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入戏
一个月前,天权向煦台。
“我来此,不过是想证明一件事情,如果世事真的像你所说,可以被人左右,那便给你我七日时间,若是七日之内无法解开此结,我便信了这世事无常。”
看着执明远去的背影,慕容黎心下凄楚,声音近乎请求。
他需要一个单独跟执明相处的机会。
“本王想过了,若是天权与瑶光日后可以永世交好,倒也不妨一试。”
好在,执明最终还是应了。
……
七日之约,听风小筑。
那是一间木屋,浮在一大片水域中央,进出的通道只有一条。
水径通幽,禅房花木,风光最是美丽。
这是一个连执明都不知道的隐蔽地方,慕容黎曾经为了复国,熟记各国版图,当然也包括天权。
然而这个地方他却觉得甚是适合隐居,做个山野猎人。
想想有些不可思议,他竟想着在此隐居。
劈柴烧火做饭,钓鱼挖土豆,两人度过了三日的惬意时光。
三日,作为感情升温的调味剂刚刚好。
第四日午后,慕容黎为执明煮茶。
水,是这片水域里的湖水,茶,是上午在木屋前采摘的带着露水的清茶。
清新,纯粹。
慕容黎轻轻的用这些茶叶,茶具,湖水,制成一杯如茶圣亲临的清茶。
蓝色的沙漏静静流淌着,记录着时间已经过去了一半。
执明安静的看着慕容黎,慕容黎煮茶的手法精妙,春光明媚,他就像融入了一幅精美绝伦的画中。
阿离怎么看都像是一幅画,执明曾经这般评价。
缓缓的,慕容黎将一杯清茶推到执明面前:“王上可知我为何将七日之约选在了此地?”
“难道不是此处四面临水,风景极佳,幽静不嘈杂,是归隐狩猎的上选之处?”执明微笑,举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难得阿离亲自为自己煮茶,自然不能辜负这份心意,定要细细品尝。
茶水,入口有丝苦涩。
慕容黎淡淡道:“若不厮杀几回合,怎能过归隐的生活。此处极为隐蔽,四面环水,寻常细作无法藏匿,再加上风起之时,水流之声极大程度掩盖了你我谈话。”
执明微微皱眉:“细作?阿离怀疑天权有细作?”
慕容黎:“尚未确定,所以我需要王上陪我演一出戏。王上可愿信我?”
这个问题,执明也曾无数次问过自己,如今的慕容黎还是他能相信的那个阿离吗:“本王……如今不知该不该信阿离。”
仿佛是早已料到的答案,慕容黎平静的面容上看不到任何波澜:“倘若王上不信任我,可愿陪我演完这出戏,谢幕之后自然有王上想要的答案。”
执明的目光渐渐有些冰冷。
原以为的七日之约是他们能摒弃一切,和好如初,回到过去君还是君,阿离还是阿离的快乐时光。
看来是他想错了,这七日之约也不过是慕容黎道路上设计好的一环,却总是因为他,忘了他也是一国之君:“本王有眼睛,还不至于太蠢。”
慕容黎摇头:“有时候眼睛所看到的未必是事实的全部。王上可知道六壬传说,八柄奇剑,得之可得天下?”
