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月亮湖面
勾月皱了皱眉,“谁是你姑姑,认错人了吧?”
那少年急忙追问,“你从哪里学会这几招?”
她道,“随便耍耍,谁知道哪里看见的。”
他不依不饶,“是一个额间带着萤石额饰的女子教你的吗?”
勾月道,“从未见过。”
他的双手垂了下去,失望极了。
勾月没一会儿便把那小贼带了回来,叫他去给丢了荷包的人道歉去,要不就把他绑去官府吃板子。
她环身看了一圈,见文渊之果然还在原来的位置上。
遂走了过去,“如何,傀儡戏看完了吗?”
勾月坐在他身边喝了一口茶,茶水已经冰凉,他也没叫人换一盏,“怎么不说话?”
侧头一看,他正盯着自己,勾月伸出手晃了晃,“你出神想什么呢?”
岂料他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掌心中出了冷汗,潮湿冰凉。
“你……可遇见什么人?”他的目光紧扣她。
勾月道,“你手心里怎么冒冷汗,哪里不适?”
他道没事。
勾月牵着他的手,“咱们回去吧?”
他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任由她牵着自己,“去哪儿?”
“回家啊!”看来是外面冷风太厉害,把他吹得六神无主了。
那少年在原地站了许久,谁也不知道他为什么红了眼眶。
天桥上一个头戴帷帽的男子将方才发生的尽收眼底,身旁的侍从道,“不知为何世子在这里,那小子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搅和了主上的正事。”
他不太在意,道,“不急在一时。”
转了身朝天桥另一侧走。
他步履轻盈,看上去很是喜悦。
“主上,现在要回宫?”
默毒走了几步,听见街头有个女子正在抚琵琶唱歌。
一个小老头端着一盆四处游走,求人们打赏些银子。
“听小曲儿去。”他走得更快了些。
侍从急急跟上,生怕主上出了岔子。
女子唱的是楚地民谣,手里弹得却是南燕琵琶,乍一听这曲子,别有一番风情。
侍从道,“楚地的歌谣听多少次都这样叫人振奋,不似燕人的歌儿,叫人骨子都酥软,尽是靡靡之音。”
默毒只是听着,这歌谣让他想起了月亮湖。
月亮湖是大楚王庭附近数十里地男女的定情之地。
也是默毒的。
早珠是他母亲云达娜小妃的故友之女,出身高贵。
小时候他常去外公的部落居住,一住就是十天半月,跟着部落里的男孩子们到处野。
默毒第一次见早珠,她只有七岁,胖胖的,在太阳下跟着男孩子们跑马,晒得黢黑,他当然不喜欢这个小妹妹,但早珠就喜欢往他面前凑。
母亲问他,要不要将早珠许给你以后当云稚(妻子)?
他说不要,她好丑。
早珠一听便哭了,气得整整一天骑着那匹小马狂奔,任谁叫也不肯回到部落里吃晚饭。
他在草地里找到她,见她趴在草丛中抓萤火虫不理他,默毒向她道歉,把自己的小刀送给了她。
那把刀镶嵌了最美的绿松石,在月光下闪闪发光,从那之后,这把小刀再也没离开过早珠。
再次见到早珠,是十五岁那年重新回到部落,此时离上一次回王庭足足隔了两年。
默毒带着小妃下了马,跟外公打了招呼,急急去找那几个兄弟玩儿。
小妃叫他先去给大母行礼,他只好压住想要纵马狂奔的念头,跟在母亲身后。
走进帷帐,坐在当中的就是满脸皱纹头发花白的大母,见默毒来,她自然是高兴极了,连忙让侍女沏奶茶来。
那女子柔软的腰肢半伏在桌前,纤细白皙的手腕举起锡壶,奶白色的茶从壶中流出,倒入正沸腾的茶水中,她加了几块盐巴,轻轻搅动,玉柱一般的后颈被穹顶落下的日光照得比画上半露香肩的南燕舞女更加娇媚。
默毒看呆了,为什么他从来没见过她。
母亲若有所思地笑了,叫他走近些,“怎么,如今就不认识了,她只是走了两年,回她父亲那里,再一回来,你就不认识了?”
默毒还是想不起外公部落里竟有这样的女子,她站起来,已经到了他肩膀,眼如弯月,“默毒哥哥,你不认得我啦?“
默毒一低头,看见了他那把镶嵌着绿松石的小刀。
“早珠?”
