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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离州

马车疾驰,一路向东南行去。

慕容黎倒地,气息断绝,毒血攻心之时,庚辰幡然醒悟,他不能再由着他家主子性子行事,否则多半是半日都熬不过,定会气绝身亡。

这世间若是还有人能救回慕容黎的命,必定是那位玉衡郡主,虽然庚辰素日看不惯巽泽厚颜无耻粘着慕容黎的行事作风,可他不得不承认,巽泽虽一派纵酒长歌,潇洒不羁,不染尘世姿态,但偏生慕容黎是他唯一的执念,他的仙侠风骨已非天外,因慕容黎有了一缕人间之气,他绝对会想尽办法救治慕容黎。

五日时间太长,慕容黎生死边缘哪还能等,庚辰交待萧然一些事,当机立断跃上一辆马车就往玉衡方向狂奔,风驰电掣。

这一路急赶,从正午,到黄昏,到夜幕,又到清晨,庚辰马不停蹄,只在中途驿站换过四次马匹,未曾歇下片刻。

而慕容黎,再也没有醒来,若不是心口还有一丝微弱,当真与死人无异。

转过山间,忽然路边显出小小的一个茶寮,茶饼香气扑鼻而来,庚辰才意识到他一天一夜未曾进食,腹中空空饥饿难当,便停息下车喝了些茶水,让茶老板打包些香饼。

庚辰拿着香饼还未上车,一骑飞驰而过,溅起满空尘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他手中将香饼夺过就消失在视线之内。

这!

庚辰身手也是一流,能在他手中走过三招之人已是极少,能毫无声息瞬间夺走他手中之物的人更是罕见,庚辰脑中灵光一闪,朝那人消失的方向大喊一声:“南风。”

马蹄声回撤,南风坐骑瞬间就到了庚辰面前,他口中还咬着从庚辰手中抢来的香饼,吃得正香,然而他的风尘仆仆比庚辰有过之而无不及。

两人不约而同同时发问。

“玉衡郡主呢?”

“王上在这里?”

庚辰点头。南风顷刻从马背上跃下,感动得热泪直流,那神情,只差没有抱住庚辰大腿,他一把鼻涕一把泪激动道:“谢天谢地,我终于完成了任务,小哥哥,你可真是我的救命恩人,郡主命令我天黑之前赶到南陵,若是完不成任务,就要把我做成毒人扔到熔炉烤了我,我这一路上连口水都没喝,足足累坏了四匹马,你看,我连温饱都只能夺别人手中之食马背上解决,幸好在这里遇上你遇上王上,我终于可以歇息了。”他扯着香饼,一口一口吞咽,仿佛饿死鬼投胎,这狼狈姿态着实让人莫名有些好笑又有些心酸。

庚辰环视周围,面色凝重:“王上……不行了,郡主没来吗?”

慕容黎曾说,巽泽没有解药,也不会去南陵,此刻乍见南风,但玉衡郡主无踪无影,庚辰刚浮起的心情一落千丈。

南风见庚辰如此沮丧,料想他为慕容黎之事忧心,伸手入怀掏出瓷瓶放到他手中:“郡主说要去办一件大事,你不用担心,我就是为送药而来,还好遇上你,我完成了任务王上也有救了。”

“多谢。”庚辰接过药,立刻钻进车里扶起慕容黎打开瓷瓶将两粒药丸倒出,正准备给慕容黎服下,南风的头出现在车窗上,叮嘱着:“这是续命丹,只能吃一粒。”

“没有解药吗?”庚辰放回一粒,喂一粒给慕容黎,眉目皱起。

慕容黎虽是无生无息,然这丹药却宛若有生命般,入口就随着颈间自个滚落腹中,庚辰竟不觉得难喂。

“这毒不是我们中垣之物,郡主说毒引未曾见过,也研究不出来解药,郡主日夜不息回玉衡只是为了炼制续命丹,所以只能先用续命丹保命。”南风瞧着慕容黎面色灰白,气息断绝之态,也是一阵心悸,“王上怎么搞成这个样子,不是有五日时间吗?我看你也奔波了日夜,这是三日终结呀,若是你不来,或者我两就此错过,王上岂非……我真会被郡主熔了,岂不是死翘翘。”

庚辰心思只注目在慕容黎身上,慕容黎服下丹药,却一点好转迹象都没有,他面色更加凝重了,哪还有心思搭理南风。

上天眷顾,使命达成,南风绷紧的心终于放松下来,话也比较多,他把头搭拉在车窗上:“王上毒素提前发作,是不是被天权那位气的?王上上次差点死于他利剑之下,这次又被气到毒血攻心,你说他是不是绝命孤星专门来克王上的?”

