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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棋花

行宫虽然算不算富丽堂皇,倒也干净整洁,执明有些端庄坐在正中大椅上,莫澜在侧站立,打量着西风。

西风依旧抱着书卷和笔,低眸顾盼间秀气文弱,他整理仪表,就待跪下参拜执明。

执明心中顿时生出一股怜惜,好怕这位文弱娟秀的书生跪下就站不起来,立刻摆手道:“在本王面前不用行这些虚礼,免了。”

“微臣谢过王上。”西风弯腰鞠躬,行了一个参拜天子的礼节,礼毕,恭谨垂立。

他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与初见时的慕容黎是如此神似,谦谦风仪,柔和易碎,较之慕容黎的清冷孤高,执明竟觉得西风这种温和易近更让人舒心。

执明好似恍惚,透过西风仿佛望到慕容黎初入宫时,低眉行礼那瞬间:草民参见王上。

岁月不复,再不会有。

如今的慕容黎再也不会眉眼带笑叫他一声王上了。

彼岸流年,苍老了岁月。

莫澜睥睨西风,又看看执明,执明这眉眼带笑神情跟当初见到慕容黎如出一辙,莫澜心里顿时打了个鼓。

王上莫不是想阿离想到精神恍惚,得了癔症。

这位西风书生,俊是俊郎,可太过文弱,宛如一指轻点就能倒地,和君王之风的阿离扯了八竿子远,怎么看都不像呀。

莫澜立刻小声提醒:“王上,这位公子如今是玉衡郡主。”

西风是玉衡郡主,就代表巽泽依旧不在这座府里。

况且他在玉衡那些日子,从未听说玉衡还有其他郡主。

执明感觉自己的智商受到了侮辱,端起一碗清茶,含了一口,静静看着西风:“本王初来玉衡时记得玉衡诸位都是眼高于顶,嚣张跋扈,蔑视王权,民风实在过于彪悍,今日所见,似乎与往日不同,怎还谦逊有礼了?”

西风保持着一个读书人该有的谦逊与气节,微微道:“王上所言无礼跋扈之人当是阿常,实不相瞒,阿常是天枢人,意在挑拨王上与玉衡的关系,至于南风,是巽泽下属,自然脾性多少有些相似。”

确实过于相似,丝毫不掩饰对他深深的敌意,连给他设下连环计栽跟头都如出一辙,毫无底线的泼皮无赖。

执明点头,看着西风:“你说你是又一位玉衡郡主?”

西风端正,行礼,回答:“回王上,是。”

执明不以为然,淡淡道:“东风也说他是玉衡郡主,你们分大小吗?”

西风恭谨道:“玉衡不可一日无主,按照排名,东风郡主自绝而亡后,微臣便要领郡主之职,是真正的郡主之位,没有大郡主小郡主之别。”

执明:“那你死了以后,是不是下一任郡主,就是南风或者北风?”

西风眼中流露出赞赏,道:“王上所言极是,微臣若是不幸罹难,下一任郡主就是北风。”

还真有北风。执明继续保持着一颗好奇之心:“为何不是南风,东西南北或是东南西北,北风不都是排名末尾?”

西风依旧仪态端庄,不厌其烦回答:“南风是巽泽身侧之人,自是不能当任郡主一职。微臣与东风北风皆是玉衡百姓,与巽泽并无关系。”

执明一派玩世不恭:“所以那位挂名郡主又不知所踪是吧?”

西风道:“巽泽大概已寻仙山修炼闭关,微臣确实觅不到行踪。”

执明挑眉:“仙山不就是仙人府吗?你立刻带人去查封仙人府,本王要见他。”

西风顿了顿:“启禀王上,仙人府乃瑶光国主府邸,巽泽一介闲散野仙,是从不越界染尘居住在仙人府的,另外瑶光国主离开玉衡后,带走侍从,封闭府邸,若是王上要查封仙人府,微臣只好勉为其难。”

玉衡归降天权,仙人府自然属于天权,但曾是慕容黎的府邸,多少有些顾虑,还是不动为好,回头派些暗卫暗中探访也是一样。

巽泽要避着,大概也是找不到的。

执明歪斜着身子,道:“那传唤北风来,本王一并见了,以免日后麻烦。”

西风摇了摇头,又行一礼:“回王上,玉衡有个不成文的规矩,须得上一任郡主罹难或者请辞,下一任郡主方能出仕,王上若是想召见北风,微臣……自当成全王上之愿。”

