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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七章 不死不休

她跟着这群人一路风餐露宿,前往若枝,连太姚儿自己也不知道为何要去若枝,只知道父亲叫她去。

这一路上一旦行踪败露他们便杀,杀了就逃走。

杀了多少人,她自己也数不清了,只是她不肯下死手。

燕如虹见她如此甚是厌恶,到了后来一句话都懒得同她说了。

只有尧星师兄和步风师兄悉心照顾她,逃亡之路虽然艰险,可他们已经尽力让她过得舒服些。

这日途径鸡峰山下了暴雨,冬日的雨浇得人浑身没有一丝热气。

男子们顶着狂风骤雨翻越山峰,她却越走越头晕,尧星见她不对劲,拉过来摸了一把额头,“你发热了。”

“不要紧。”她此时被淋湿了,鬓边的长发粘在脸上,可怜巴巴,看起来像是只落汤鸡。

尧星想起当日她在门中受百般宠爱,如今亡命天涯,日后如何还不知,难免心中为她伤感,今后她便再无母亲照拂了。

遂蹲下身子,叫她上来。

燕如虹不耐烦,“你背着她,脚程只会更慢。”

尧星冷笑一声,“不是你妹妹,你自然不心疼,她生了病,难道这样高的山,你叫她自己爬?”

空山派的外门弟子斗胆拉了拉燕如虹的衣角,“师兄,他背着那不成器的丫头还能走得快点,不然我们还得等她跟上来。”

燕如虹甩下一句话道,“还不如将她放在原地。”

说完自顾自走了。

步风跟在他后面道,“你背她一程,我背她一程,等到了山下我立刻去给她找大夫。”

“好,山路湿滑,你跟紧我。”尧星道。

太姚儿便迷迷糊糊睡着了,她梦见自己回到了寻常堂,师姐在夏日挥汗如雨,手中的刀舞得生风,好不神气啊!又梦见娘来送绿豆汤,叫他们都过来喝。她的笑那么好看,梦里,她学着母亲的样子对母亲笑,母亲也对她笑,下一刻,母亲竟流出血泪。

“啊!”她吓醒了,手中冷冰冰,浑身衣服还在往下滴水。

听见不远处有几人打斗之声,她在昏暗中摸索过去,头疼欲裂,见几个黑衣人正在交手。

正走着,她见到地上一具尸体,将人翻过身来,竟是尧星。

她无法控制自己颤抖的手,在他的脖颈探了探,人已经死了。她摸到从他身子里流出的血还是温热的。

黑暗中,她杀意顿起。

将尧星师兄放下,趁着燕如虹,步风和空山派几人和两个黑衣人打得难解难分,她挥手射出数枚暴雨梨花针,银光一闪,两个黑衣人立刻向两旁避开。

她用的是打穴的法子,分别射云门,灵墟,神藏等大穴,一人当即中了一处大穴,倒地不起,燕如虹趁机结果了他。

还有一人见同伴被杀,想要拔出胸口一处银针,步风已经一掠过来。

他听出了这人方才说话声音似乎是个女子,与她相斗三五十招,见她竟还未落败。

小师妹的打穴被她避开了一些,没有打到要害,却也中了一处。

燕如虹叫自家师弟去接应步风,看出这女子武功不凡。

他随手一招,配合步风的剑法,将此人逼得步步后退,就在此时燕如虹似乎想到了什么,上前便是两剑,在她手臂划了一道,断了她的手筋。

虽是黑夜,也见鲜血缓缓滴落。

她痛得皱眉,只是一言不发。

燕如虹停了手,将自己的刀丢给了太姚儿,“此人和同门杀了你的师兄,就由你为他报仇吧。”

太姚儿顿了一顿,心中一屏,深吸一口气接过兵器,她出手极快,一手用横刀,一手用暗器,只听得噗嗤一声,自己的兵器已经将这蒙面人的面纱划开,还没有等她看清,燕如虹已经飞身掠过,道一声,“废物!”亲自牵引着她的手,刺入了这人心口。

没有了厚重的蒙布,她的脸便暴露在暴雨中了。

有几分后悔。

她向陛下请命,想要跟随其他人一起追踪这群叛贼,其实是得知太姚儿也在他们之中,她想要接她回去,背上谋逆的罪民,死路一条,一日为师,她又怎么能看着她走向死路。

可惜,她不能接走她了。

唉,谁让她把她教的这么出色,打穴的功夫江湖人人不屑,偏她练了三日就得心应手了,好似无师自通的天才,暴雨梨花针也是,这样昏暗的天气,这样黑的夜,她竟能配合打穴的法子打中了符遮的死穴。她知道这种手法,只是也闪避不及,打中了哑穴,一声都发不出了。

