道：“最近安仁坊也不安生，我这儿突然多了这么多人也容易叫人怀疑。既然决定要走，那便要准备起来，尽快动身。”
苏妙青也正是这个意思，方才她在茶铺子外间瞧见那人问话和周围的店铺，心下便生了担忧，只怕因着自己，连累了这样好的人。
两人又说了几句后，安婆子便着手开始收拾。
苏妙青转身，就瞧见莺儿站在石桌边，满脸的不安。
心知方才与安婆说的话是叫她听见了。
笑了笑，走过去，道：“你别怕，跟着六郎七娘一起去庄子上，那儿有……武宁侯府庇护，不会再有人敢来找你麻烦。”
这温柔的话语如暖流，冲进了莺儿惶恐不安的心湖里。
自打很小时候被卖，她便再不曾受过旁人的善意，更别提有人庇护。
只因遇着个苏妙青，就得到了从前想都不敢想的生活。
她泪盈于睫，又一次朝她跪下，却道：“大娘子，奴不走，奴跟着大娘子是为了给大娘子卖命的，大娘子要救苏家的几位娘子郎君，奴虽身无长物，可也愿受大娘子调遣安排。求大娘子，给奴一个机会。”
苏妙青拉她不动，被她硬生生磕头下去。
实在无奈，索性蹲下，与她平视，见她虽柔弱却满脸倔强，也知勉强她不得，便道：“也罢，你既不想走，便暂时跟着我吧。”
莺儿眼眶微瞪，再次俯首，“多谢大娘子不弃。”
苏妙青摇摇头，起身，见六郎七娘喜鹊几个在不远处站成一排朝她俩看，尤其喜鹊，明显的害怕，笑了笑。
道：“喜鹊，你带七娘去洗一洗，换身衣裳。六郎莺儿随我来，帮我打下手。”
多善不过从厨房里拿了个馍馍出来，抬眼就见院子空了。
左右一瞧，大家伙儿都在忙活，就他一个成了闲人。
傻乎乎地摸了摸后脑勺，咬着馍馍蹭到偏房门口。
就见苏妙青正捣鼓一堆药材，六郎小先生正拿着手里的药材教旁边的莺儿，那个几个时辰前还被人掐着脖子生死一线的可怜女儿家正聚精会神地听着，嘴中念念有词地跟着背。
他看了会儿，忽而嘿嘿一笑，咬了一大口吃的。
“多善。”
苏妙青忽而朝他招了下手，等他进去后，递给他三瓶药，“你今日既要去侯府，就把这些带上。”
多善接过，翻开看了看，青白黑三色，眨了眨眼。
“豆青的瓶子里是世子的药，世子脸上的伤再耽误久了只怕要留疤，这个药可缓慢恢复，先涂上，不会叫人发现。”
多善瞪了瞪眼，稀奇地看着那青色小瓶。
“玉白的瓶子里是给长公主殿下的。”
多善意外，抬头看她。
“今日春寒倒袭，长公主又多番操劳，只怕身子受不住。这是祛风散寒兼缓养肝气的药，三餐前一刻，以温汤服下一丸。”
多善心下暗道，当真心细。
笑着应下，又拿起那黑色的瓶子，“这是给谁的？”还晃了晃，“仿佛是水？”
苏妙青顿了下，道：“那是化尸水。”
多善眼睛一瞪，立马止住了动作，生怕不小心弄撒了，震惊地看向那瓶子！
随即明白了苏妙青的意思——平康坊那座小楼的尸体，可以毫无痕迹地抹去。
孙家找不到人，又有先前孙夫人那句随意安排，便只会当那护卫带着人跑了。
在他们眼中，莺儿同喜鹊不过两个下九流的卑贱之身，根本不会在意。
如此一来，这二人便彻底安全了！
多喜笑开，点头，“大娘子好周全。”
当时他见苏妙青将身契带走，尸体就那么扔在那儿，还觉得她被吓着了，还没想好怎么处理。本打算禀明世子之后再去一把火烧了干净。
谁知她早已想好了善后的法子！
只怕在他杀了那护卫的一刻，她心中便有了成算！
当真心思万全。
他收起瓶子，“大娘子放心，小的一定处理干净。”
说完，转身离开。
苏妙青再仔细想了想没什么遗漏的，松了口气。
转过身来，却瞧见莺儿与六郎一起抬头盯着她看。
莺儿眼眶红红，眼见着又要哭。
六郎却双眼发亮地问：“大姐姐，那个化尸水，是什么方子？我能不能学？”
苏妙青轻笑，摇了摇头，说的却是，“你的药理还未学完，待学完了，我教你。”
原本见她摇头还有点失望的六郎顿时喜出望外！
莺儿坐在一边，看着转过头又去忙活的苏妙青，恬静的面容，单薄的身影。
明明肩膀那样纤细，却撑起了他们的天。
她强忍了泪意，轻声对六郎道：“还请六郎君多教教奴。”
六郎立马挺起胸膛，“行！”
摊开面前的人体穴位图，道：“你瞧啊，这个是人中穴，戳刺可激发血脉运行，常用于昏厥之人……”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
忽然听莺儿轻声问：“可有一击毙命的穴位？”
六郎一愣，转脸看她。
莺儿笑了笑，看了眼那边的苏妙青，声音如啼，柔柔浅浅，“或许……能帮得上大娘子。”
六郎想了想，指了指经外奇穴几处，“这是颞颥，重物敲击可使人迅速昏迷，若再击，多可毙命。这是……”
莺儿凑过去，眼神如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