他垂下头,流露出难以言传的苦涩,似乎下一刻就会站立不住往一旁倒去。

执明心口莫名一疼,那次慕容黎从浮玉山返回淋了些清雨,就在他身旁柔弱得像个易碎瓷娃,让他抱在怀中心口也隐隐生疼,生怕下一刻他的阿离就碎成幻影。

有了东风的前车之鉴,更怕这位文弱书生一笔杆子就插入自己心肺自绝而去。

“本王没有要你死。”执明斩钉截铁道,“本王不见就是。”

无缘无故他怎会杀西风,他只是颇为好奇,性格迥异的这几人当中北风又是怎样的人。

而且,东南西北四风也一定是巽泽布的局,他突然想陪他们演下去。

西风微微一笑,笑意浅浅化开:“王上体恤爱民,微臣定当为王上殚精竭虑,死而后已。”

“但是本王也不能听你一面之词。”执明凝望着西风的笑容,脸上浮现一丝傲然,“玉衡郡主之位,你可有凭证?既然你说郡主之位是轮流而坐,想必人选是许久之前定下来的,一日三位郡主,你若拿不出证据证明你是玉衡郡主,就是欺君罔上,本王绝不姑息。”

西风微微欠身,摇曳生姿,向前几步,从怀中书卷里取出两册文书,恭顺呈上:“玉衡还是瑶光属郡时,瑶光国主颁发的任命文书,请王上过目。”

莫澜接了文书,放到执明面前的案上。打开。

小篆婉而通,有龙德之美,是两份任命文书,一份是东风,一份是西风,名字旁边,赫然盖着瑶光国的玉玺之印。

西风微微道:“北风的任命文书由他本人持有。”

执明怔了怔,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玉衡如何胆大包天,断不可能拿瑶光金印造假,再说慕容黎的玉玺大印,他不可能看错,两国的盟约绢帛上就有,这就是两份慕容黎亲题的任命文书。

一郡并立多位郡主,毫无先例,慕容黎不可能如此儿戏,可这白纸黑字红印容不得他不信。

玉衡,究竟是座什么山?让立场分明,行事有原则的慕容黎破如此多例!

执明将口中清茶努力呷下,生怕一不小心这口茶就得把他噎死,他指尖触摸在玺印瑶光二字上,淡淡道:“玉衡郡主之位,换得这么随便吗?”

西风:“回王上,正是如此,如今玉衡已是天权属郡,王上若是觉得瑶光国主曾经任命的各郡主不适合,也可以颁布王令废除微臣等人的郡主之位。”

执明:“……”

毫无章法可言,真是太随便。

执明握着文书,看着西风:“多人同为郡主,毫无益处,既起不到相互制衡的作用,倒更能引发利益相冲,不怕打起来?”

“玉衡民风淳朴,目前并未有此等事件发生。”西风微微一笑,“微臣有一问不知可否询问王上?”

他无尽柔和的眼波,说不出的可亲,让人不忍拒绝他说的每一句话,执明也不忍拒绝:“但说无妨。”

西风微叹一声,道:“如若天权瑶光并作一国,奉慕容国主与王上皆为共主,一国二帝,王上与慕容国主会不会厮杀相残?”

“本王不会与阿离打……”

这个问题直击执明的神经,令他愧己难书,不是他不会与慕容黎对立,而是慕容黎从不愿与他交手。

他攻占了慕容黎的城池,如今再说出这样的话来,当真是讽刺至极。

又一次讽刺他所谓的信任,证明不过空口白话,儿戏不如。

“玉衡亦如此。”西风恭谨垂立,低眉看笔,从容的笑意依然和顺柔美。

良久。

莫澜也瞅到了这两本荒唐的任命文书,思索一下,立刻小声道:“王上,不只郡主,玉衡似乎换王上也挺随便。”

执明干咳一声,意识到他这位天权王上也是他们前几日换上的,这么一想,威严简直被扫了一地。

换王上也这么随便吗?民风淳朴?简直彪悍至极,果然是一个不拿王权当回事的草莽之地。

莫澜:“诸侯并起钧天大乱,玉衡依附于天玑,奉蹇宾为王上。天玑灭亡以后他们并未反抗直接归顺遖宿,成为遖宿之郡,奉毓埥毓骁为王上。后来遖宿退出中垣,玉衡就顺理成章成了瑶光属郡,现在又变成天权属郡。王上有没有发现,无论世道如何乱,玉衡就像一汪静水,怎样都不起波澜,中垣之主几乎都轮流管辖过玉衡。”

西风并不反驳他们换王上也很随意这话,淡淡微笑:“大人所言有理,玉衡在夹缝中求生存,只能顺势而为。”

举旗投降说得如此理直气壮,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慕容黎怎的养了一群白眼狼,说叛国就叛国,执明突然为慕容黎不值,笑容有些讥嘲:“如此说来,玉衡岂不是见风使舵两面派,哪边强势就倒向哪边,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如此弃国叛主,立场何在?哪一日外敌来袭,郡主是不是再次叛变天权,说降就降?”