庚辰扶着慕容黎,皱着眉头。总感觉有什么主子就有什么样的手下。

南风:“小哥哥,我看不如这样,咱们惹不起难道还躲不起吗,你带王上随我回玉衡云蔚泽,一来等着我家郡主,二来让王上好好休息,若是天权那位找来,我自有办法让他见不着王上死了那条心。”

庚辰点头,问道:“续命丹能让公子维持多久?公子什么时候能醒?”

“郡主一般情况只负责炼药,不负责药效,大概副作用也是有的,郡主也不知道时日,所以我也不知道,现在只求上天保佑自求多福吧。”南风感到庚辰冷冽的目光扫来,头一缩转身就吩咐茶老板,“老板,把你这里能吃的好吃的都给我上一份。任务完成,咱们吃饱喝足慢慢赶路吧。”

他南风这次差点累死,是应该好好犒劳一下自己了。

茶老板应承着就开始忙碌,须臾,庚辰从车上下来,微风轻拂,额间那缕秀发撩起,那秀眉星目南风竟看得有些呆了。

果然,有好看的主子必然就有好看的属下,比如自己。

……

痛苦,一如凝固的血,在执明脑中牵扯幻化搅碎,终不能融化,撕裂般寸寸生疼。

他走在铺满青砖的宫殿,轻轻抬头,月下风声呜咽,似乎带起一串凄凉的天音。

——那么像慕容黎抬起竹箫,吹出的怅惘。

他仿佛看到,窗棂下,慕容黎回过头,对他淡淡微笑。

月光洒满向煦台,那一刻,他脸上忧郁的愁绪和拒人千里的清冷都消失无踪,仿佛回到年少阳光初见,月白华裳似谪仙,玲珑剔透,片尘不染,在月下展颜微笑。

只对他,淡淡微笑。

只是,这一切,仿佛一场清雨后的梦,箫声在不可知处淡淡回响,越来越远,越来越听得不真切。

执明的手刚刚抬起,猝然凝滞在半空中。

慕容黎的笑容渐渐定格,月空中疾旋四道光芒,轰然暴落,扎进慕容黎胸膛,一阵激烈纠结后,慕容黎整个心脏砰然粉碎,连同微笑毁灭崩坏,暴成大团迷离的红雾。

“阿离……闪开……不要……”

执明撕裂般的剧痛,声音仿佛被扼杀在喉头,声嘶力竭也发不出半点声音,他甚至无法呼吸,感到前所未有的窒息,他想爬起来,却感觉身子上压了千斤坠,挣扎只是徒劳,无能为力。

劫灰满空,痛彻神髓。

……

“王上,王上……”莫澜尖声细语的呼喊在耳畔响起,执明骤然一惊,猛然坐起,汗流浃背,湿了全身,又是噩梦一场。

王上这是垂死病中惊坐起?呸,瞧自己这比喻。

何苦呢?害了阿离,伤了自己。莫澜有些鄙夷,总觉得他家王上活该,一点都不值得同情,他把药端到执明面前:“王上,您前日突然晕倒可吓坏了微臣,医丞说您肺气郁结,伤及心脉,加上剑伤复发,不躺上半月估计是不能下床的,喝药吧,王上。”

执明轻轻咳嗽着,吐出一口血,他不禁愣愣落下泪来,心碎裂般疼痛:“瑶光,有消息吗,找到阿离了吗?”

只要瑶光没有国丧消息,就是好消息,就有一丝希望,不是吗?

“王上,瑶光一切如常,倒是没有任何不利的消息传出,所以应该是有希望的。”莫澜摇头,又一次把药递了过去,“王上,身子要紧,先喝药。”

热气弥漫,丝丝缕缕,慕容黎的幻影在汤药上形成一道剪影。不养好身体,如何有力踏遍千山万水,黄沙海洋,寻他。

执明接过药,一口灌下,满嘴苦涩:“莫澜,佐奕的行踪还是没有查到?”

佐奕的三剑之仇,执明记忆尤新,在天权夺回之后执明就展开搜索,然而佐奕就仿佛突然从人间蒸发,一夜之间,消失无踪,连开阳都弃而不顾。

大概佐奕意识到如此折辱自己主君,结局定然很惨,所以隐遁了吧。

莫澜接过药碗:“没有呀,王上,您说奇不奇怪,就像当年仲堃仪带着十万大军突然消失一般,遍寻无果,他的开阳也是人去城空,连开阳都舍得扔弃,说来也是奇怪。”

“着本王令,把天权军队撤去开阳。”

“是。”

执明微微苦笑,甩开纷乱头绪:“本王记得开阳南面是玉衡郡,莫澜你可还记得上次救了本王的就是那位玉衡郡主,那晚你见到阿离是被人抱回来的,是不是就是这位玉衡郡主?阿离服的控制毒素的丹药是不是就是他给的?”