如果她能说话就好了。

早知道就把面纱摘下来了,如果她看见,绝对不会对她动手,她打得手忙脚乱,许多年没有这么手忙脚乱了,一急之下便忘了最简单的办法。

她不能不认,太姚儿是她教过最聪明的学生,如果再多给她点时间,定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她会成为比她更出色的暗器师,再加上打穴的武功,江湖上定有她一席之位。

她太爱才,独行数年才碰到这么一个好苗子,所以她不忍。

见鬼了,原来这就是教会了徒弟饿死师傅。

燕如虹拔出长刀,冷冷一笑,“跌阳符遮我杀了,辰黎桃花你杀了,我们又除去了两个敌手。”

鲜血因长刀无情拔出而洒了桃花娘子一脸。

暴雨中,桃花娘子的长发垂落在地上,她跪倒在山间的泥土中,低了头。

太姚儿眼前一闪而过一张熟悉的脸。

可惜她没有认出她的花钿,那样鲜红的花钿,在夜里也看不清。

太姚儿瞪大眼睛,两滴硕大的泪滑下。

她挪动步子失魂落魄走到了她面前。

是桃花花钿。

“我杀了人!”

“我杀了人!”

她喃喃自语。

燕如虹无语,杀一个人算得了什么。

她的唇颤抖着,眼泪夺眶而出,向后倒退了一步,坐倒在泥水中,衣服沾了雨水和泥水,什么颜色都变得灰扑扑的。

这是手把手教她暴雨梨花针的人。

是教会她打穴的人。

“我杀了我师傅,是我杀了她……”

狂风骤雨吹的她睁不开眼,她仰头长啸,“啊——”

谁也不知她为何如此痛苦。

乌则飞欺她辱她,该死,她杀了他丝毫不愧。

可是桃花娘子……她是她师傅啊……

她怎么能杀她?怎么能!

她待她那样好,将毕生所学慢慢教授她,丝毫不保留,她看着她,眼里尽是欣赏和夸赞,仿佛她是桃花娘子找到最好的珍品。

可就是这样一个好人,被她杀了。

她亲手杀了她。

尧星死在她手里,所以她要为尧星报仇,可为什么杀了尧星的是她?

她一声不吭死在了她手里。

步风不解,“她是我们的敌人,是楚王的走狗,你杀了她,一点错也没有。”

她心如死灰,任由暴雨打在她身上。

“你们走吧。”她轻声道了一句。

“师妹,你不跟我们一起去若枝了?”

“我会去,只是我不会跟你们同行了。”

“为何啊,师妹?”

“你走吧,师兄。”她的声音透着一股无力。

燕如虹骂了一声,“烂泥扶不上墙,我们走,不必管她。”

她在山下的一处水缸边一遍遍洗手,将泥水,血水洗干净,可无论她怎么洗,都无法除去血腥气。

她曾经想过,杀光楚人,杀光楚帝的鹰犬,不过,为什么是桃花娘子呢?

为何是她?

天上的云层很厚,不再落雨了,也看不见繁星。

她冻得麻木的脚仿佛已经不再是她的脚了。

只是一步步往前走。

走到哪里去,她也不知道了。

也许从始至终,该死的都是她自己吧,太姚儿心想。

她咬紧牙关,眼泪还是不断落下。

如果师姐在就好了,她会告诉她该怎么做。

寒风吹干她脸上的泪痕,她哭得太久,脸上有一种被腌渍的疼痛,不过越疼,她心里就好受些了,似乎只有她受些罪,她才能摆脱那种愧疚。

不知何时,她来到了一家酒肆。

太家的人无论喝多少酒,都很难醉。

在她喝了两坛酒后,她才慢吞吞想起这件事。

她想醉,醉了就好了,她可以不再恨任何人,也记不清自己是怎么杀了桃花娘子。

原本她以为为了给母亲报仇,她什么都能做到,现在忽然发觉,其实她根本不能忍受那种杀了人后的愧疚。

她是喝不醉的。

“你试试看我的酒?”

一张大手递过来一碗浑浊的酒。

“如果不够,我这里还有。”他拍碎一坛老酒的泥封。

“你为什么要请我喝酒?”太姚儿很清醒。

“我素来敬佩酒量大的人,没想到今日遇见姑娘,喝了两坛还未见醉意,所以想来看看在下的酒能不能让姑娘醉。”

太姚儿没有拒绝。

她一干而净,这酒确实烈得很。

刚喝了一碗,眼睛已经呛出来了。

“这是什么酒?”

