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青青子衿
就在这时,一个剃光头发,只留着中间一簇头发的男孩子冲到了默毒怀里,“大哥,你终于回来了!”
韩澄捧着下巴问道,“这小孩儿是谁?”
“沁索。”默毒说。
韩澄看了看身边,忽想起塔兰不在,她不能与他们同座。
大楚的王在继任时都将持一把金手杖名为沁索,那是身份的象征,王权的象征。
楚王为这个小儿子,玛泊的孩子取名沁索,可想而知这孩子对他的意义。
此沁索可不是一般的手杖。
永南场退了大东萨后,祭祀仪式也结束了。
沁索站在当中,低声问默毒是什么时候从若枝回来的。
默毒踢了一下这孩子的后腿,险些将他踢趴下,“闭嘴。”
大东萨是王后的人,自然说不出什么好话来,刚说了几句默毒即将把灾难带回王庭便被大王打断了。
这是头一遭。
默毒还记得自己快要出发去若枝前,无论大东萨说什么,父亲都会点头,如今倒是慈悲了,知道护着他些。
他心中绕起一丝温情。
是啊,父亲小时候也是很疼爱他的,他是他第一个儿子,他怎么会真的舍得杀他呢?一定是王后蛊惑他,才让他一次次被蒙蔽双眼,失去神智。
楚王让众人重新落座。
伸手召儿子回来。
默毒满脸期待,却听见父亲说,“小沁索,你乱跑什么。”
沁索嘟着嘴不满,“我就要和大哥坐在一起,他好不容易才回来,我想和他亲一些。”
默毒撇见君上王座边那张似笑非笑的美人面。
该死的贱货,她已经完全将沁索推到了父亲怀里,让沁索成为了他的心尖子。
永南场当中十来个草原少女,脖颈上戴着银片串成的项链,上小下大,银片随着她们的舞姿翻飞,碰撞间敲出清脆的乐声,少女们赤足,双手遮面,再一仰头,便是望向明月,神圣的舞蹈让韩澄如痴如醉。
“可惜塔兰没来,不然还能看见她们起舞。”韩澄说道。
默毒却看着文渊之道,“塔兰不喜欢这么多穿红衣的人。”
“为何?”文渊之问。
“也许有一天,她会告诉你。”
韩澄正要插话,听着有人叫自己的名字。
文渊之立刻噤声。
“她说什么?”韩澄听不懂王后的话。
这个王后年纪轻轻,可惜嫁给了一个能当自己父亲的男人,亲他的嘴,会不会都寻不到地方,毕竟胡须那样茂盛,韩澄偷偷发笑。
“她问你,你从南燕都城来是吗?”
韩澄点点头,“是的,从良渚而来。”
“听闻良渚女子也擅舞,不知你是否也能起舞?”
韩澄道,“我们良渚女子不擅舞,南燕有个都城叫做留下,那里的姑娘舞起来如风一般肆意,如月一般清丽,同大楚女子截然不同,我观大楚女子于月下起舞,像背负千斤,身有使命而舞,却不是为自己而舞,但这种舞自有一番厚重感。”
玛泊笑了,侧身靠在楚王身上,“这南燕来的女子,口舌真是流利,王庭又有多少姑娘能这样侃侃而谈呢?”
楚王见她笑了,也笑道,“默毒带回来的姑娘,自然有过人之处。”
韩澄不知他们笑什么,“渊之哥哥,刚才王后说什么?”
文渊之隐去几句,说道,“楚王在夸赞你,说你有过人之处。”
默毒心中不安,总担心暗箭难防。
果不其然,王后很快就出招了,“良渚女子不擅舞,可擅武?”
“这个……也不擅长。”韩澄有些泄了底气。
那娇媚的女子笑得更欢,“看来天下人说世间绝色尽在南燕,不过是虚话,良渚都城像这位姑娘一般的容色也不过是南瓜肉。”
听见她说韩澄是南瓜肉,默毒眉心一皱,仿佛是自己藏了多年的珍宝见了天光后,被旁人道一句不过俗物。
大楚人常说南瓜是肉,牛羊是肉,但南瓜不比牛羊。
深谙大楚民俗的文渊之听罢摸了摸鼻子,清了清嗓子。
这笑话传到四周围坐的王庭百姓耳中,闹出一阵阵笑意。
“她说的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文渊之觉得时候不早了,他们这两个外人也该退下了,只是这个王后似乎有意为难韩澄。他看出了那女子是因为嫉妒才同韩澄较劲。
“你说。”她对默毒道。
“这……”
“快点!”