“哼,现在才认出。“
之后他们二人便在月亮湖下定下婚约,他为她搭起一座南桥,意为假如她踏过,他身上所带有的神鬼将会护佑她一生,她将成为他灵魂的一部分。
婚约即将在两个月后举行,那女子忽然消失不见。
默毒觉得很诧异,明明她是那样喜欢他,她说过,如果为了他,她愿意被万箭穿心。
那样一个女子,竟会抛弃他消失。
母亲安慰他,逃婚的女子总是有的,大楚的姑娘从不只钟情于一个男子,要是她改变了心意,也该随她而去,你便再寻幸福。
如果说早珠的逃婚只是让默毒存疑,那么一年后父亲的新妃玛泊小妃便让默毒明白了什么是恨。
逃离的新娘变成了自己的母亲。
早珠成为了楚王的女人之一。
她是他的耻辱,从那天起,他便想抹去这个耻辱。
一开始他幻想那场婚礼不存在,他与早珠原就是不相识的。
但宴会上玛泊小妃却主动举起手中酒杯敬他,说他年纪轻轻便是大楚第一勇士,此后必能成为大王的左膀右臂,一统天下。
他年少不懂遮掩,将酒水一撒而净,当场离去。
楚王大怒,派兵马将这个儿子囚禁起来,其余孩子再怎么求情也得不到他的宽恕。
玛泊小妃诞下幼子后,二人的关系就更加紧张了。
众所周知,大楚王室以幼子为尊,因大楚南神中幼神的神力传说最盛。大王允诺玛泊小妃不再继续纳娶其他女子,这样一来,年幼的孩子沁索就成为了大楚最尊贵的血统。
玛泊也母凭子贵,一跃为楚后。
大楚败于若枝,需一子为质,四子中默毒是唯一一个曾和父亲并肩作战的孩子,也曾在战场上为大楚搏杀。
但这样一个孩子,却在关键时刻被无情抛弃,成为阶下囚。
若枝人对一个国家的侮辱全发泄在了默毒一人身上。
多少次受尽屈辱的他想要拿利刃自尽,看着陪伴在身边的塔兰,他望向她那双倔强的眼睛,只好又放下了去死的念头。
这么多年他苟延残喘,没人知道是什么支撑他从明枪暗箭中仍站起。
一开始他以为是对那个女人的恨,日夜都恨,想要将她剥皮拆骨,到了第三年,他便想明白了不少事。
大楚近年来又在备战,今年刚在边境燃起战火。
默毒此时回来正是时机,没人会责怪他,毕竟也没人会指望他能活着回来,除了他母亲。
他们决定开战的时候,默毒就已经成了死人。
然而这一切都不会影响此刻父慈子孝。
默毒不会去问檀水周遭追杀他的兵马是早珠兄长的人还是父亲的人,因为他明白,没什么差别了。
玛泊王后再次举起酒杯,一如那年。
她的眸子在夜色的火把下闪耀着金色的光芒,狐狸一般精明。
她微微侧着头,“大王子该不会还在记怪你父亲吧,所以迟迟不饮这杯酒。”
默毒皱了皱眉,与身旁安然饮酒的文渊之对上目光。
转为笑意盈盈,“自然不会,儿子明白父亲要一雪前耻,所以千里奔回来助父亲一臂之力。”
说罢,一饮而尽,一滴也没有洒出来。
他饮得太快,笑得也太欢,反倒让王庭的臣子们心里发毛。
默毒早就向楚王说了文渊之和韩澄的来历,隐去不必要的身份,着重说了几遭他们对他的救命之恩。
楚王看着这个在若枝受尽折磨,脸上却丝毫没有留下恨意的儿子,第一次明白了自己的父亲为什么要给他取名默毒(鹰首)。
文渊之被叫起后拱手行礼,用流利的楚语说自己是走南闯北的商人,南燕轻商,他便打算在大楚定居了。
韩澄正拿刀子片烤羊肉吃,怎奈这把刀子如此不中用,她便弃了,拿出腰间那把默毒前些时日给她的。
刀把银光熠熠,刀鞘外面嵌着数颗圆润的绿松石。
默毒怕她用着不顺手,把稍有角的宝石都仔细打磨抛光。
“还是这把刀好用。”韩澄对文渊之说。
文渊之望向楚王身边的那个女子,千娇百媚,身形高挑,面容丝毫不带怯懦,是标致的大楚美人。
“给我,我来替你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