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时刻惦记
武宁侯府。
一队禁军从廊檐下走过，便被侯府内的下人一个个全瞪过去。
想到被直接杀了的头领，到现在宫里也没个动静，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看了眼宁世子居住的苍云居，听到里头不时传来的沙哑咳嗽声，便没有继续纠缠，站到不远处，继续毫不松懈地盯着。
一个端着药弓着背的老奴走过来，看都没看他们一眼，径直推开院门走了进去。
禁军瞧着。
其中一个忽然道：“还吃什么药？瞧这架势，能撑多久？不若干脆咽了气，咱们弟兄也省得在此处受这等鸟气。”
语气不掩嘲讽嫌恶。
另一个附和低笑，“这是不甘心呢！还想等机会啊！可圣人的意思，宫里宫外的谁不知晓？偏这满府的装傻充愣，呵呵！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都是一个下场！不过早几日玩几日的光景罢了！”
又一个冷哧，“不管他们怎么等，只要咱们守死了侯府，他们动不了手脚，就只有死路一条！记住，绝不要让任何可疑之人出入！只等过了这几日的风头，咱们就能给头领报仇！”
几人纷纷点头，愈发盯死了整座苍云居。
而院子内。
多喜熟练地朝外咳嗽两声。
多福接过‘老者’手里的托盘，低声问：“外头什么动静？”
‘老者’站直了腰，干巴褶皱的脸上露出几分生硬的笑意，先朝坐在桌后的莫奕寒行礼，“世子。”
正是易了容的多善！
莫奕寒点头，“长话短说。”
多善立时将青白两个瓶子放到桌上，“苏大娘子给的药。”
莫奕寒眼睫一抬，伸手拿了过去。
“大娘子说，您的脸再不用药怕是要留疤，这个豆青的您用着，伤势不会那么快恢复，却也不会叫您坏了相貌。白色的那个，是给长公主调理身子用的。如今侯府只有府医，大娘子担心长公主用的药跟不上，特熬夜置备下的。”
莫奕寒捏紧了瓶子，黑眸深凝如沉水，可眼波又控制不住地流转潋滟，似浩瀚星辰斑驳而动。
他紧盯着瓶子，仿佛透过这两个冰冷的物事，看见那背后的某个人。
多福多善对视一眼。
多福笑道：“大娘子可真有心。”
多善附和，“岂止有心？这分明是将侯府和世子放在心尖上，若不是时时刻刻惦记，怎会思虑得这般周全？”
莫奕寒眼睫倏忽一颤，绷紧了嘴角。
——时刻惦记？
一股浓烈到几乎压不住的思念之绪如浪潮，狠狠地扑打上他的心头！
分明昨日才见过，可此时，他又疯狂地想去见她！
念头一起，顿如野火，烧得他心内五脏炙热难消！
那思念，发了疯地冒出头来，扯动心尖上那棵嫩绿的小芽悸动不休！
他攥住两个瓶子。
垂下眼，好一会儿，才哑着嗓子问：“她……如何？”
多善立马换了个面孔，愤愤然道：“那个张大力，安排了苏家五娘子和大娘子的大丫鬟秋杏接客，想胁迫大娘子两日后去曲江上见面。大娘子正打算将六郎七娘送去您的庄子里，再去设法救五娘子和秋杏姑娘。哦对了，她还救了一个叫莺儿的姑娘，是青楼出身……”
诸多事端，他快速说完，抬头，就见方才还一脸动容的世子，眸色晦暗，阴冷如潭。
他心头一凛，只觉世子如今的气势，愈发慑人了。
语气不由小心了些，道：“大娘子让小的别告诉您，可小的琢磨着还是得跟您说一声。您看？”
莫奕寒将手里的两个瓶子放下，起身，走到窗边，看了眼院外。
多喜坐在树下不时咳两声，百无聊赖地端起旁边的茶盏喝一口。
