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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六章 班门弄斧

这日文渊之无需上课,他便留在了西廊修撰书籍,顺便等勾月一起出宫。

午后是二人一起入宫。

良渚皇宫依山而建,中有赤水宫河穿殿落而过,外围是前朝军机护卫军,往中间去便是后宫,妃嫔无故不得出入神麓阁,文德院,昭文馆等地,前朝后宫,看似无关,但其中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勾月为元氏武师这天,在练武场等了许久,愣是半天都没有来一个学子。

她便坐在遮阳的一处亭台中饮茶,果然过了半个时辰后,一个小太监过来回话道,“世子爷们今日不来了。”

勾月不紧不慢,放下茶盏,“哦,陛下也知道吗?”

太监低了头道,“陛下……陛下道,这些孩子们野惯了,只要先生不伤他们,教他们学些本领,也就够了。”

她冷冷一笑,“要求可真低。”

就在这时,另一个小太监走了过来,勾月见正是那日小王姬走丢出现的太监。

“是你,你不是在昭文馆服侍人么?”

他笑道,“是啊,我现在被调任了。”

勾月点了点头,“恭喜高升。”

他道,“大人同喜,现如今大人所教这群孩子,日后都将会是镇守一方的皇亲贵胄,大人定会飞黄腾达。”

勾月起了身,将衣袖一挥,“飞黄腾达我是不指望了,可把那群孩子先抓回来,是燃眉之急。”

“他们现如今在何处?”

“正在鹿苑狩猎。”

勾月道,“带路。”

小太监有些担忧,去的路上还在提醒,“今日世子们都带了弓箭,可都利害得很。”

勾月笑了笑,“正好,我看看他们弓马如何。”

两人走了一个多时辰,才来到鹿苑外面,听得里头嗖嗖的箭声。

走了进去,只见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接连射出三箭,都中了鹿苑当中的箭靶子,一个都未曾脱落。

听得这少年自夸道,“我这神之箭术,比起曲弄衣来,如何?”

听得孩子们接连鼓掌,将他这三箭夸得天上地下都找不到这么一个绝世神箭手来了。

李公公道,“这位是牧野世子,他是——”

“我知道,魏国公之子,他母亲是北楚王庭朝南边,达达尔部落的郡主。”勾月道。

这里头有几个孩子她觉得眼熟,不过这么多年过去了,当年那些奶声奶气只会拿着木剑乱戳,满世界乱跑的小孩子,现如今也都成了少年模样,她越发感叹时光催人老了。

勾月踩中落叶的声音传到他们耳中,几人都聚在一起,朝她看来。

“你是谁?”

有人问她。

勾月笑道,“我是谁,你们难道不清楚?明知故问。”

少年们不服气,其中一个道,“噢,原来就是你要教授我们武功,你瞧你个子还没有悠诺泰哥哥高,手臂还没有牧野的粗,怕是连刀剑都拿不起来吧,你定然是浑水摸鱼进来的,待我们禀明陛下,定将你这个弄虚作假的人丢出宫去。”

勾月确实没拿兵刃,随手从地上捡起一根树枝,拿手指裁剪一端,正要使一门剑法给他们看看。

一个少年道,“你这算什么,指骨只要硬,猛地一扭便能折断,你别告诉我,这是你的内力运在指间所为。”

勾月觉得有些心烦,丢下了树枝,问道,“纵使我武功不好,但总有几分功夫在身上,你们身无一招半式,怎么就敢如此不敬师?”

一个道,“我们有敏之,他的功夫,你见过吗?”

勾月摇摇头,“没见过。”

敏之便走了出来,要给她个下马威,也要在少年中扬眉吐气。

他走到勾月身前道,“你看那边有三棵树,我一会儿能把三棵树都折断,你信不信?”

“我不信。”勾月静静等着他。

元敏之说完来到其中一棵树下,少年们都离近了,晃着那棵碗口粗细的树,树叶子哗哗作响。

他忽一弹右腿。

咔嚓!

第一棵树露在外面的部分,竟被他踢断了。

他又来到另一棵树旁边,如法炮制,左腿一踹,第二棵树又倒下了。

顷刻间,三棵树都已经全部断裂。

方才说话的少年道,“瞧吧,就算你拿斧头来砍,也断然没有我们敏之厉害。”

勾月走到断裂的树木前,微微一笑,“你腿上的功夫,这种境地已经很不错了。”

“说什么大话呢!”元敏之对他这种不咸不淡的夸赞很是看不上。

勾月拍拍手上的碎屑道,“树你能踢断,那你能拔出树根吗?”