“玉衡原是瑶光属郡,王上不也没顾念旧情,说打就打。若有外敌,除了瑶光,还能有谁?王上又当如何抉择?”

西风微笑,他的笑容带着宽容,也有一丝执明看不到的阴厉,“王上应当知道玉衡此举,是为王上和慕容国主留一线挽回生机,莫非王上原是想玉衡拼死抵抗,血流漂橹?”

玉衡不惧生死,倒戈与否由他们自己说了算。

“本王没有这个意思,自是不希望百姓流离失所。”

若是慕容黎出兵,讨伐天权,要夺回玉衡这弹丸之地,自己是否也同今日玉衡这般,挂旗送郡?

慕容国主,四个字像锥子一样刺在执明心上。

他不惜撕毁盟约也要一雪前耻,有什么资格批判玉衡的倒戈投降,不都是一样的性质,霸占玉衡领土又来指责玉衡不战而屈岂不是自相矛盾。

无论玉衡曾如何蔑视王权,侮辱天颜,一份降书足以代表所有诚意,若再不罢手想屠尽玉衡,与慕容黎关系就彻底崩裂,这场闹剧,以玉衡投降收场,已经给他挣回了颜面,讨回了尊严。

执明突然感到无比疲倦,不知不觉,他与慕容黎原来已隔了天殊地远。

回不到原点,再不能冰释前嫌了。

曾经,不过是一次错落的邂逅,带着刺痛,来结束这场战争。

痛得连胜利都无法触摸。

实则两败俱伤。

……

行宫水榭亭台,一株花树映日婆娑。

枝繁叶茂,花团锦簇。

方夜与萧然走来的时候,慕容黎正坐在花树下,用锦帕轻拭竹箫吟畔,花瓣被轻风吹落,在他身边旋舞。

他的面前,摆着一盘残棋,棋局,是丰满的,局势明朗,功力悉敌,旗鼓相当,在整个棋盘上杀得惨烈,无论谁落错一子,就会完全陷入被动。

吟畔被搁置桌沿后,慕容黎的目光,凝视着桌上那盘残棋,黑红棋子,搅在了一起,混战的,是苍生,还是情缘?

他拈起一枚红子,心中忽然起了一阵惆怅,停棋不下。

方夜萧然行礼:“王上。”

两人与慕容黎,隔着一桌棋局。

慕容黎的目光依旧落在棋局上,只是微微点了下头。

方夜看着棋盘之上杀局,道:“王上,玉衡已挂旗投降,未有死伤,但……”

这枰棋局,纵横之间是中垣领域,是天权与瑶光的天下,争夺的,是万里河山,是芸芸众生,瑶光兵强马壮,应寸步不让,才是踞坐王位之上王者该有的骄傲与社稷。

玉衡与天权打不起来,就是以玉衡投降,瑶光割让领土为代价吗?

对于天权的欺凌霸道,瑶光已将开阳拱手相让,如今又攻占玉衡,其野心昭然若揭,王上怎能一退再退。

方夜困惑不敢言。

萧然施礼道:“王上,论兵力,战术,如今天权已不是我瑶光的对手,玉衡不战而败,王上未让一兵一卒前往增援,末将也确有疑虑。”

慕容黎目光忽然抬起,凝视着二人,眸子仿佛大海般深沉:“玉衡在世人眼中如一碗清水,波澜不兴,感觉一口就能喝下它,实则是一片汪洋,深沉不可测,临渊坠落,没有人可以全身而退。”

萧然方夜诧异。

“可玉衡兵败消息一旦传开,王上未发一兵救援,朝中大臣看待此事也颇有微词,如此这般下去,四海诸侯不免诚惶,恐生异心。”

“此事对王上声誉影响很是不利。”