执明手紧了紧,看着慕容黎,缓缓饮下那杯茶。
这个传说,艮墨池弥留之际告诉过他,他也曾出言试探过慕容黎,但是那个时候慕容黎刻意隐瞒,也正是因此,他才对慕容黎生出嫌隙,产生一种后怕。
他不知道慕容黎究竟还隐瞒了他多少事情,更不知道自己是否也是慕容黎谋夺天下道路上的绊脚石,要除之而后快。
然而此刻听慕容黎坦言,他心中隐隐有一丝不安,说不上来。
慕容黎的目光是那么悠远,仿佛遥不可测的青天:“我从出现之日起,就一直在收集这八柄奇剑,那个时候我故国被破,四处漂泊,无依无靠。我有一位朋友,与我从小一起长大,情同手足,以瑶光王子的身份为我殉国,我曾拼尽全力抓住他,却怎么也抓不住,他就在我的面前,从高高的城墙上一跃而下,鲜血洒了一地,我回望时,只有满目的赤红。”
“我那样活着,活着很没意思,可是,每每我冒出这样的念头,我又想起他,替我殉了国,若是我放弃国仇家恨,那,他肯定会怨我,他成了我心底深深的执念,我忘不了他。”
慕容黎每说一句,执明的心就痛一下。
曾经,或许他并不能感同身受,然而经历过战后满目疮痍,子煜倒在面前的痛,他突然能理解那张清绝的容颜下,藏着的尽是悲伤。
“灭国之后,我四处流亡,没有一个容身之所,但国仇家恨不可忘,我虽一心想着复国,然而没有任何力量的我谈何容易。后来偶然闻得六壬传说,八柄奇剑可得天下,虽不知这个传说是真是假,但对我来说就是唯一的希望,我便扮作乐师混迹各国之中,打探八剑的下落。”
“我熟记各国版图,窃取各国机密,就是想着有朝一日但凡可以用到的信息都要利用。我来天权,是看中天权有足够多的钱粮,兵强而马壮,想借天权的兵力帮我复国。”
“那当时阿离为何……”执明一张嘴,便是满口生涩。
那个时候,他问过,阿离,你到底想要的是什么。
他说,他给不了他想要的,如果哪日他想要这个天下了,他再告诉他,他想要什么。
慕容黎想要的是复国,然而,那个时候,他为何不对他言明,若是言明,他大可派兵帮他把瑶光夺回来便是。
执明又自嘲的笑了笑,想要复国谈何容易,那个时候的他,整日混吃等死,玩鸟斗羊,连奏章都交给了太傅慕容黎处理,从来不像一国之君,若真想发兵天璇夺下瑶光,必定会遭到满朝元老的反对,威将军也定不可能出兵,这些都不是他一个人能做的决定。
就算勉强做了决定出兵,战争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结束了的,而且死的都是天权的子民,他未必会坚持到最后。
平日送血玉,封兰台令,建高楼这些丝毫不危及天权根本之事,慕容黎都被太傅冠以祸乱天权朝纲的妖佞,若执明当真为慕容黎出兵天璇将天权置于战火中,太傅等朝臣定会怒斩慕容黎。
显然,对于天权的局势慕容黎看得比执明更透彻。
为了你我负天下人又如何。
这句话说出来那么简单,做起来却那么难。
慕容黎为执明又斟了一盏茶,仿佛在讲一段过去了很久很久是事,久到已经激不起任何波澜:“在天权做兰台令的那些时日,是我破国后唯一的快乐时光。王上是真心待我好,我心里是知道的,然而我的心里除了王上,还有千千万万的瑶光百姓,一想到他们还生活在水深火热中,我便忘不了瑶光的国仇家恨,给不了王上想要的归期。”
“浮玉山祭天那次,是我第一次在流亡途中看到瑶光王城,陵光攻下瑶光却不治理,任其自生自灭。王城的颓废衰败更激励我复国的决心,然而八剑岂是那么容易找到,我没有更多的时间再耗下去,我督促王上看奏章,理国事,就是想要王上有更大的野心去争夺天下,我也才能借势复国。”
“但是我在王上的眼中看到的只有一片赤诚,我羡慕王上在这乱世之中还能保持一颗赤子之心,曾经的我又何尝不是一个无忧少年。”
慕容黎淡淡看着远方,继续道:“我斟酌再三,不忍王上因我丢失了赤子心性,所以只能转而投靠遖宿。我谋算人心,步步为营,生怕一步错就步步错尸骨无存。但没有退路,瑶光是我的家,若不拿回瑶光,我便永远是一个无家之人。”
这些话被他淡淡的说出来,仿佛在诉说一件极其简单的事,然而谁又能知道他走的每一步,都是踏在刀尖之上,只要行错一步,就是鲜血淋漓,万劫不复。