元敏之一愣,“我……我没有试过。”

他腿上有几分功夫,勾月为难的就是他上身的功力。

“那你试试看。”

元敏之走到树桩前,弓身下去,猛地一使力,树桩纹丝不动。

“这树根……实在太深了,我……拔不出来。”

勾月扭了扭手臂,让他看着。

只见她俯身下去,手法又快又狠,片刻间,竟将一根树桩连根拔出,剩下两根也是如此。

看得元敏之目瞪口呆,慢慢躲在兄弟们身旁,一言不发了。

勾月原就看他面带骄色,不过是要挫一挫他的锐气,叫他知道山外有山。

方才发难的少年便叫出了另一个少年,“你力气大又如何,这中原江湖说功法分为内功和外功,你的内功又是如何呢?”

勾月道,“不才,内功略有耳闻,却也不甚精通。”

“我们这个兄弟元信,内功练得炉火纯青,今日便叫你知难而退。”

勾月道,“愿闻其详。”

元信拍拍手,叫人拿来一把红豆丢在地上,他慢慢踏足其上,走了一圈,随后挪开步子,竟见地上的红豆化为粉末。

“这样的内家功夫,你是服还是不服?”

勾月笑道,“我自然是服的,只是这红豆化为粉,尔等要如何收拾呢?”

元信道,“叫人拿扫帚扫起来就是。”

“未免太麻烦了。”勾月说罢,长袖一挥,卷起一阵风来,只见地上的粉末忽成了形,打着旋被勾月收进了袖子当中,她揽着长袖道,“可惜弄脏了,洗一洗,晒干还能做红豆饼吃。”

地面上如被扫过一般,一干二净。

那少年还想让元信露一手,元信却躲开了,跑到了元敏之身旁,两人对视一眼,默契得扭开了头,绝口不提方才班门弄斧之事。

见无人接话,勾月则对那一直挑事儿的少年说,“你呢,你除了射箭的本领,还有其他吗?”

牧野世子有些心虚,“我射箭已经在良渚小有威名了,比那曲弄衣还要高超。”

勾月想了一想,“你骑马如何?”

牧野眼中一亮,骑马可是他的强项,生活在草原的孩子,哪有不会骑马的呢?这可算是瞎猫碰到死耗子了。

“你要与我赛马?”

勾月笑了,“不是,你方才不是说你箭法高超胜过曲弄衣吗?我也曾见过他的箭法,百步之外,可射鸣蝉,若你比他还强,射中我,恐怕不是难事。”

“你要我射你?”牧野来了兴致,跃跃欲试。

已有一个少年牵来两匹马,一匹给了牧野,还有一匹给了勾月。

“嘿,小心。”弓弦一引,一支箭立刻飞出,嗖一声朝着勾月而来。

骏马在鹿苑的山间奔跑,勾月一个侧身,利箭从她的腰边穿过,待到她身前,转眼之间,不知她是如何做到,竟徒手接了那箭。

他不肯服输,又闪电般射出两箭。

勾月在马背上一跃,倒转骑马,回身看了他一眼,将那两箭也徒手接住了。

众人看了目瞪口呆,好像这箭不是射出去的,而是牧野亲手递出去的,温温柔柔送到了她手上。

就在这时,牧野三箭同时搭在弓弦上,引弓一射,三箭齐发。

一箭射勾月的腰,一箭射勾月的脑袋,还有一箭射勾引的屁股。

三箭三个方向,还是有几分本领的,勾月笑了笑。

她忽从马背一跃起,飞得极高,再次落下,在半空扑在马背后,三箭都一起抄在手中了,人也正正好落在了奔跑的马背后。

少年们在平地上仰望山路中接箭的勾月,不住发出赞叹之声。

“这就是燕人说的轻功吧?”

