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一字十两
“如果你想要拜见,回头可以找个时机,带你去见一见。”
勾月不是不通人情,“若我是个男子,跟你称兄道弟,便也去了。可惜我去了,只会给你添麻烦,传出去,人的口舌比刀子锋利。”
没想到她才来良渚没多久,便懂了这些,他有些难过,“只说你是我的好友,没什么的。”
“若有机会在街上碰到了,我再去拜见吧。”她微微低了头。
“哎,别乱动!”丹青手在不远处叫道。
“我累得很,就不能换个姿势吗?”
勾月气恼了,“怪不得做画师没有做修复画做得好,人家都是看一眼便能作画了,他非要人在这雪地里呆着。”
“你就忍忍吧。”纪朴道。
她说还能咋着,受着呗,“你爹呢,是个什么人?”
“他很早就去世了。”
“哎,看来官场不易啊。”
他冷笑一声。
勾月听着了,问道,“我说的不对吗?”
纪朴忽然问道,“你想不想开心开心?”
“怎么开心?”
“我给你说个好玩的,不过,你不能说出去。”
“连阿渊也不行?”
“嗯。”
“那我不听了。”勾月道。
纪朴被噎了一下,“好心当成驴肝肺。”
“你又不叫我跟阿渊说,可见不是什么好事了。”
“的确。”他道,“是我那个早死的老爹。”
“他怎么死的,你知道吗?”
勾月道,“我怎么会知道?”
“也是这样一个冬日。他在梅林中跟朋友游玩,遇见两个女子。一个女子穿着鲜红的披风,生了一张极美的脸,微微朝我爹一笑便勾走了他的魂。后来他不知怎么找到了那个女子,却发现她是一个入京王爷的小妾。自那后,与那女子你侬我侬,难以舍去。岂料被王爷发现,在那女子唇上涂了毒,叫那女子毒死他。”
勾月不知还有这样的往事,文渊之说过纪大人是什么昭文馆的博士,应当是个要颜面的读书人,竟会如此昏了头,“后来呢?”
“被毒死了。”他淡然道。
勾月扑哧一声笑出来,她连忙道歉,“我实在对不住,可这……”
“好笑吧?”
勾月不知如何应答。
“父亲去后,祖父操持家中,我记得我很小的时候他就生了重病,为着我能入仕途,到处打点,幸得门路将我送入我师傅门下,叫我师兄看顾我。后来实在病得厉害,我从鹿鸣山回去看他,他一只眼睛都看不见了,为了叫我不担心,装着自己能看见。结果呢,撞在了门框上,撞出那么大一个包来。我当时就发誓,此后要撑起纪家,不叫祖父再为我操劳。”
勾月心里怆然,“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御史台为官,官职也不低,你父亲在你这个年纪,想来也没有你的官职高。”
“不一样的。”他道。
他父亲是个撑不起门户的没错,不过他每一步都是自己所走,不像他,若不是沈桑站在他后头,笼络人脉,他不会走得这么顺,从不摔跤。
两人都沉默了。
还是他打破二人的寂静,“你问我爹娘,是不是因为看见了那母女二人?”
勾月的脚冻得发麻,跺了一下道,“是又怎么样?”
听她倔强,他叹息道,“何必呛我?”
勾月沉思片刻道,“你的事儿,你爹的那些……我都不会跟阿渊说。”
“都随便你了。”他说出来反而不在意了。
勾月道,“秘密需要交换。这样吧,我也告诉你一个。”
纪朴急忙道,“什么秘密?”
“我从来没有告诉过别人,连阿渊也不知晓。”
她沉了声,“我骗了你们,我说我在堂子里被养父母带走。其实不是,我是被江湖上一个走镖的门派带走了。他们不是我的养父母,不过,待我很好,也算是我养父母了。他们有一个女儿,是我的小师妹,我一直想要变成她的样子,做梦也想。”
纪朴伸出的手渐渐收了回来,“你还记得亲生父母吗?”
她摇头,“一点也记不得了。我连他们叫什么也不知。我师傅姓太,门中弟子若是无父无母的,都可以跟着师傅的姓氏,姓太。唯有我,师傅说,不许我姓太。”
纪朴脑中一震,一些想不明白的纷纷往水面涌出,只是他还不能完全弄清楚,“你师傅姓太?”
“这是我们门中的秘密,你要是说出去,我得杀了你。”
纪朴笑道,“那我可得管好我的嘴了,晚上睡觉我都得紧紧闭着。”
又过了一会儿,在纪朴和勾月快要冻死前一个时辰,丹青手终于画好了那幅画。
勾月正要去拿,丹青手夺了过来。
“明日午后再来。”他道。
纪朴不解,“为何,方才银子我已经付了。”
丹青手道,“要醒画,明日午后时间才到,记得明日再来拿。”
勾月正想说屁事真多,被纪朴连忙捂住了嘴,“那晚辈明日再来,今日麻烦先生了。”
便见丹青手将那幅画放在了众画作之间。
勾月闻到浓烈的墨水气味捂住了鼻子,“我在门外等你。”
纪朴原就为查案而来,现在站在这些画作之间,正好抓紧时机寻找蛛丝马迹。
见有几幅旧画,问道,“那几幅是先生修复的古画?”
丹青手道是,“只是没了主人,跟随我多年了。”
纪朴道,“晚辈可否走上前看一看?”
丹青手并不阻止,“请便。”
有一副画的似乎是大楚王庭的风光,纪朴虽未去过,但早年听闻楚人王庭便是这副样子,那远处的湖,应当就是月亮湖了。
“这幅画也是没有主人的?”
丹青手看了一眼,“不,那幅有主。”
纪朴轻笑一声,“我还想若无主人,我买下来回去就是。这画合我眼缘。”
丹青手走近了,抚摸画纸道,“这画在水里泡了很久,我花了三个月才打理好,过些时日也该拿回去了。”
“晚辈多问一句,这画的主人,是何人?”
丹青手瞥他一眼,“这画不便宜。”
他心中了然,从袖中拿出五十两银票,“一字十两,够不够?”
“够了。”他道。
“前相国大人,文隐。”
纪朴愣了一愣,忽而笑了。
“为何笑,你不信?”
纪朴道,“时候不早了,我该走了。”
他发笑,是因为这画就摆在这里,好像专门等着他来问。
白费了五十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