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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永夜楼主

三楼的雅,文,颂,弈,与一二楼截然不同,浑不似赌场,倒像是一场风花雪月的邂逅。

雅屋,花随影动,猜单双数。

万点妖红,踏着风月间至美的节拍,从梁宇蓬散,在慕容黎,巽泽无尽的风华中飞舞,散落。

美轮美奂。

落花簌簌,每一片陨落的叹息都宛如悲伤的精灵,弥漫至巽泽耳中,再无别的声息。

雅局,花瓣是单数还是双数,自然难不倒耳力惊人的巽泽。

托盘中永夜币数量在巽泽说出双数后翻了倍。

颂屋,曲水流觞。

清音高远,琼觞顺水漂出,悠扬清和的乐声,便由水中挥洒而出,每到弯曲水慢时,曲调又如急雨,如陨星,如天地间散落的尘埃。

调随觞动,觞随水流。

曲调中透出优雅,悲伤,高远,年少轻狂的青春,宛如荏苒时光,曲水流逝。

颂局,觞随水流尽,喝下觞中琼浆玉液,道出水中曲调有多少种乐器演奏。

慕容黎曲艺动天下,余音绕梁三日不绝,对各种乐器通熟能详,巽泽持觞喝酒,他便道出乃九种乐器奏曲流觞。

永夜币已满盘。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巽泽饮尽玉液,随意将觞丢入水中,抓起一把永夜币,又任它如流沙般从掌心滑落,对慕容黎道:“文弈两屋,阿黎可有兴趣?”

本不是来砸场子,自是不能太露锋芒,这般赌下去难保不会惹怒永夜楼主,永夜楼深浅未知,对峙起来未必能全身而退,还是做人留一线,点到为止的好。

“盈满则亏,尽兴就好。”慕容黎深邃的眼眸抬起,示意梁宇之上的四楼,“千金不少,可有深意?”

巽泽神秘一笑:“买消息亦可买命。”

慕容黎将托盘推向小斯,淡淡道:“四楼,买卖。”

四楼千金,托盘中有好几个千金。

小斯似乎愣了愣,随即弯腰一笑:“公子请。”

侧身引路。

*

四楼是一间屋子,两盏红灯,昏暗的灯光尽头有一张木桌,木桌上盖着黑布,桌前端坐一人,专注的凝视着木桌中央的黑布,仿佛多年来,就一直坐在这里。

小斯微笑着,将托盘端到桌上,慢慢退了出去。

门不知何时已被关紧,烛火摇曳中似乎怎么都看不清那人的脸。

没有杀气,却让人有着凝固般的窒息。

巽泽潜意识护住慕容黎,让慕容黎保持在自己剑气范围内。

缓缓的,极度沙哑的声响从那人身上响起:“千金买命,公子想要什么?”

销金窟表面是赌徒的极乐天堂,真正的营销却是千金买命。

只要出得起价,无论什么样的消息,什么样的人头都可以在这里买到。

所以赌徒赌的不是千金,而是别人的命,有用的情报。

那人额间碎发散开,隐约中慕容黎看到他异常苍白,也异常清秀的面容,显得格外阴森。

虽然巽泽就在身旁,慕容黎还是忍不住泛起一阵寒意,他道:“手持画像如鬼魅游荡潜伏的夜行人,来自哪里?”

那人沙哑着声音道:“龙栾宫。”

龙栾宫是个陌生的名字,巽泽并没有听过。

慕容黎沉吟道:“宫主为何人?是否与近日失踪的世家少年案有关?”

店主曾提到城中哪家公子哪家弟子时不时就被杀了,连尸首都找不到,原因是抢请帖抢秘宝钥匙日常斗殴,故而无人细盘,皆不了了之。

历来诡谲善算,直觉告诉慕容黎,此事绝非表面那么简单,如今目标直指自己,不查个水落石出,就如附骨之疽,令人寝食难安。

那人道:“宫主晏翎,带着血腥与花香正在修炼一门邪功,据说只要有人愿意用自己肉身的支离破碎和灵魂的永受折磨为他献上血祭,抵消罪孽,便可神功大成。”

慕容黎的声音渐渐冷了下去:“失踪的少年有何共同之处?”