“阿离从未对本王说过这些。”执明内心颤抖着,伸出手,想要触摸慕容黎,但又仿佛怕碰伤了他,久久不动。
慕容黎深吸一口气,道:“好在,无论多艰难,瑶光总算复国了,我一个人那么多年也总算过来了。可是,就算瑶光复国,也并没有我想象的那么简单,很多黑暗势力躲在暗处蠢蠢欲动,如芒在背。我若不将他们清除,瑶光内部还是动荡不安。我很害怕再经历一次破国,我没有勇气再面临一次失去所有的痛苦,我已经承受不起。”
他更害怕执明兵临瑶光,那将是他一生的劫。
……
你没有经历过亡国之痛,我走了,瑶光就垮了。
慕容黎曾经说这句话的时候有多么的痛心与无奈。
“阿离……”一种难以言说的悲怆浸透了执明全身。
他一直被保护得很好,锦衣玉食,政事无忧,直到失去了太傅子煜他才开始尝到失去亲人的痛苦,学着做一个君王该做的事。然而,这些跟慕容黎的经历比起来是多么的微不足道。
他不知道,慕容黎曾经背着多大的责任在刀尖上独立行走。
原来,他所有的不开心都是有原因的。
原来,他也是如此的脆弱。
他怔怔的看着慕容黎,不知该怎么做。
慕容黎看着执明,怆然一笑,笑容中尽是悲伤:“旧人也好,故人也罢,终究还是活在世上的人最为重要。”
“我一心想着复国,最终还是将王上也拉入了战争,威将军谋反作乱,王上有难,我岂会袖手旁观,然而瑶光内部那股黑暗势力潜伏在侧,我准备出兵的消息自然要瞒着王上,以王上的性格,此事若是告诉你,怕是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了,这样,就会惊扰躲在暗处的人,我想要引蛇出洞的计划就会被打乱。”
“我万万没想到蛇未出洞,威将军便将太傅抓来阵前,威胁我用王上换回太傅。我得知这个消息,急急忙忙赶往宣城,终究我不能拿王上的性命去冒险,王上和太傅的命选一个的话我只能选择你。”
听到太傅,执明的脸上露出一丝痛苦,这并不是一个艰难的选择,然而如果太傅和慕容黎身处险境必须做出选择,他会义无反顾的选择慕容黎吗?他没法回答自己:“太傅的事,本王没有怪你。”
蓝色沙漏渐渐的流淌着,慕容黎看了一眼,仿佛只是一瞬,却又仿佛一生般漫长:“后来子煜惨死,我与王上的误会越来越多,多到我甚至不知该如何向王上解释。瑶光复国之后,我一心想着壮大家园,从未顾及过身边之人,如今我才恍然大悟,失去的竟然这么多。直到王上你离我越来越远,我才明白,或许王上才是我最不能失去的。”
他要的当真只有这个天下吗?
他要的,是盛世长盛不衰,是瑶光和天权,永世交好。
执明震惊的看着慕容黎,他没想到,他在慕容黎心中竟是如此重要。
阿离的心是石头做的,怎么捂也捂不热。
却原来,这颗心早就被捂热了,却又被他用冷水狠狠的浇了个遍。
慕容黎:“我以为王上懂我,这些话说出来矫情。我算计天下人只是想更好的保护瑶光,但从未想过要争夺这个天下,要与天权为敌,就算我保护不了瑶光,也定不会拿王上的性命当儿戏。纵然得八剑真能得天下,这天下也应该是王上的。我收集八柄奇剑,开始确实是想利用八剑传说复国,然而一步步走到今天,天下霸业终是黄粱一梦,如何也抵不过身边之人。我若再不向王上解释这些,恐怕就没有机会了。”
执明上前一步,握紧了慕容黎的手,不知为何,他的心中感到一阵荒凉,总觉得会失去什么:“怎会没有机会,只要阿离愿意说,本王随时听着。哪怕是瑶光与天权真的不能共处,本王也不会要阿离的命。”
“瑶光就是我的命啊。”慕容黎眼中失落一闪而过,“所有人都知道,王上与我关系密切,我与王上的误会未必不能解,然而又接连出现更多的误会,我才意识到我们之间必然是有第三股势力在从中作梗。当一个人有心算计你的时候,任何一件小事都会成为他打击你的致命伤,与我有宿仇又巴不得我死的整个瑶光算来算去便只有仲堃仪一人。”
慕容黎的坦白,已让执明内心深深的触动,就算曾经因算计怨过,也在这样的坦白中烟消云散。
“仲堃仪,所以阿离的意思是骆珉?”
