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忧惧伤神
箭朝她飞来。
那一瞬,她脑子里飞速闪过无数个场景。
红色的雨,混乱的人群。
锋利的刀剑割出一个个血痕。
一双双仇恨的眼睛,一句句杀。
……
她被魇住了。呼吸也忘了。
直到箭从她耳侧错过,刺中了她身后的婉娘。
婉娘这才看清方才那坐在角落里,像是喝醉得没有知觉的酒鬼是谁。
竟是那一位。
她做梦也不曾想到他会出现在这里。
九五之尊,寻常衣着。
顷刻间她也失了主意。
只听见那蛰伏着,免了华贵衣衫的男子轻声说了句,“还不滚。”
这才敢离开此地。
临走前又是狠狠剜了勾月一眼,她却看都没有看她。
纪朴也看清了走出暗影里那人的面容,惶恐中就要下跪,却见默毒微微抬手。
他心下了然,这是不想暴露身份。
勾月额间沁出了冷汗,喉间发涩,她看见他的第一眼就觉得很不舒服,像是被什么慑了魂魄。
“姑娘不要紧吧?”
他放下袖箭朝她走来,勾月的脚立在那里,好像不是自己的了,又像是有两个钩子从地上钻出来勾住了她,叫她不能动弹。
她握紧双拳,用尽力气才道一句,“多谢相助。”
说完这话,她才能呼了一口气出来,忽觉得这里闷得很,走到一旁去开了窗子,冷冽的风灌进来她才微微能喘气。
纪朴一无所知,以为她是被方才婉娘的招数吓住了,拍着她的肩膀道,“要不你先骑马回去吧,我有些事。”见她脸色惨白。
那男子站在灯下,琥珀色的一双眼藏了世间所有悲欢离合,深邃的眉目叫人一眼便能看出是大楚人。
“姑娘受惊了,不如坐下喝一杯压压惊如何?”
勾月不知被什么吓怕了,脑子里昏昏沉沉,只顾着摇头,“我想回家去了。”
对,回家,她要回家去。
他笑了一声,笑中苦涩,好似不能理解这话竟是从她口中而出,“回家?”
勾月就在这昏乱的间隙中想到了文渊之,那如玉如竹的身影一下就让她镇定了下来。
她硬邦邦道,“对,我要回家了,天色晚了。”
他沉默了,头顶的灯笼落下橘黄色的光,将他长长的眼睫映在眼下,看不出他眼中神色。
“改日再见。”他道,话中什么情绪也没有。
纪朴等勾月走了,正要行礼,被他免了,“跟上她,送她回去。”
纪朴也不放心她,辞道,“是,陛下。”
勾月骑得飞快,寒风吹得她口舌间都冰凉,一溜烟就回了宅子里。
纪朴跟在后面,竹筒里的酒都晃荡出了白沫子。
“跑这么快找魂呢?”他在她身后道。
勾月下了马,将缰绳交给宅里的小厮,“阿渊回来了吗?”
小酒接过道,“就在房前支架子呢,跟金戈在烤肉,姑娘回家有些迟了,不过大人正等……”
没等他说完,勾月便匆忙跑走了,她脸上有些慌乱,小酒还没有在家中看见她这样过。
她提裙跑得飞快,临走时金戈给她戴的步摇落在了地上,步摇上的玉石珠子在她身后洒了一地。
文渊之这边刚将肉夹起放在盘子中,正要撒些盐,眼见她飞奔着跑来了,笑道,“回来了!”
他还没有来得及放在盘子,一盘肉被她撞得端不住,洒在地上。
她撞进他怀里,去寻他的心跳和温度。
金戈不知她是怎么了,见她头发乱了,便回了屋中去拿梳子。
文渊之把空盘放在一边的桌子上,伸手轻柔地抚她的背,如同安抚一只掌中受惊的鸟儿,“怎么了,跑这么快?”
她说不出那种感觉,只觉得犹像在噩梦中。
文渊之察觉到了不对劲,一边安抚她,一边问她跑去了哪里玩儿。
她平日里彪悍极了,还没这么露怯过。
“我在打架。”
他叫她看着他好好说,“后来呢?”
“快打输了,有个人帮了我和纪朴。”
“什么人?”
“我也不认得,很可怕。”
文渊之道,“长得可怕?”
她没出声,只摇头。
等待纪朴追上来,金戈已开始重新帮她束发了。
见有外客来,金戈收拾好便转身离去了。
纪朴拿出酒水来,倒出一碗沫子。
“好了吧,你跑这么快,我们还喝个屁。”
“我又没让你追我。”勾月拨弄门前炉子里的炭火说。
“夜色如墨,一转身你就跑没有了,我还能不管你?”纪朴道。
文渊之叫他先坐下,“你们去了何处?”
纪朴看勾月魂不守舍,以为她还在想着输给婉娘那事,论起胜负心,她一点都不输他,“行了,不就是输给了一个萍水相逢的人吗?”
遂说起在酒肆发生的,文渊之静静听着,目光却徘徊在勾月的背影上。
待说那一位的身份,纪朴正要说,却见文渊之面上闪过一丝戾气,只是消失得很快,他险些以为自己看错了。
“我已知晓,你不必多言。”三言两句他便判断出了是默毒。
文渊之见她抱着膝盖蹲在火炉旁边,走了过去,“吃些东西,一会儿我们再说好不好?”
她点点头,走过去坐在他手边。
文渊之拿了块糕点给她开胃,“是山楂糕,你尝尝看。”
她愣着,只觉胸膛中有一股极为霸道的气在四处游窜,她拼命压制,还没伸手去接,那气便顶着喉头出来了。
“噗嗤——”
呕在雪地里一口鲜红的血。
“勾月!”文渊之忙上前揽住她的肩膀。
她吐完便昏倒在了雪地里,头靠在文渊之怀中。
“这是怎么了?!”纪朴也大惊失色。
文渊之拦腰抱起她,将她带入身后的房中。
纪朴见他把脉,不断问道,“是不是中了毒?”
“我早说千日醉不能多用,多一分便是剧毒,你还要给她用!”
他的目光变得冷酷极了。
“是内力所伤。”
纪朴反应过来,“方才她与婉娘交手,婉娘的内力便深不可测。”
文渊之替她盖好被子,道,“你刚才说,是星华楼的粉娘?”
“对,此前有过一面之缘。”
他道知了,“今日不便接客,我就不相送了。”
纪朴有些着急,“你先告诉我她怎么样,我再走。”
“修养些时日即可,不重,只是加之忧惧伤神,她才心力憔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