那人道:“貌美。”

好一个貌美。

慕容黎冷笑:“倘若要买晏翎的命,贵楼楼主开价多少?”

“无价。”那人哑声道,“这条命,买不动。”

拒绝得真干脆,看来永夜楼也不是无所不能,亦或是晏翎强到令人发指。慕容黎静静思索着:“何人可杀晏翎?”

他向来不喜被动处事,让人拿捏,既然对方目标锁定自己,那就要考虑先下手为强。

那人顿了顿,已不再回答,渐渐的,机簧发出一声裂响,他发出一片笑声。

他的声音沙哑之极,仿佛是两块粗糙的砖在摩擦一般,巽泽心中忽然泛起一阵熟悉感。

——赫然与画舫之上穷奇小兽极其相似。

巽泽目光中透着一丝兴奋,对慕容黎道:“那人是个木偶,黑布之下就是整个屋子的机关枢纽,它能发出声音是有人在暗室叩击所控。且让我逗逗它。”

他转头喊道,“较之黎泽阁主巽泽的命,哪一条价更高?”

价高者胜。

听到黎泽阁三字,黑暗处传来一阵碎响,似乎超出了回答问题的范畴,果然,木偶抬头,空洞的眼睛盯住巽泽,仿佛在笑,笑得令人毛骨悚然:“这是第六个问题,需要再付千金。”

一个问题一千金,钱跑的比流水还快,草他爹的再付一千金,坑钱手段较巽泽有过之而无不及,敢在坑王老祖头上动土,这群小崽子活腻了。

巽泽面色一沉,身子倏然闪去,就到了木桌前,指尖化出一道寒芒,抵在那木偶如美玉的脖颈上,悠然道:“千金我是没有,但有剑尖,是乖乖听话还是让我在你精美的手办上划一下?”

“阁主手下留情。”突然,侧方暗门打开,一缕锐风袭来,一闪之际,就到了木偶的脑后,抱住了木偶,抬头道,“阁主,赚钱的工具,稀罕物,毁去可惜了不是?”

巽泽观摩着指尖寒芒,眉峰微挑:“木偶周身机关无数,不如给我玩玩?”

那人并未放手,压低声音道:“机关术都是跟阁主学的,在阁主面前卖弄岂非班门弄斧砸自己的脚。”

巽泽收手:“永夜楼主?”

“正是属下。”那人似乎出来得匆忙,红白广袖长袂中还残留着精油花香,脸上扣着的狐狸面具还未及取下,指甲修剪得几近完美。

这张狐狸面具颇为眼熟,慕容黎极少震惊,此时也不由有些惊讶:“北风?”

玉衡绝杀大阵的北天位守护者,黎泽阁护法北风竟然是永夜楼楼主,怎不令人费解。

其实最为震惊的是北风,若不是弟子聪明机灵,看出那支红蓝羽琼玉簪不是凡物,向他禀报打算查这二人身份,他定也不会察觉,两位阁主大人竟登临永夜楼。

那年,昆仑丘广场,黄沙血战场上,慕容黎抱着垂死的巽泽,举黎泽令牌向苍天,向大地,向众生。

一字字宣誓他们的誓言。

让天地见证,他们刻骨铭心的情已在岁月长河中照亮残酷血腥的尘世,发出永恒不朽的光辉。

那一日,北风在场,是他亲自看着慕容黎为巽泽修饰容颜,为巽泽插上的红蓝羽琼玉簪,证的天地。

血尘之上,十万兵甲见证,泪满衣襟,如今想来仍止不住动容,北风怎会忘记。

这世间,再不会有第二支一模一样的簪子。

所以,他匆忙赶来,因为他最清楚他的这位阁主,一秒就能看出四楼所有布局,一个不顺心就会拆家。

他可不想自己苦心经营的神秘领域被莫名其妙拆了,到时候岂不是连哭诉的地方都没有。

还好赶到的及时。

领二人入雅间,北风为慕容黎奉了上好香茗,为巽泽备了一壶酒,乖巧立在一旁。

慕容黎呷下口茶,道:“既然不是在瑶光王城开设赌坊,本王不会以瑶光律法定你罪,你如何行事,遵守本心就行。”

