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春色之下
莫奕寒的掌心倏空，他垂眸，看了眼依旧抬着的手掌，慢慢往内扣住，随即自然地垂下，淡淡一笑，道：“是我来得突然了。”
苏妙青忙摇了摇头，“这本就是世子的庄子，世子何时前来都是应当。是我与六郎七娘打扰了。”
她语气依旧一如既往的客套疏离。
莫奕寒笑了笑，朝旁走去，一边问：“可有何不适？莫成是我爹的老部下，有什么事儿只管跟他说，不必拘泥。”
见他朝旁边走，苏妙青便转身跟上，温声道：“都很好，庄子里的诸位待我与弟妹都十分亲切。多谢世子费心安排。”
莫奕寒其实不太喜欢苏妙青与他总是这般‘道谢’，他自觉二人也算一起经历生死，自当比从前要亲近几分。
可也知晓苏妙青心底在顾忌与害怕什么。
也不为难她。
笑了笑，来到小门前，让开一步，待苏妙青先走出去后，才俯首跟在她身后出了门，抬了抬手，示意她继续朝前走去。
小门之外是一大片绿油油的斜坡地，两人顺着散乱的石子小路缓步朝上而去，入目能见初开的斑斓野花在草丛中摇曳生姿。
此时日升三竿，春日的暖意洋洋洒洒落在两人身上。
莫奕寒踏着初晨赶路浸透满身的寒意，此时已尽数褪去，鼻息里满是花草香气，周身暖意融融，身畔女子恬静安然。
这般悠然自得满心欢喜的自在，只让他一刹那有种奇异的割离感。
仿佛京城的诡谲风云皆为虚妄，只有眼前、身畔，这种种美好才是真切。
若是还能牵一牵她的手……
正胡思乱想间。
忽听身旁传来轻浅问声：“世子，如今府中可还好么？”
旖旎的心思瞬间烟消云散。
莫奕寒一瞬间的沉默后，忽而似恼似气又似无奈地低低笑了一声。
苏妙青不解抬头，入目便看到那张在春日里明艳勾人的狐仙面具。
眼波微涟。
便听莫奕寒道：“定国公昨日与太后面见了圣人，如今朝野上下都在传，定国公想要借我之名拿走莫家军，所以才想出雪中送炭这一招。”
苏妙青并非不通时政，一听便明白了莫奕寒那一日去见定国公的真正意义！
这是抛出一个诱饵，让暗中窥探却又觊觎莫家军这块肥肉的所有豺狼再按捺不住！
只要各方动起来，莫家便能趁乱取生机！
她心下暗暗赞叹，宁世子虽有纨绔之名，可操控朝局之力，确实非同一般！
如此之人，定不会浅卧泥潭！
点了点头，道：“世子好计。”
莫奕寒朝她瞥了眼，这才注意到她拎着裙摆走在斜坡上很有些费力，略一驻足后，抬起手臂。
苏妙青看到送到眼前的手臂，愣了下，抬眼，发现那狐仙面具正侧脸朝她看来。
随即明白了莫奕寒的用意。
微微扣了下手指，一手拎着裙摆，一手搭上了莫奕寒的小臂。
五指轻柔按住，就仿佛按在了他的心尖上。
莫奕寒呼吸微滞，放慢了脚步，带着她一起往山坡上走。
一边说道：“螭龙玉佩送进了中宫后，皇后娘娘也见了圣驾。都要多亏苏娘子费心筹谋，才能叫中宫替侯府说一句情。”
听他提及皇后娘娘，苏妙青脸色微变，随即垂眼，不动声色地摇了下头，“世子过奖。”
莫奕寒不曾察觉，带着她踏过一层比较高的石阶后，又走了几步，到了山坡的顶端。
两人转过身，便有阵阵花草馥郁的春风迎面拂来。
苏妙青眺目望去，便瞧见了对面山坡下那一座座黑色的营帐！
正是护城军南郊大营！
远远望去，还能瞧见操练的军士与行走的士兵。
她还是头回见到真正的军营，微微瞪眼。
莫奕寒瞧她新鲜的样子，笑了笑，带着她转身，顺着山坡顶端，走到了一棵粗壮的合欢树下。
此时正是合欢花初开时节，树枝上花朵如粉云，郁郁葱葱，状若红伞。
清雅的香味飘逸。
苏妙青抬眼，透过朦胧的颜色，窥见春日清美的天空。
她看了会儿，视线里忽然出现了一张狐仙面具。
面具后，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睛里，笑意清晰。
她一时有些窘然，低下头，才发现自己还握着莫奕寒的小臂，忙松开手，退后，站在了树下。
有合欢花枝垂落而下，粉色的花儿垂在她的脸颊侧处。
今日她不曾抹粉遮盖容颜。
明媚的春日里，花色下，那张面容如新月生晕，当真人比花娇。
莫奕寒又听到自己胡作非为的心跳。
深吸了一口气，伸手，替她拂开那花枝，哑着嗓子缓声道：“太后与中宫双管齐下，暗中坐探的那些人便不会再坐得住。”
苏妙青心下暗自点头，莫奕寒此番布局不仅运筹帷幄，更是有备无患。果然是高门出身，便是从前顽劣，可真的用了心思，也着实了不得！
把自己摆上桌，引四方来抢。只要有人心生贪婪，便必然不会让莫家军如今唯一的牌面莫奕寒就这么轻易死去！
看了眼从耳畔收回去的手，瞧见那手背上溃烂的肌肤依旧泛着血丝。
问道：“世子脸上可用药了么？”
见她不再询问侯府之事，莫奕寒便知她已明白自己的布局，笑了笑，抬手，揭下了狐仙面具。
苏妙青不料他忽而有此动作，忙朝旁看，瞧见四周花草，这才想起他们此时处境。
顿时一滞，收回视线，便对上莫奕寒似笑非笑的眼神。
有些羞赧，低声道：“瞧着是用了药了。”
视线不过才匆匆一瞥，便转到了旁处。
莫奕寒看她如同惊弓之鸟般的小心，知晓她是这些日子担惊受怕惯了。
一时又心疼又怜惜。
却又不敢如从前那浪荡轻浮模样去冒犯她。
捏着狐仙面具，笑道：“是，昨日用了，今日倒是还没来得及。”
苏妙青嘱托他一日定要用上三次，今日早晨的还没擦呢。
苏妙青一愣，“我手边如今倒没有了。这……”
刚要开口说，耽误了半天也不妨事。
谁知，莫奕寒手一抬，指间正捏着那豆青的瓶子。
她愣了下，抬头。
就见莫奕寒垂眼看着她，眼底似是笑，又似是暗藏着叫她心颤的情绪。
低哑的嗓音带着笑意，缓缓道。
“劳烦大娘子，替我上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