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树开花
和往年的热闹非凡相比,淑芸行宫如今变得孤寂落寞,先皇帝赵束在时经常会来小住,这儿便始终保持着高人气,宫外官道上人来人往,单是明里暗里巡逻的骑士团和血衣卫就有上千人。
但自从赵束勒令赵蓉离开剑勋城、国牝公主禁足淑芸行宫后,这里的热度迅速降温,那些政坛老狐狸们很快便品出味道,带头远离淑芸行宫,这是最基本的政治立场正确。
赵玄登基后,也不过是依照礼制来过行两次拜见长辈之礼,为了政事或私事来这儿也是首次。
“其实我也明白,先皇帝这么做是为了给我上位减轻干扰。”赵玄突然对夏天说道。
夏天点点头,但没有评论,毕竟他的身份和立场特殊。
赵玄仿佛自顾自的接说道:“所有我觉得对她们很不公平,请先皇后返回剑勋城便是因此愿意,公主殿下这儿我也请青阁老问过她的打算。”
说着顿了一顿,特意看了赵日天一眼,继续说道:“但她没有离开淑芸行宫的打算,无论是先皇帝遇刺身亡,还是先皇后重返皇宫,她都无动于衷。”
赵日天看着小皇帝,张了张嘴,心里明明有天大的想法,却还是张不开嘴。
夏天在旁边看着心中好笑,但也不敢说破。
估计整个帝都官军百姓都知道,赵日天喜欢国牝公主,为其守身如玉数十年,但每每见面时连嘴都张不开,更何谈表白心迹甚至求婚呢?
“听说你没事的时候经常在附近跑路锻炼......”赵玄明显在憋笑。
“这边儿......啊,比较僻静,比较适合锻炼身体!”赵日天强行解释。
夏天坏笑道:“噢?不是为了等谁的马车吗?”
赵日天闻言立刻对夏天怒目而视,杀意暴增。
夏天赶紧跳掉赵玄身边,大声说道:“陛下最好早点帮军团长大人把个人问题解决了,不然天天在这儿锻炼,万一不小心惊到了公主殿下的车辇可就糟了!”
未等赵日天发飙,赵玄却立刻接话道:“我也正有此意!”
赵日天的表情立刻怒火转寒潮,结结巴巴的问道:“陛下今天找我一起去淑芸行宫,不是要说这件事儿吧?”
赵玄见状也笑道:“有机会自然就说,但绝不会让你尴尬,军团长去了以后听着就好。”
赵日天闻言再也不说话,剩下的路上两眼始终直勾勾的盯着前方,心中却是汹涌澎湃一发不可收拾。
淑芸行宫,在整个帝都剑勋城都是极为特殊的地方,尤其是这二十年来,不知多少隐秘大事发生在这里,又有多少恩怨情仇被雪藏其中。
赵玄摸了摸胸口,那是天机贤者在淑芸行宫逗留期间赠给自己的‘吉人’吊坠,在那时起自己便被从淑芸行宫秘密送走,开始了先皇帝赵束长达十八年的‘零号皇子’和‘九子还都’的秘密布局。
“如今再回想当年之事儿,‘九子还都’本身便是为掩护‘零号皇子’计划而设,只不过在后期被先皇帝拿来对付逐渐势大的蓉党,真是一箭双雕的好计策!世人不懂先皇帝的智慧,只看到他表面寡欲无欢不务政事,其实谬之千里。”赵玄由衷感叹道。
夏天作为这一切事情的亲历者,其实早已看的明明白白,只是囿于身份不能评说,如今见到小皇帝这么快便能自悟自通,顿感直击心灵,渐渐眼眶湿润。
“先皇帝的良苦用心的确令人感动!倘若他现在知道了陛下的想法,即便魂归天外,也一定会倍感心慰的。”夏天郑重说道。
赵玄沉默片刻,突然话题一转,问向夏天道:“白氏和慕容氏最近有什么异动?”
夏天闻言心中一紧,明白小皇帝此行的关键目的还是在于唐墨的异动,毕竟没有谁比他更明白唐墨与两位半神的特殊关系,无论是双脉体质,还是与白家的关系,甚至关于刚刚投奔唐墨的‘琴姬’末音的真实身份,也便是慕容商的私生女,血衣卫也查的清清楚楚。
“白家方面,自从去年白木豪接管了家主之位后,依然把剑勋城作为日常经营活动的主场,贸易上与墨谷城联系较多,还在圣墟租赁了白家货栈,这次祖人入侵后,他便一直留在剑勋城,捐款捐物比较积极,其他并无情况。慕容家方面,因为家族结构本就松散,所以并没有大规模的变化,但战争开始前后,确有不少富户门支逃离景天郡,有的去了北川,有的去了陇南,虽然也有人留下继续和陇西异族保持联系,暂并未异常动作。”
夏天淡淡说完情报,便不再出声,他只提供信息,不做任何分析,孰对孰错需要小皇帝自己来判断决定。
但赵玄并没有再发声,或者说还没有作出判断或决定。
三人抵达淑芸行宫时,出来迎人的也不再是当年的全珙全公公,行宫内虽然冬雪清理的还算及时,但仍处处可见枯木残枝尚未清理,萧瑟凄凉映入眼帘。
梨花姑娘正在公主殿下门外等待,见到皇帝前来,连忙施礼,待说明了情况后又被反复追认确认,唐墨的那封密信除了公主殿下外,再无其他人看到。
“现在只有公主殿下自己在屋里,能听到她哭泣的声音,但无论是谁都不允许进去,我也发愁担心,怕出什么意外不敢走开。”梨花面带忧愁的介绍道。
赵玄在门口来回踱步,确实听到了公主的抽泣和哀叹声,回头再看那赵日天,早已趴在窗棱下偷听,两眼瞪的发直,手指死命的扣着窗沿的青砖。
赵玄怕再耽搁下去,这窗砖就要被大汉掰断,急忙踢了那货一脚,赶紧叩门求见公主。
国牝公主听闻是赵玄来了,这才开了门,寒暄片刻,又看到后面还立着夏天和赵日天,微微有些不悦道:“这‘二天’怎么也来了,都是帝都里的大人物,跑到我这里算怎么回事。”
大家都明白,虽然公主嘴上说着夏天,其实都是在怼赵日天,毕竟这货天天在宫外跑来跑去,所有人都知道,淑芸行宫里面也当成笑话说。
赵日天心里也明镜,嘿嘿憨笑,没有一点在战场上杀敌的气势,又小心翼翼的问道:“公主殿下是有什么烦心事儿么,我看你脸上有泪......”