袖手旁观,任由下郡被欺凌霸占,未免寒了诸侯之心。

“千秋功罪,成王败寇,言之尚早。”慕容黎一笑,“玉衡,是独立于瑶光天权外的一方圣土,一股不涉朝堂的势力,并非你我看到的那么简单,说它遗世独立也无不可,无论是天权还是瑶光,都不能真正掌握它或者拥有它,此事不必再纠结。至于朝臣,用不了五日,定会偃旗息鼓。”

无论玉衡属于哪个国家的郡,它始终是玉衡,不受任何国政约束,它的实力,永远只握在他的主人手中,这个主人,是巽泽。

所以它是不是天权郡有何关系,天权能不能管束玉衡,还是未知之数。

天权拥有的玉衡,无非一个空壳。

方夜萧然疑惑未解,但不再多言,大抵,王上自有深意。

臣子,听命行事就是。

日色光影从三人之间淌过,一只白鸽扑凌双翅飞来,闪烁着一双桃花眼,越过方夜萧然,径直落在慕容黎怀里,打了个滚,眨巴着桃色眼,就伸出了绑着书信的爪子。

慕容黎取走信条,轻轻抱起白鸽,放它在石桌上,小鸽子似乎很喜欢慕容黎,挪着步子又向慕容黎靠了靠,歪着脑袋眼中宛如带笑。

慕容黎随它,展开信条,日光照耀下,信条上字迹笔走龙蛇,寥寥十字。

“梦中握君手,问君意如何。”

慕容黎有些动容,绽开清风明月般的笑容,将信放入袖中,两指继续拈起红子,静静看着残棋,花瓣纷飞,他却久久不落。

黑红双色一片肃杀,这子无论落在何方局势都将处于被动。

玉衡一别,已有数日,偶然夜深,恍然也会浮现巽泽姿容俊逸,踏舟舞剑于他盈盈嬉笑,九垓之上,一剑一仙容,尽情炫尽风华。

巽泽踏着漫天殷红,不惜化身为魔,是为他,才走入红尘,染满身尘埃。千里之外,血染琉璃,圆月浮空,噬魂替代,他于他,生可以托,死可以共。

他会在他面前,脱下伪装,褪尽混沌潦草,邋遢凌乱,轻轻的,无比柔情的画上新妆,显现阳光灿烂,和煦温柔,仙姿卓然。

无论多新的明媚,若无人赏便已残,因而巽泽的仙姿,只为慕容黎一人点妆。

此信,已是第六封。

白鸽,是巽泽亲自训化的,无论天涯殊远,万重山河,都能准确无误找到慕容黎,落在他身边,伸出细细的爪子,告诉他,主人的信来了。

第一日,月牙池塘边,他俯身,摘下一朵新莲,白鸽咕咕咕落在新莲上,扑腾翅膀打出一串水花,信曰:“同心一人去,坐别玉衡空。”

他淡淡一笑。未回。

第二日,清晨妆镜台,光缕投下,他梳理着一丝丝秀发,镜中映出的影子,是巽泽玩世不恭的笑容,他闭眼沉静,再睁开眼,鸽子兴高采烈滚在他怀中伸出了绑着信的爪子。

信曰:“只得两相望,不得长相随。”

他微微一笑,未回。

第三日,高堂大殿,龙案上罗列着一叠奏疏,他握着一封,眉头微锁,隐约可见奏疏内容红色标记有“玉衡”字样。无疑,这是各臣子对玉衡之战的各类论述。

白鸽飞来,落在他手中,踩在奏疏上,微微朝他眨眼,书曰:“是夕远思君,思君瘦如削。”

他身心松弛下来,倚在沉香木的撵上,轻轻一笑,未回。

第四日,云卷云舒,天边的晚霞映到他的眼中,仿佛看到云蔚泽的万顷碧波,云霞蒸蔚,瑰丽异彩中巽泽回眸,手中亮出一枚镜片,投射一束微光,他抬起右手,鸽子落在掌心。

书曰:“晓看天色暮看云,行也思君,坐也思君。”

鸽子飞开,手中印上一枚心的光幕,他言,阿黎,送你。

送的,是一颗真挚的心。

五指并拢,轻轻握住那颗心,浅浅一笑,未回。

第五日,是星光璀璨。

他坐在亭台中,凉凉夜风微拂,一曲终了,看着天河脉脉流淌,万千星辰沉浮其中,浩瀚宙宇,不免感叹人如尘芥微芒,渺小沧桑。天地之中,像一场森冷黑暗的梦境,白驹过隙化为流萤就此终结,或留万代传颂,或是千古骂名。

白鸽在星光下飞舞,飞到他怀中,暖暖的,柔柔的。信曰:“晓来梦见君,应是君相忆。”

他展颜微笑,未回。

……

方夜萧然两人静立。

慕容黎拈着棋子,眉目修长,淡淡的笑意浮在嘴边,在明亮的阳光中,整个人宛如谪仙入画,与碧水,花树融为一体,优柔淡雅,似乎沉浸在回忆中,一动不动。

那封玉衡来的信,竟让王上的笑意那么空灵,再也不关心残棋胜负,似乎是从未有过的事。

萧然凑近方夜,小声道:“玉衡来的信从未谈及战况,王上每次看完信都心情大好,你可知其中含义?”

