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虚无祭典（上）
荒芜的乱葬岗，在夜间刮起了疾风，夜行鸟孤鸣，苍树稀松；聆听风声呜咽，遥望桂花村，不见一盏明灯。
王老走在山岗小径上，看望葬于此地的亡魂。最近的一处坟头，是几年前葬下的一位年轻母亲，埋下她的那天，一个牙牙学语的孩子叫着：“妈妈，你要去哪？”
另一处坟头，葬着一位外来的年轻学者。那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却裹挟着新时代的洪流，冲击着旧时代的顽疾。
社会在进步，科技在进步，人们理应过上更好的生活。智能手机，家用电视，网上冲浪，便捷交通，诗和远方……正如那个后生所愿，桂花村打破千年的封闭，迎来与世界接轨，渐渐过上了更好的生活。
但，村里的年轻人想要站在舞台中央，因此不惜滥用“传承”来获得“虚无”的力量。代价就是加剧这乱葬岗被攒满的速度，又多添几具亡魂。所谓命运的馈赠，早已暗中标榜好价格，这亦是“神”的仁慈。若是妄想着贪婪索取，只顾眼前的利益，总有一天会付出更惨痛的代价。
世间因果，难以触碰。
“我们一直承担着无妄的付出，守护着‘虚无’的传承，为何不能运用这些力量，去获得我们应得的财富和地位？”年轻人中出现迷失的声音。
年轻人懂得争取、懂得抗争，这是好事。老人不是不愿意接受新鲜事物，只是他站得够高，看的更远。世间繁华的背后是人性的黑洞，若是不能找到权衡之计，小小的桂花村只会被吞噬殆尽。若是年轻人只懂得享乐，被俗欲蒙蔽了双眼，被权力束缚了本心，被敌人从内部瓦解，终究不能够背负“传承”，又如何与世间黑暗抗争？只不过贪图一时之乐竭泽而渔，最后怀璧其罪而自取灭亡。
历史几千年了，人性隐藏在光鲜亮丽的外表下依旧没有改变，社会在历史上犯下的错误总是在各个时代重现。
老人不愿断了“传承”，但老人也相信文明是滚滚向前的。
所以就放年轻人去闯，这份“传承”，老人独自背负。
……只是可怜了小昧，独自平衡“神明”的因果。
“嘀——媚儿，你这边情况如何？”
“我已经就位，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老爷爷还是一个人在坟场待着。咦，有人来了，一个、两个，那边也有，七个、八个……”
“行了，别数了，把声音放到最大，我要听听……老家伙的祭典。”
“好的。”
“桀桀，王长老，这么多年你独自坐拥宝山死守不放，如今倒是想通了？”来人鸭子嗓，身材伛偻。
“怕不是想通了，而是老喽，一个人守山，又能守多久？啊——”另一人中青年模样，精神矍铄，只是眼角阴鸷。
揶揄的话还未说完，那人徒然跪下，额头青筋暴胀，显然遭到了极大的痛苦。他颤抖地拿出一块身份牌，“看……好了……我是……代表……着，‘真’教……”似乎他代表的势力救了他一命。他大口的喘气，消缓刚才的创伤。然后冷笑道：“我承认在这里你无敌，可你一个人又能无敌多久？”
“就位吧。”王老只是略施惩戒，并未把他放在心上。
那人拍拍膝盖上的泥土，径直走到最前面。很多人对他鄙夷，但既然他亮出了身份，也就没人对他阻拦。
“真”教，顶级三教之一，没人敢冒充，也没人愿意沾惹。
老人已经提前布置好了祭典的场地。这是一个用牲血画出来的图案，黑色的铭文像是嵌套的六芒星，组成一个庞大而繁杂的阵法，最远的外围囊括了整个山岗。老人盘坐的阵法中心便是祭坛，越靠近中心的位置越是能近距离接触“虚无”的传承，这是在暗网那篇帖子上早就公布好的。
“能受邀请参加您的祭典，晚辈受宠若惊。”也有人怀着不一样的心境。
“王长老，高义！”
“……”
人群从四面八方上山而来，各自代表着各个利益集体，从各地，不，从全世界远道而来；有如通过特殊渠道递出的一块蛋糕，吸引了全世界的狼纷涌而至。
来的人中有隐世的搓面师傅，有闻名的心理咨询师，有政界的名客，有暗网红人，有一些俱乐部成员，有隔壁村老汉，也有老人曾经看好的年轻人……他们都有共同之处，是或曾经是那份异能榜单上的人物。
宛如异能界的一场巅峰盛宴！
“虚无”是不是所谓异能的本质根源，至今在暗网吵吵闹闹，其实能不能建立异能体系，对“他们”来说不重要，很多人都认为这不过是一个噱头，但不妨碍这一天各大势力汇聚桂花村。
争夺“虚无”的传承。