他凝眸站了片刻后，却问：“监察司已开始动作？”
“是。”多善点头，“查了暗街和仁心药铺，还剩个迎仙来没动作。”
莫奕寒单手搭在窗棱上，点了两下，道：“仁心药铺被烧，便说明花朝与迎仙来已联手，谋算的皆是苏娘子。以花朝手里的情报网，张大力的动作他不可能不知。两日后，苏娘子一旦现身，必定会落入三方之网内……”
多善眼眶一颤，万没料到还有这一层！
不由后背生寒，心道，还好跟世子说了一声！
这一局是世子布置，只有他才能纵观捭阖！
莫奕寒募地抬眼，“将消息放给沈默煜。”
多善一震，抬头看他，“世子是想？”
“火中取栗。你去城西金水桥找个叫金老四的，让他找几个机灵的水鬼，那一日你这样安排……”
莫奕寒声音缓沉，落在多善耳里，却涩声如钝刀，生生割得他头盖骨都跟着发麻！
他听完后，认真点头，“世子放心，小的必定办妥！”
莫奕寒点头，转身从多宝阁内掏出一张银票递过去，“老四是个只收钱不问话的买卖人，这银票你拿给他，不必多说其他。”
多善接过，妥当收好。
又说了几句定国公已去过皇宫以及各处的反应之后。
便再次躬身，步履蹒跚地在禁军的监视下，缓缓离开。
苍云居内。
莫奕寒重新拿起了那两瓶药，递给站在门口的多寿，“给我娘送去。”
多寿应下，离开。
多福打开另一瓶，闻了闻，笑：“有点儿香，像青草的味儿……”
没说完，瓶子被莫奕寒拿过，直接塞了起来。
“……”
他瞅了瞅这一副护食模样的世子，无声捧腹。
刚开始乐呢，就见莫奕寒朝他扫了一眼过来。
那眼神幽暗，就跟浸了霜似的。
他立马板起脸，道：“世子，定国公已经进了宫了，是否要将那胡商身份可疑之事告之？”
莫奕寒将瓶子攥在手里，冷笑一声，“约定好之事，自然是要兑现承诺。”
不然以他这位表舅的性子，指不准又要做什么。
将瓷瓶在手中把转了一圈后，又道：“在告诉他张大力的身份传之后。再在府中散出定国公为侯府说情，乃是想借此把控莫家军的消息。”
多福一惊，随即愕然抬头！
不从外部洒水，而从内里点火。
武宁侯府有各处的眼线，圣人的禁军，只要一点点火苗，立刻就能燃烧起来！
定国公进宫说情一事已然众所周知，此时必定四方猜疑，这消息一旦扩出，必是野火，迅速燎原！
而莫家最让人忌惮与觊觎的，便是这莫家军真正的军权之首！
便是武宁侯过世，还有个莫奕寒！只要将这软弱无用的草包世子掌控，莫家军便如囊中之物啊！
此局以世子自身为子，引四方来争！
又凶又险，却能于乱中谋得侯府生机！
多福心下简直如翻江倒海，看着面前神色冷沉的莫奕寒。
心下已然明白，如今的世子，已非昨日。
低声应下，退了出去。
莫奕寒又在桌边坐了片刻后，起身，来到净房，弯腰看向洗脸架上的铜镜。
昏黄的镜中，他溃烂的脸惨不忍睹扭曲虚妄，犹如恶鬼。
可苏妙青却从未对如此狼狈不堪的他露出过半分的厌恶害怕。
他抬起豆青的瓷瓶，挖出一点药，往脸上轻轻抹去。
淡淡的香味散开，清凉的药性极大地缓和了脸上的刺痛。
莫奕寒再次想起了春夜里，她站在一片温柔的灯火中，静静地朝自己看来的目光。
仿佛春日里净白的雪，一点点地融化于他的心头。
思念如蛛网，伴随那丝丝缕缕的凉意，纠缠他犹如春雷震动的心扉。
“咚！”“咚！”“咚！！”
他垂下眼眸，片刻后，忽而伸手攥住架子的边缘，一寸寸地收紧。
空荡荡的净房内，响起他压抑到极致的低哑唤声。
“……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