方夜道:“王上心系百姓,大抵玉衡百姓平安王上便欣喜。”

“此战明显就是赌博,赌天权会对百姓秋毫不犯,如若赌错了,玉衡方寸之地,恐怕难逃血流成河。”萧然沉吟片刻,道,“莫非正如王上所言,我们所看到的皆是表象?天权所占无非玉衡空壳?”

“王上相信玉衡郡主,我们也相信王上。”方夜目光转向慕容黎,道,“王上,玉衡郡主传信已有六封,可要回信?”

“若是心意相通……”慕容黎突然静了下来,没说下去。

若是心意相通,即使相对无言,也能知晓对方心意。他突然发现,这句话错得离谱,不表达出来的心意,从来只是自己懂,对方未见得真懂。

有的信,不回比回了更好,若是不回,那写信之人心意又如何表达?

巽泽的信,巽泽的心意又该如何回?

梦中握君手,问君意如何?

慕容黎微微叹息,端详棋盘,正要把手中红子落下。

突然间,微风吹落一枚浅蓝色的花瓣,缓缓飘过他的眼帘。

花瓣慢慢飘落,正落在棋盘上。

这枚花瓣落下的位置,是棋盘左下之局,若是作为棋子,刚好将黑子的局势完全打乱。

本来陷入僵局的红棋,立即仿佛一条巨龙首尾相连,迸发出了活力,昂首奋进,撑破棋局,跃龙飞翔。

一局残棋豁然贯通,慕容黎愣了愣,突然懂了,慢慢将棋子放了回去,微笑:“方夜,备笔墨,传唤庚辰。”

“是,王上。”方夜退下。

浅蓝的花瓣浮在棋枰上,还带着未干的清露,这枚颜色,是花树上的唯一一朵,落于棋盘,有着肃杀,逼人的寒气。

温煦向着他,冷冷对着敌人。

萧然目光也落在棋盘上,残局被一朵花解开,当真匪夷所思,微微道:“王上,莫非要以花为子?”

慕容黎道:“此花刚好应在对的时机,解了棋意,未尝不可。”

萧然道:“以花为子打破常规,这,真能算棋?”

慕容黎淡淡道:“若它正是本王想要的呢?”

他即为天下之主,这朵花,会为他断荆棘,平大道,因而,得他,便得天下,一人足以,从而谋略相谈,军策相应。

不必苦心孤诣,不必曲意逢迎,不必武功盖世,不必智慧超群,因为他会荡平所有障碍,扫除一切魔障,为他打造一份清明盛世,山河永固,他只需翱翔天地,笑看风云,他之希即他之愿。

花即天下,天下即他。

天下霸业和血肉至亲究竟谁更重要,这个困惑许久的答案,因这朵棋之花得解,因为是他,右手天下霸业,左手血肉至亲,皆可掌握,不必纠结,不必矛盾。

萧然一怔,忽然间,像是明白了王上见信之下的浅浅笑意,那是只有找到此生所求,毕生依托才能露出的笑容。

他胸中也泛起一阵欣然。

未几。

庚辰与方夜同时到来,庚辰立在一侧静默,方夜为慕容黎铺开笔墨,慕容黎提笔,写下十四字:

“花时同醉破春愁,醉折花枝作酒筹。”

轻折放入信封,交到庚辰手上。

“本王书房书架左侧三格中,有两壶羽琼花酿,为玉瓷所盛,你取了一并送给阿巽。”

“属下领命。”如一道清风,庚辰已消失无踪。

……

一侍卫穿过水榭,径直前来,跪倒:“王上,玉衡有使臣求见。”

玉衡来的使臣,莫不是玉衡的战况出了大事?

萧然心内一惊,不等慕容黎回话便急道:“因何而来?”

侍卫:“他们说为送第一重大礼,随行人数大约五十。”

慕容黎笑了笑:“他们远道而来,开青阳殿,迎玉衡使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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