“多谢王上降恩。”北风顿时松了口气,江湖赌场本也轮不到律法过问,换做以前自然不怕,但如今巽泽听慕容黎的,若是慕容黎真要砍断赌之一行立国威,巽泽下令,作为弟子岂有反对的声音。

慕容黎掌控瑶光命脉,考虑的是国之大计,民生之本,赌可令人堕落,毁人意志,不利于治国,马虎不得。

这也是他跑到取龙城经营的原因,距瑶光王城千里,武林城多少不受国法约束。

哪知这么远还能碰上两位阁主大人,时运有点背。

北风悲哀的想着。

“你们做什么营生本阁主不管,只要不危害瑶光国本,阿黎也不会给你们任何限制。”巽泽悠哉道,黎泽阁自他创立以来,他便从未管理过,从前是,将来也是。

但凡弟子不是人才,早名存实亡了。

他有管理能力,偏做甩手掌柜,玉衡挂名郡主,五年不曾踏足炎阳殿朝会的神仙阁主。可能就因为他随意,所以他们都听他所命,供为玉衡的神。

因他创立时的一句话,必将让黎泽阁乘风云永远凌驾于各派之上,玉衡子民便将黎泽阁经营为天宗之主,其实力让人看不见,摸不着,惹不起。

这岂非本就是件神奇的事。

巽泽幽幽看着盏中玉液,并不饮:“这城里有人盯上了阿黎,晏翎这种污泥中的怪物,断不可能见过阿黎。永夜楼既然卖消息买命,想必不难查出那画像是出自谁的手。”

北风道:“属下只知为晏翎提供画像的是位戴着青色面具的人。”

“青色面具?”慕容黎拿起他们方才戴的青铜面具,仔细看着,“是这种吗?”

北风点头道:“大致相同。”

巽泽擎着酒盏,一口灌下酒液:“看来此人有意把我们引向销金窟。”

北风捏了把汗:“若非属下及时出现,阁主……”怕是真动手拆永夜楼了。

巽泽看着他,神秘一笑:“之前确有怀疑,还不至于不分青红皂白拆你的家底。”

不至于?哼,那可说不准,玉衡方圆二十里说拆就拆,枢居被一剑夷为平地,城外酒肆毁于一旦,天晓得阁主大人拆家本质何时爆发。

北风扶额暗叹。

慕容黎沉吟道:“让店主透露画像,又偷走钱财,使我们迫不得已进销金窟,知道销金窟有戴面具的规矩,自然会怀疑到这里。”

巽泽道:“或许找到店主就能知道是受谁指使?”

这时,一个小斯飞奔而来,向北风低语几句,便又退了出去。

北风皱起了眉头,忖度了片刻,低声道:“阁主,店主死了,就在山神庙外。”

“有趣,谁杀的?”巽泽自顾斟酒,并没有一探究竟的意思,一个死人有什么好看的?

这天下能让他动容的唯有慕容黎,死人,他可没兴趣。

但当北风说出一个名字的时候他斟酒的手还是缓了缓。

“天倾山庄,濮阳卿。”

北风接着道,“已入销金窟。”

“堂堂公子榜首,取龙城家主。”巽泽斟满酒,放下酒壶,冷然道,“亲自动手,也不怕有失身份?”

慕容黎注视着他,清冷的面上浮起一个有些深意的微笑:“或许,这便是他给你的见面礼。”

北风点头,濮阳卿入销金窟确实是为了水云间两位客人。

“想来,堂堂黎泽阁主一入取龙城就遇盗匪,丢了钱财,定是他这个镇城之庄管理不当,若不杀一儆百,如何取信立威?这店主,自然是杀给江湖朋友看的,而最看重的朋友,自然是你。”

慕容黎说着,持起酒盏,递给巽泽。

巽泽挥手,让北风退下。

并未接酒盏,而是直接握住慕容黎手,脸上的笑容就像是晨光中盛开的羽琼:“他杀不杀关我何事,我唯一想看的,你还不清楚吗?什么妖魔小丑死不死都要我去看一遍,那岂不是很麻烦?”