执明猝然转身,眼中已然全是愤怒。
如果这些算计都是仲堃仪谋害慕容黎的诡计,那么师承仲堃仪的骆珉必然脱不了关系。如果骆珉就是细作,那么子煜的死极有可能不是表面他们看到的那么简单。
在天权如此长时间从未露出任何破绽,此人心思之深沉当真令人后怕。
子煜之死才是他们真正决裂的导火线,若子煜是被骆珉算计?那么这么长时间他对慕容黎的冷漠,无论有意还是无意,岂不是深深的伤了慕容黎。
他心中升起一阵恼火的悔恨。
慕容黎紧紧拉住了他,果然,执明还是那么沉不住气,他无奈的叹了口气:“仲堃仪做事小心谨慎,我一直派人打探他的消息都未能查出他究竟躲在何处,如今也没有任何证据指向骆珉就是细作,所以我约王上到此,就是希望王上陪我演一出戏,这样才能将仲堃仪从暗处引出来,才能查到他们不想让我们知道的真相。”
执明垂下头,不敢再看慕容黎的目光,若世事真相真如慕容黎所说,这些日子以来他最对不起伤得最深的那个人就是慕容黎,他涩声道:“阿离打算怎么做?”
慕容黎淡淡道:“这场戏,或许王上会与我决裂,我也会因此受伤,王上只用配合……”
“不可……”执明打断他,猛然一痛,甩开慕容黎的手,嘶声道,“本王不允许阿离用自己的性命做赌注。”
且不说之前的种种误会都可能与慕容黎无关,就算慕容黎曾经算计过执明,执明也不会要慕容黎的命。
慕容黎道:“只有我伤了,仲堃仪才会放下所有戒备背水一战,王上相信我,这只是做一个局。”
执明内心无比难受,突然一把抱住慕容黎,他只是想用力抱着他,总觉得以后再也没有机会了,他的声音有些哽咽:“本王不允许,本王怕刀剑无影,阿离离开本王。本王怕阿离疼,阿离疼,本王的心就疼。阿离,你可知道,本王很怕失去你。”
这种熟悉的感觉使慕容黎心下一暖,那个曾经见他受了寒,一口气从寝宫将他抱回向煦台,那个曾几个月不见,一见到他也不管周边有多少人,就直接抱着他转了几个圈的执明回来了。
他在他耳边轻声道:“我相信王上才愿意将性命交托到王上手上。早年,我得了一颗护心丹,不会有事。”
他的语气那么笃定,执明却将他抱得更紧,摇头:“那是多少年前的事,若它失效了呢?阿离,你陪我待在天权可好?本王将骆珉逐出天权就不会有人挑拨你我关系了。”
“王上可知当年毓骁也如王上这般信任我。”慕容黎叹了口气,幽幽道,“然而当太师倒在我面前时他还是毫不犹豫的怀疑了我。”
听到毓骁二字,执明心下一凉,泛起一丝道不明的酸楚,手不由自主的抽回,缓缓放开慕容黎,他明白,慕容黎决定了的事情他是没办法改变的。
从前如此,现在也如此。
倘若不配合慕容黎将仲堃仪这股势力铲除,诸如之前的种种误会只增不减,他们也永远回不到过去,总有一天,会持兵相向,反目成仇。
他只能点头:“那阿离答应本王,此事了结,阿离定不可再离开本王。”
看到执明最终答应,慕容黎淡淡的眉宇中终于有了一丝笑意:“好,我答应王上。仲堃仪算计我之心深沉,我虽不知他将如何算计我,但请王上一定要相信,无论任何情况下我都不会做出威胁到王上性命之事。”
执明点了点头。
慕容黎看了看蓝色沙漏,沙漏静静的流淌:“再有一刻钟,方夜便会前来禀报瑶光之事,王上便陪我演第一场戏,届时王上可能要受些皮肉之苦。”