随着越来越多的人与王老打过招呼，便有人问：“那么，传承之地在哪，这里除了有些阴森之气，感受不到‘神迹’。”
王老沉默不答，那人讨了没趣，摇了摇头，自觉走到第二梯队。有人见她身穿黑色深衣，手持权杖，隐隐猜测与那“圣殿”有关，就不敢置喙。
第一梯队，唯有一“真”，一“影”二人而已。“影”教之人一言不发，仿佛没有人看见他出场，没有引起任何人注意，但当他出现在最前面的位置，几乎所有人都觉得：如此，才合理。
“听说在召集我们之前，王长老事前邀请了一群小娃娃来过家家，看来是想要寻求总部的庇护，所以抛出的橄榄枝？”有人情报灵通，在人群中发问，竟一时找不到是谁在出声。
“可惜呀可惜，二十年前就把人给害死了，想来总部也不会买你的账，不然也不至于官方现在都没有来人……”
“不如把此地全盘卖给我们马总，想来一个小小的龙山，各位异士也不会舍不得不给马老爷几分薄面。”一位贼眉鼠眼的白领自鸣得意道。他代表着内地顶级势力，商业巨企，“帝鹅”。帝鹅在商业圈有无与伦比的影响力，几乎垄断了内地文娱半壁江山，在异能界中亦有排行前十的俱乐部。
“哪个马总，是卖马桶的老总吗？”有人背后势力不输前者，站在那里掏耳朵讥讽。
“哪来的小蟑螂，我看你是不知道马王爷长几只眼！”白领一扯领带，左拳击右掌，顿时两臂间电弧啪嗞作响。蓝色的电光照亮了一小片区域，周围的人赶紧从两人之间让开一条通道。
“你——说——什——么？”后者一字一顿，全身肌肉膨胀，恐怖的气场压得脚下方寸间土地微陷。
嗞，啪！
一道电光闪过，两人拳头相交。然后是劈里啪啦的响。
一个招招带电，一个岳峙渊渟，打的不可开交。
“咯咯咯咯——”忽然听到女子一串娇笑。
“各位绅士，倒是雅趣，这便是东方的礼仪吗？”
未见其人，徒闻其声，就使得一众人全身酥软。只见不可开交的二人像是泄气的皮球，没有了战斗的架势。两人一时间抱头蹲下，念叨着自己实在羞愧难当，竟然忘记文明礼仪，恨不能以死谢罪。直到一阵香风从二人身边经过，他们才骇然清醒。
这是一个穿着中世纪欧洲贵族装扮的女人，戴着朦胧面纱露出性感红唇，黑色底色的罗裙却在夜晚依旧光彩夺目，身姿妙曼，肤如凝脂。
“国际名媛，魔音·梦露！”随着女人的经过，男人颤抖地说出她的代号和名字。虽然不能一睹芳颜，但能与她如此近距离的擦肩而过，男人只觉得此生怕再也忘不了这道身影。
“哎呦！”长辈敲响男人的榆木脑袋，一只手将他扒拉回人群。男人终于挪开痴呆的视线，也意识到自己犯了痴戒，庆幸长者让他迷途知返。谁知长辈接替了他的站位，沧桑的眼眸凝成哀霜，“年少不能遇到太惊艳的人……否则这辈子都再难以忘掉。”
与黑玫瑰不同，她在榜上“双花”的位置已经占了很长时间，直至黑玫瑰替换了榜上的另一位，她依然是异能榜上巅峰的存在。
梦露径直来到最前沿的位置，向王老问礼。稍微瞥了眼身旁之人，黛眉微蹙，嫌弃道：“什么阿猫阿狗都能站在这个位置？退后。”
“真”教之人恣睢惯了，但真碰到硬茬也只好认怂。
“再退。”
“你——是想跟‘真’教开战吗？”他退后一步是尊重她的实力，不代表他现在的身份允许他低三下四。
人的名，树的影。就算榜上前十也不敢跟三教这种庞然大物公然作对。他将身份牌子激活，一个绿色的全息投影出现，一开始是英文标识“truth”，虚影一变，换成了当地的语言：“真”。
“忘了告诉你，此前来的时候，接到了‘幻’教长老的任命。”梦露也抛出一块牌牌，像垃圾一样的丢在地上，“怎么，你想挑起两教之间的圣战？”
异人已知能达到的最高境界为“圣”，故“圣战”意为全面战争，不死不休。
那人显然气极，拳头捏得咔咔响，又发作不得，只好退到“影”教的另一边，离女人更远。
“影”教之人至始至终对外界的纷争漠不关心，全然像是世界的影子。
许是风太静的缘故，前来参加祭典的人们一时没了声响。
正当此时，一个儒雅的中青年的声音在空旷处回响。
“不好意思各位，我来晚了，刚才有点事耽搁。”
男人黑色皮鞋、黑色提包，包上烙印着三个字在黑暗中微微发光；虽然隔着一段距离，但在场不少人都看清楚包上的标志性字体，有些人下意识地拘谨起来。
“局座，嘿嘿，你也来了。”老汉像是惯犯遇到了警察，莫名热络道。
“今晚我只为作见证，各位不必套近乎。”男人站在一个较高点，隔空向王老致敬，转身道：“希望各位文明履行公约，别让我这公证人为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