“西风痴,此酒已经藏了十多年。”

“好酒。”

“还要再来一碗么?”

她点点头。

又喝下了第二碗。

这人不多问她的去处来处,只一碗接着一碗替她倒酒。

到了七八碗之时,她便开始昏昏沉沉了。

可心里头却没有那么憋闷了。

酒肆的昏灯亮了,那股血腥味她闻不到了。

痛苦也仿佛从不存在。

“姑娘为何是醉了?”

“也许吧。”她说,“我从未醉过,我爹也没有醉过。”

“为何姑娘要寻醉?”

“我狼心狗肺,杀了我师傅。”

他看着太姚儿,“有谁说过师傅不能杀呢?杀了便杀了吧。”

她沉默了。

与这种人,她说不通。

她只是捧起酒坛子,一口气灌满了嘴。

她杀了自己的师傅,朋友,亲如姐妹的人。

“你不要放在心上,在江湖上行走,杀妻杀夫的人都多的是,杀父母的也不再少说,人人都刀口舔血。”

“江湖就是这样么?”

一个声音从门外传来,“对。”

她霍然抬头,林晓风已经坐在她对面,方才那个倒酒的大汉已经被他拿剑吓跑了。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与其问我怎么找到你,不如问问你自己接下来想要怎么办。”

她不知是喝醉才颤声还是因为紧张才结巴,“我……我杀了人。”

他叹了口气,“嗯,我知道。”

她看着林晓风,目中露出痛苦之色,又倒了一碗酒,“你知道我杀了谁?”

“知道。”

“你看见了?”

“没有,我到的时候,桃花娘子已经死了,我看见你埋葬了她。”

他的话像是一把刀子捅进了她心中。

“我用她教的打穴暗算她,所以她才死的。”

她的痛苦之色让他一眼便看出她已经濒临崩溃。

“你很累,应该歇一歇。”他说。

“你杀过你认识的人么?”

林晓风说,“很多。”

“心里不会难受么?”

“一开始也会,后来就没有感觉了。”

他的神情镇静,凝视她道,“你相信我,桃花娘子并不怪你。”

“你怎么知道。”

他拿出一枚雕刻桃花的银板指,“她说,如果我见到你,就将此物交给你。”

桃花娘子的银板指,得之可号桃花门,尽占她一生珍藏古籍。

她呆呆地看着这枚扳指,紧紧握着桌角,直到桌角的木刺刺进她掌心。

她夺过他的剑,还没拔出长剑,便被他按住,她的泪已经落下。

他知道这种眼泪是无法安慰的。

他只能等待。

等她耗尽力气,连恨的力气也没有。

那时候她才能安静下来。

她倒了下去,毫无征兆。

林晓风将她的湿衣服剥离,换上干燥的衣服,见她身上多处是伤,一路逃亡,想来不易。

到了天将亮不亮的时候,她醒来了。

他希望她能睡个好觉,可是她不能。

她已经哭不出声了,无声的眼泪比嚎啕大哭更令他难过。

“怎么样能让你不再害怕,不再哭了?”在黑暗中,他这样问她。

她看不见他的脸,可是她触到他身上是温热的。

太姚儿瑟瑟发抖,将手环着他的腰,慢慢抱紧了他。

好像只有抱着一个活人,当她感受到他身上跳动的心脏,她才能将自己从这种恐慌中拯救出来。

她埋首在他的颈窝里,嗅着他身上的气息,为何他身上没有那种浓烈的血腥味。

林晓风微微皱眉,尖锐的痛楚让他一时脑中有些空白。

他却没有制止她,放任她咬破了他的肌肤。

她的唇吻住了他的耳垂,“我要你。”

林晓风的指尖拂过她冰凉的唇,慢慢接住了她的吻,同她气息纠缠在一处。

他稍稍退却一些,“我且问你,你心里有没有我?”

她不回。

“你知道我是谁?”

她也不回。

“你不喜欢我,还招惹我?”林晓风觉得有些可笑。

唇舌不再留情,她身上的衣衫已被解下,“早知道,就不给你换了。”他道。

那双善于挥舞刀剑的手落在她身上竟是这样不留情面,好似故意要惩罚她,她几乎喘不过气来,刚想推开他,却又担心他也离去,推开的手又紧紧揽住了他的脖子。

她痛到无法思索之时,听到他在耳边说了一句,“你我之间,自此以后,不死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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