莫澜思索着:“王上你这么一说好像是这么回事,微臣听说那日庚辰拦截了一辆马车急冲冲的出城,应该往玉衡方向去了,王上,所以那位玉衡郡主定有办法救回阿离的对不对。”

“莫澜,备车,本王去玉衡看看。”只要一日没有瑶光国丧的消息传出,哪怕希望渺茫,茫茫天下,他都要找下去。

倘若他真的离他而去,他也不想独自留在这个冰冷的世界里,自当以命相抵。

天涯海角,他只想再见一面。

莫澜:“王上,你确定不是再去伤阿离一次吗?就算阿离活着,能原谅你吗?还有王上您的伤……”

执明语塞,心头猝然一窒,能原谅吗?这是多么残忍的奢侈。

他心头很不舒服,话语在嘴边打着转:“本王只是去看看,想去看看……就我们两人。”

……

五日后,玉衡离州。

客栈二楼雅间,庚辰小心翼翼的将慕容黎扶了躺下,慕容黎日日如此,无气息无温度,不饮不食,状若死人,从未醒过。每过一日庚辰眉目就深一分,脸色就凝重一分。

他没有问为何不去郡主府要住客栈,只是冷着脸问南风:“续命丹就是这样续命?”

若是此生都如此,成为假死人,非生非死,续命,有意义?慕容黎若有意识,岂愿这般苟活。

南风嬉皮笑脸回答:“我也一度怀疑郡主是炼假药的,不过至少还有气,别太担心啦。今日在此落脚,明日去云蔚泽。如此,王上也不会太劳累,我也可以带你看看离州的夜市风土人情,就咱两,好不好?”

几日相处,南风摸清庚辰性子,脸色是冷了些,也不曾动怒,大概是随了主子,都是一股子遗世独立的清冷,内心却是可以被暖化,所以他慢慢的在庚辰面前说话就没轻没重,甚至有一丝轻挑。

庚辰看着慕容黎,太劳累?公子还能感知到吗?

他默默无语,满面愁云。至于南风,随了主子,厚颜无耻,日日在他耳边问东问西,问长问短,他竟然习惯了。

南风上前一把拉着庚辰:“开心点,你没吃过这家的招牌菜吧,那味道真是一绝,可是要趁热捣着锅边吃,若是送上来凉了就没那个味,我带你去尝尝。”

庚辰挣脱他的手:“不必,我要守着公子。”

南风又抓起庚辰的手,那眼神像勾魂似的看着庚辰,带着一股邪魅的笑,竟有些他家郡主的味道:“你可知这是哪里?这是玉衡境内,这是离州,这是我家郡主地盘,没有人敢在这里撒野,除非是不想活了。所以你的担心是多余的。”

“走吧,没事。”他不由分说就握住庚辰手腕,庚辰竟是挣脱不得,内心一动,脸色又冷了几分,回头看了慕容黎一眼,随着他出了雅间,竟是门闩未扣就去了一楼。

南风熟练的招呼着掌柜,寻了间优雅至极的客室领着庚辰坐了下来,磕着瓜子,喝着茶等着上菜。

……

执明莫澜走进这间客栈,这大概是离州比较上等的一家客栈,装修风格说不上多么奢侈豪华,却是精雅奇绝,让人如沐清风,沁人心脾。

莫澜给小二扔了袋金币,小二就看出来这两位非富即贵,出手如此豪横阔绰的客人,自然要住天字一号房,当即陪笑哈腰领着两位上了二楼。

执明茫然的行走在长廊上,茫然看着吃客们的欢天喜地,突然感到无比落寞。

万千繁华终是过客。

若是离州遍寻不着,他又当何去何从?

路过一间一间雅室,遥望长廊,难过凄楚又增几分。

当他的目光穿过每间卧室窗棂,锁在一间未扣门闩的雅间上时,他全身猛然一震。

透过门缝间隙,夺目炫眼之红出现在眼帘,永远忘不掉的红衣之人,静静的躺在卧房内。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阿离……”

时间倏然静止,执明的心狂喜狂悲,泪水再次夺眶而出,如梦如幻境,心心念念日思夜想之人,他还活着。

他还活着!

双手用力,执明推开了那间雅室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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