他解释了一番,气得韩澄额头冒汗,说她不行已经够惹怒她了,还要连带良渚,这她可忍不了。
“回禀王后,韩澄虽不擅舞和武,却擅歌。”
王后从楚王肩上伏起,坐正了身子,“是吗?我年少时期,也正好擅歌。”
楚王的唇抿得紧紧的,他不会不知道她在盘算些什么,这只小猫,总是不服管教。
默毒听完也变了脸色,“她要同你一起唱歌。”
“那不是很好吗?”韩澄说道,“有意思。”
默毒看她眼瞳发亮,抚她发顶道,“若你要唱,输了也无碍。”
“你怎么就断定我会输。”
文渊之看了一眼默毒,无论是输还是赢,韩澄都是败者,他无法将这话告诉她。
全错了,从她跟上他来到这里,踏上大楚的土地,见到默毒的那一刻便错了。
赢了王后,就得罪了她,一个女人的嫉妒心实在可怕,而两个男人的嫉妒心只会更可怕。
败给王后,韩澄的失落如何不让默毒心疼,他对她越好,王座上那道炙热的视线便会更加恶毒,韩澄还是会成为众矢之的,他能护住她还好,只是大楚王室暗潮汹涌,默毒自保尚难。
文渊之走得更加快了。
这不是他能插手的一场棋局,他是棋盘中一子罢了。回身又望了一眼默毒和韩澄,默毒看见了文渊之的注视,目送他离开了。
韩澄坐定。
四下王庭的百姓围绕着永南场而坐,王周围是一圈卫兵,阻隔了百姓的视线,然而百姓的声音却笼罩四野。
听闻王后要献曲,百姓们躁动起来。
“哈哈哈……你只略唱几句,莫要让小辈羞愧了。”楚王说道。
“都是一家子人,我是给大王和王子助兴呢,这是默毒从若枝回来大王给他摆宴,没有高亢的歌声,如何祭月亮神呢?”
比起舌灿莲花的能力,韩澄自认不如。只是默毒为她解释王后的话时却没将那一家子人说出口。
还不是时机。
这个眸子如寒星,如秋露,如冬日里海子水面上微微泛起波澜金线的女子,他要确保她在他掌心中。
王后先开嗓,草原女子特有的宽广胸襟藏在歌声中,这般洒脱的歌声本该是骑着马背上挥鞭扫草尖的快意此生,但韩澄却听出了些许悲伤。
在场的人纷纷喝彩,想来是没有多少人能听出来,韩澄听见默毒在耳边嘱咐,“唱得不好也没人笑话你。”
“废话,这么多人,怎么会没人笑话我。”
王后止了歌声,但声声婉转的歌声似乎还在耳边萦绕,韩澄也喝了声彩,“别说话了,你听你母亲唱的多好。”
默毒立刻住嘴了,一句话都不说。
她还真是能戳人伤口,虽是无心之举。
韩澄刚要开口。
王座上的女子说了一句话。
“是什么?”
“她说让你走到众人面前去唱。”
“这是为何?”
因为王后说草原广阔,怕她南燕女子的中气不足,歌声不足被王庭部落中人听见。
“没什么,她说夜风太重,怕挡了你的歌声。”
“那好吧,我便前去。”
默毒跟着站了起来,“我跟你一起。”
韩澄拿着手里的毯子铺在地上,“就坐这里吧。”
“坐这里?”
“是啊。”
早珠说过,唱歌的时候要么奔马,要么站立,绝不可端坐,大楚女子歌唱都极少坐下。
韩澄却道,不要紧,坐下唱歌不累。
王后冷笑,“她是怯得不敢在部落里站着吗?”
韩澄开口便唱,“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这一声并不如王后歌喉响亮,却如一股清泉滑入众人肺腑中,呼吸间满是清新。
“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略有上扬。
唱到了“青青子佩,悠悠我思。”忽然慢慢升调,如清晨的日慢慢升到天空当中。
一线直抛入天际,“纵我不往,子宁不来?”有谁听不出歌声中的期盼呢?仿佛所有人都在跟着这女子等待归人,“挑兮达兮,在城阙兮。”又在高歌处一绕,声之稳,大楚之人从未听过,“一日不见,如三月兮!”渐渐落了下来,在风中散开了。
奇怪的是刚才的歌声还在心中萦绕,所有人都有这种感觉。
众人听呆了,他们虽听不懂韩澄在唱什么,却对歌声神魂颠倒无法自拔。
许久之后,才有一丝喝彩。
就在这声喝彩后,如雷暴的喝彩袭来。
韩澄向身侧人挑眉,“怎么样,我输了么?”
那时她的风采,所有的楚南之神加在一起也不如她十之一。
他永远都不能忘怀那个夜晚,她的歌声如清露一般注入他心中,那是他第一次明白温柔的力量更胜于野蛮之力。他从那歌声中也窥见了一个遥远国度的繁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