“不,我看他会飞,可能他长了一双我们看不见的翅膀,一跃就能飞起来。”

“你们说的不对,中原人会吸气修炼,就跟那皮囊子一样,一吹就鼓起来了,他一定是方才猛然一吸气,肚子鼓起来,就飞起来了。”

……

听到他的兄弟们都为这个精瘦的男子喝彩,牧野气得红了脸,两只急箭再次射出,这一次却不是射人,而是朝着勾月所骑的骏马射去,瞄准的就是马腿。

他想着叫勾月摔个狗吃屎,看他还能神气起来。

就在这时,勾月听风辨位,从马背上斜挂下来,一手握着马鞍,一手接住了马腿后的箭,身子在半空中晃荡。

两人片刻后回到了众人面前。

勾月将那堆箭丢在地上,“这就是你的本领吗?”

牧野一时辩解不出来。

勾月觉得他们的挑刺的招并不高,还不如当年在军营里,那群拿被子蒙着她要闷死她的士兵。

“还有招吗?”

一个少年慢慢走了出来,他方才站在暗处,又隐在众人之后,此时勾月才看清他。

“学生元邑,拜见老师。”

他这一行礼,其他少年也跟着行礼,牧野没法子,也只好跟在他们后面行礼。

勾月看着元邑,心中一时感慨,最后一次见他,他还只是个到她腰间的孩子,现如今已经长得比她还要高许多了。

此前在长街相遇,他要帮那小贼,当时她并不知他身份,只觉得这孩子善良得有几分痴傻了。

如今想来,其实他跟小时候一模一样,并没有变化。

他父亲并不喜欢他,他母亲生下他后因侍妾争宠一事心中不平,后郁郁而终,他小时候在宫中,元家的孩子最会仗势欺人,她很小的时候也被欺负。

于是她就常常教他一些防身的武功,叫他同他们去打。

但元邑性子软弱,又太过仁慈,对外人尚且宽容,更不必说是自家人。

那时候她教他鞭法,告诉他,要是谁再欺负你,你就用鞭子抽他们,叫他们知道你的鞭子狠厉。

她还告诉他,浸了水的鞭子沉,打起人来会更疼。

可元邑次日就将她给的鞭子放了起来,换成了一条轻鞭子,打得再重,也只是破皮轻伤。

他想来是极心软的孩子。

有一次他跑过来不停地叫她姑姑,告诉她,元家有几个孩子愿意和他一起玩儿。

她也很替他开心,元邑喜欢热闹,喜欢交朋友,她知道这个孩子害怕孤寂,他母亲临死的时候常一人坐在院子里,孤零零一坐就是一天。

想来是因看多了他母亲孤独,所以他才害怕。

有天晚上她出了宫办事,回来的时候听说有个孩子落水了,险些被淹死。

她一听便心中慌张,跑到林枫殿外打听一番,果然是元邑。

他落水后病了数日,高烧惊厥,那时恰好没有战乱,她也闲着无事,便去照顾元邑。

他是个可怜的孩子。

可怜的孩子一定要心狠些才能在这宫中活久些,她告诉元邑这话,可元邑却说,不是他们推他下去,是他自己不小心摔了下去。

她愤怒地问他还要做多久的懦夫,难道要一辈子被欺辱么?

元邑不语,只是眼中含着泪说,“我以为我将元隽的玉佩从水底捡起来,他们就会真心愿意与我做朋友。”

他在水底找了那么久,还是没有找到元隽的玉佩。

勾月当时揉了揉他的头发,轻声安慰他说,“等你长大了,能离宫了,就会有朋友了。”

次日清晨她在宫中碰见元隽那帮孩子,指着他腰间的玉佩道,“你的玉佩,一直都是这一块吗?”

元隽道,“是啊,是我舅母给我的生辰礼物,都戴了两年呢。”

话刚说完,勾月就一把拽下他的玉佩,拿在手里,“你既然没有丢在水里,为何要骗元邑?”

元隽哈哈大笑,“是他自己蠢笨,我说什么他都会信。”

勾月道,“你也挺蠢笨的,要紧之物在别人手中,就该看别人脸色行事,这都不懂吗?”

说罢,一声“泼”,玉佩便丢在了一旁的水池中。

元隽大怒,又不敢指使勾月下去捡,便一脚踢在小太监的身上,叫他赶紧下去捞起来。

勾月叫住了公公,指着元隽道,“你下去捡,今日捡不回来,你不许上来。”

元隽苦闹起来,她听得耳朵疼,一推他便下水了,幸好水池只到他腰间。

“快捡啊!”

他哭哭啼啼,摸了半晌才拿起来。

“下次还敢耍人?”

“不敢了,塔兰姑姑,再也不敢了。”

“行,上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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