……
瑶光王府,化为皓白。
曾经的满堂红帘,尽皆被铺满成霜花白帐。
却不是如月般皎洁的白色,而是世间最为凄楚的惨白。
执明醉倒在灵堂前,痛彻神髓。
自从瑶光使臣在天权大殿上行刺杀之举,骆珉为他挡了一刀,见了血,他就因愤怒忘记了慕容黎曾与他说过的话,忘记了这一切有可能都是别人挑拨,忘记了慕容黎说绝不会做出威胁他性命之事。
忘记了他们的决裂本只该是演戏。
他带着仇恨攻打瑶光,讨要一个说法,又怀疑慕容黎受的那一剑是新的阴谋,对他七日不闻不问。
他假戏真做了,与他决裂是真,攻打瑶光是真,愤怒到手刃慕容黎是真。
他早已忘记了一个月前慕容黎与他的坦白之言,他甚至有那么一瞬间,是想永生囚禁慕容黎的。
他不要他死,但也不允许他自由。
直到他双手抱着慕容黎尸体时,他所有的精神才开始崩溃。
无论是受别人挑拨还是演戏,都已切切实实的再也感觉不到慕容黎的任何气息,任何一丝心跳。
他在他的怀中渐渐冰冷,化为僵硬,嘴角的一点轻红也由腥转黑。
心智近妖,却敌不过一碗毒药。
他怒斩赵大人,抄了赵大人的家,府中家丁全部斩杀。
可是,就算屠尽天下所有人,慕容黎也回不来了。
再也不能嗅到慕容黎身上的清香,与他一同品尝瑶光的清酒。
他会永远埋葬在了这里,留一抹幽魂飘荡在祠堂深处,日日不得见。
……
那几日执明寻死觅活,请来道士,在慕容黎灵堂前疯狂招灵,原本就无鬼神论,又怎能招来慕容黎魂魄。
生犀燃之有异香,沾衣带,人能与鬼通。
执明翻遍瑶光王府,也没能找到可点燃生犀之物,或者是生犀原本就不可燃。
在榻边的矮几上,整齐的放着几张画像,多数是在天权时执明画的慕容黎,虽然落笔有些生疏,倒也有慕容黎神韵的十之一二,画像中最有谪仙之姿的一张,干涸的茶汁深深在上面形成了印记,他强烈的感受到慕容黎当时慌乱的心境。
这些画像其中一张,画的是执明,他一片赤诚,满眼真心,手捧羽琼花,笑意盈盈。
是这几副丹青中,描的最好的一张。
显然,这是慕容黎所画,是他在他心目中的样子。
执明咬着牙颤巍巍用手拂过丹青,抬头,窗边那盆羽琼花早已枯萎,他的痛楚再也不能忍受,疯狂扯着方夜,询问这场可笑的戏究竟有几分真几分假。
方夜冷静的在灵堂前燃着香:“不过是执明国主亲手断了王上的生路,又因何而愧?”
王上不相信我,我只能以死证清白。
这是一句谶语,生生世世向苍茫大地证明。
执明跪在地上,低头咳嗽,似乎连心都要呛出,一下一下,像是吐出血,也像是吐出自己的心。
慕容黎是烈酒,闻之香甜,饮时甘之如饴,后灼人心肺,越痛越烈,永生难忘。
他再也不会为了复国,挟自己以令两王出兵天璇了。
他再也不会为了两国和平共处,纡尊降贵前去天权讨好自己了。
他再也不会,眉眼弯弯叫自己一声“王上”了。
……
他已失去了他,永远失去了。
他坐拥万里江山,亦享永世孤独,哪怕一时、一刻、一日都无法再拥有他。
他的内心,彻彻底底的崩溃了。
“阿离,本王要你,也只要你。”
“阿离,你给本王回来。”
他抬头,白色的灵幡飘扬着,含泪的目光,惨烈而凄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