未等大汉说完,国牝便喝止道:“我脸上有什么?你盯着我看么!”
赵日天吓的立正站好,不敢发声。
赵玄在一旁打着哈哈,其实刚才赵日天这话头开的巧,他本来也在琢磨着该如何说起唐墨的来信,毕竟这是公主殿下的私事,好在赵日天这一搅和,信的事儿就顺水成章了。
“我听梨花姑娘说,是故人来信惹得您难受了?”赵玄轻声问道。
国牝公主见状便明白了赵玄三人的来意,复叹了口气,琢磨了片刻,遂将信拿出来放在赵玄面前,又命令夏天和赵日天都出候着,再次把屋门关了,只留两人一同看信。
赵玄便知道唐墨这信的重要了,急忙坐下认真读完,内容不长,但却看的赵玄浑身冒汗。
信中内容其实便是几日前魔王风灵与唐墨交流的部分内容,当然信中没有提及三人去魔语森林的目的和细节,只是详细说明了二十年前的那桩皇室丑事的真实原因。
国牝公主徐徐说道:“唐墨这孩子三年前初到帝都,我便见过他,他当时便告诉我,离开墨谷城的目的就是为了查清亲生母亲的死因。因为涉及到信中所说这桩丑事,无论是先皇帝赵束,还是我自己,都羞于再提,所以并不打算帮他做成这件事。仅仅是看在生前好姐妹遗孤的份上,让全公公领他去了白蓉的故居,因为他缅怀一下母亲的生前往事便能就此终了。”
赵玄见公主话音停下,轻声接话道:“但是他却一查到底,整整三年,竟然正被他全部查清了。而且,这其中涉及的半神、妖王等隐秘都是惊天秘密,涉及到的白家、慕容家和六道世家也具被蒙在鼓里,唐墨查清的不仅是二十年前的那桩案子,更是查清半神企图惑乱血色大陆的重大阴谋。”
国牝公主听赵玄说完,却微微摇了摇头,淡然说道:“那些天下大事是你们的事情了,我帮不上什么忙,自从二十年前那桩丑事后,我便彻底失去了活着的趣味,若不是看赵束登基后同样心如死灰独木难支,我恐怕早就躲到陇南或者青泽去了。”
“想当年我们六人在帝都意气风发,赵束、李白、白庆风流倜傥,才华冠绝帝都,我与尹米儿、白蓉年轻好玩,也算是剑勋城内的焦点姐妹,原本我们都有彼此喜欢的人,有对未来的美好憧憬,然而在那一夜灾难后,所有事情都被彻底毁坏,彼此之间不但不敢再见面,他们三兄弟之间,我们三姐妹之间,心里也多了隔阂,任谁都对未来失去了信心,也对自己的行为恨之入骨。”国牝公主打开了话匣子,滔滔不绝。
“赵日天那家伙现在应该在门外偷听吧。”国牝公主突然话音一转,随即便听到门口传来有人慌张跌倒的声音,她笑笑说道:“我又何尝不知道他的心意,但只是觉得自己犯下的错误需要用一生来忏悔,没有勇气再去爱别人!”
赵玄张张嘴,正要劝话,屋门却突然被撞开了。
只见赵日天冲了进来,两只牛眼瞪着国牝公主,张嘴想要表达自己的感情,但一看到国牝公主的脸,顿时便忘了词,一张老脸憋的通红,嘴巴一张一合仿佛鲶鱼喘气般,就是说不出囫囵话。
国牝公主见状登时笑出声来,转头看向赵玄道:“你来是想了解唐墨的事情吧,这信你便留着,只是其中涉及皇室秘密,还是不要再让其他人知道为好。至于我,唐墨帮我彻底解开了心结,你们也不用再替我烦心了。”
说着又转向赵日天,淡淡说道:“这儿我也住够了,听说你在北郊置办了一处庭院,我打算过去清净几天,城里又打仗又重建的,心里乱慌慌的。大人觉得可好?”
冬去春来,老树开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