天之涯,地之角,唯一让他移不开眼的,都是慕容黎,慕容黎轻笑:“但是你不解决这个麻烦,或许还会有许多麻烦。”

“这个麻烦可是阿黎丢了簪子惹来的,却要我去解决?”巽泽眉眼的笑意依然那么春光灿烂,仙鹤发簪是慕容黎非要抵给水云间的,才会被濮阳卿认出来。

虽然证明水云间隶属天倾山庄,但是招来故人实在也是件头疼的事。

“但是盘缠是你丢的。”慕容黎看着说不出话的巽泽,将羽琼玉簪轻轻插入巽泽发中,有些耐人寻味,“打二两银子的赌,簪子定在濮阳卿手中,你不想取回,莫非想就此送了他?”

“也不是……”慕容黎冷电如冰,巽泽立刻正色,“不可以。”

“其实也不是不可以本王去。”慕容黎收回笑容,静静道,“但金风玉露,意不在本王。”

“你都怀疑他别有用意。”巽泽饶有兴致凝视着慕容黎,“却还要我去见他?”

这人都不表现出一丝丝的酸楚难受,真叫人伤心。

慕容黎握住他手,点头:“就算你不去,他也会找来,如今他已知你在城里,今日不见,倘若明日以天倾山庄之名盛邀阁主一叙,又当如何拒绝?你觉得还有哪里比这里更合适?”

巽泽低头,将酒杯握在手中微微转动着,注目清寒的酒汁:“阿黎可知,濮阳卿也是一大美人。”

“美人?”

“若是我见色思迁,把持不住……”

慕容黎目光流转:“你会做斯文败类,衣冠禽兽吗?”

巽泽注视着慕容黎,将手中酒盏举起,含泪饮下一口道:“倘若他用非常人手段引诱我呢?”

慕容黎目光斜瞥:“你说春药?”

“咳咳。”巽泽饮下的酒液差点倒灌而出,这种下三滥的东西怕是只有玉衡才有,慕容黎竟也知道,他不得不重新审视慕容黎,带着一副懂的都懂的表情怪笑道:“阿黎真是博学,是否王室藏有什么我不知道的好东西?”

“宫廷秘药,助兴之物。”慕容黎从巽泽手中接过酒盏,昂头饮尽半盏酒液,一把握紧巽泽拉到自己怀中,俯视着他春色浓浓的眸子,一字字缓缓道,“若是阿巽好奇,不如选个明媚的日子一响贪欢。只要是人,就无法抗拒。”

“你一笑,我就无法抗拒,何须用药。”

巽泽止住笑,轻拂慕容黎额间垂下的青丝,仰视慕容黎,挑战般道,“可我没有人性,又有什么药能在我身上起作用?”

“对。”慕容黎淡淡笑道,“若非有意,濮阳卿又有什么手段能逼你就范?”

什么样的人,敢动天下第一高手,敢对巽泽下药,岂不是活腻了。

他慕容黎自是不用担心。

“他自是不能。”巽泽忽然一笑,目中闪出狂热的目光,猛然翻身,重重的抱慕容黎在怀里,影随身动,将慕容黎压往旁边的行榻上,腻声道,“但是阿黎能,这个天下能让我就范的,唯有你。”

他好似突然委屈起来,就要梨花带雨:“可我若被他拐去天倾山庄,阿黎舍得吗?阿黎可会心心念念想着我?”

慕容黎对他的无病呻吟早已习惯,沉静答道:“会。”

巽泽又高兴起来,脸上笑容更甜,附在慕容黎耳边,轻声道,“若我三日未归,阿黎就去救我。”

救他?杀人如割草芥可屠尽世间一切生灵神魔般的人物,还需要拯救?

慕容黎缓缓微笑,春光潋滟,柔声道:“以什么身份?”

他黎泽阁阁主,瑶光国主的身份既是刻意隐藏,自然还不到暴露的时候。

“什么身份?”巽泽托起慕容黎下颚,轻轻吻住,感受着唇际传来的微凉与淡淡的清甜,心中欢喜,悄声道,“一国之君必一言九鼎,睡了岂有赖账的道理,你说什么身份?”

“好。”

自然是他的枕侧东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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