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屋漏偏逢连夜雨

正值凛冬，仅一夜间，那京安城的大雪足有一尺深。

工地上一般近了年关就放假了，并没有要等到国家规定的春节假期才放大假回家，这倒显得有些人情味了。

毕竟工地上无论是管理人员还是工人，大都是漂泊在他乡，中间那些端午、国庆的都默认不放假的，只有到了过年才能在家待得时间久一些。

跟何智一起帮着张雪晴的家人才料理了她的后事，龙傲天又想着去榆林再探望一下吴莎莎的父母，毕竟吴莎莎是家中独女，去照顾一下老人也是应该的。

龙傲天躺在自己卧室的小床上，还在看去榆林的车票，却看见何智发来了消息。

何智为人高冷，如果不是出了什么要紧的事情，断然是不会主动找龙傲天的，手机响的那一瞬间，龙傲天就想着准没好事。

『天哥，你来下学校吧，张银虎出事了。』

这是何智第一次叫龙傲天天哥，龙傲天心头一颤，穿了衣服急匆匆的就要出门。

龙爸见何智那着急忙慌的样子，便问道：“天儿，你干什么去这么着急？”

“是学校的事儿，回来跟你解释吧，我得赶紧走了。”

龙爸递过去家里的车钥匙：“实在着急的话，你开车去吧，就是自己路上小心些。”

龙傲天也没有犹豫，接过钥匙就出门了。

京安建筑科技大学还是一如既往的模样，寒来暑往，年年都有学生毕业，也年年都有新的学生来。

学校旁边的咖啡馆里，何智已经到了。

看着何智那蹙眉的样子，龙傲天也不敢猜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只能小心翼翼的询问。

“银虎他怎么了？”

“他杀人了。”

“什么？怎么可能？他那么善良的一个人，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情来？”

“被害的是个学长，姓周，叫周海滨，那学长总是欺负他，昨天在实验室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他俩因为一些小事吵了一架，可能是那周海滨说了什么太过分的话，张银虎一激动，一铁锨就砸周海滨脑门上了，谁知力气使得太大，人当场就没了。”

龙傲天咽了口咖啡：“那现在什么情况呢？”

何智道：“现在就是看法院那边怎么判，如果说是过失杀人或者正当防卫什么的罪名，就能判的轻一点，如果说是故意伤害，或者蓄意谋杀，那判的可就重了，怎么着也得七年起步。”

“现在的问题就是，张银虎被周海滨欺负的时间太久了，然后他们那个导师谢安也是，根本不管这回事儿，就觉得农村出来的孩子，活该被人欺负。”

龙傲天翻了个白眼：“你说你离得这么近，也不知道多照顾着点他。”

何智冷笑一声：“哼，我还要怎么照顾他？人家自己每天不是学习就是做实验，我俩不是一个导师也不住一个宿舍，我怎么照顾他，况且我自己也有一大堆事情要忙的。”

“行行行，怎么说都是你有理，说正事吧，现在是怎么个情况？”

“本来按照张银虎的说法，这件事会发生就真的是激动伤害，过失杀人，可偏偏公安机关来调查的时候翻了张银虎的手机，就看见了周海滨之前是怎么跟他说话的，张银虎之前也跟我说过这些事，我也就是正常的安慰他，偏给我发了句‘上帝是公平的，我只有一条命，他也只有一条命。’你说这话让公安局那帮人看见了会怎么想。”

龙傲天也是头一次遇上这样的事情，一时也想不出能有什么好的法子，只能问道：“那他现在人在哪啊？咱们现在能干点啥？”

何智仰天伸了个懒腰：“我就是自己不知道该怎么办，才把你叫来的啊！”

龙傲天一阵牙疼：“你他妈的，你不知道咋办，说的好像我能知道咋办似的。”

说着一个中年男人进了咖啡馆，走了过来，那男人叫张常丰，是张银虎他爹。

何智看着张常丰介绍道：“这是虎子的同学，名叫龙傲天，之前跟张银虎关系很好的，所以把他也叫着来了。”

龙傲天让出个位置来让张常丰坐下，那男人一脸波澜不惊的样子，竟不像是他亲生的孩子出了事，倒像是他兄弟家的孩子出了事。

何智起身又买了杯咖啡过来，张常丰握着咖啡杯叹息道：“虎子也是命苦，因为我是兵也当不了，在外人面前也抬不起头来，偏巧虎子自己有出息，低了头只知道个学习，原想着读了研究生能有些出息，不想他爹这般没一点文化，跟个流氓似的，人见人躲。”

龙傲天迟疑了一下：“怎么？”

张常丰接着说：“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我之前因为包工地的事儿，也在里面待过一段时间，这才两年而已，偏虎子犯得事比我还大，出来以后想干个临时工都没人要我，亏得是何智这孩子善良，给我找了个做门卫的活，我们虎子有出息，读了研究生，本想着日子会一天天好起来，谁能想到竟出了这档子事。”

龙傲天不知道该怎么说怎么安慰才好，只得沉默，看着那中年男人用及平静的语气说出这样绝望的话。

何智回来后又说：“现在还有一个问题，就是张银虎他奶奶，那老太太虽说身体硬朗，可先前儿子是劳改犯，如今孙子也成了劳改犯，怕万一让他老人家知道了接受不了。”

龙傲天感叹道：“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麻绳专挑细处断。”

张常丰看着龙傲天道：“能不能请你帮个忙，要是虎子奶奶问起来，你就找个理由搪塞过去，就说何智最近不方便接电话什么的。”

龙傲天点点头，之前总听张银虎说起他奶奶的事，祖孙两个相依为命这么些年，他也不愿意看见那老太太为了儿孙这事难过，便答应了。

何智安排道：“走吧，我找了个律师给他，这会已经到了，咱们去看守所再了解一下情况。”

看守所里，张银虎满脸都是悔恨，嘴里还念念有词着。

“对不起，对不起，学长，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教训你一下，我也没想到会是这样，对不起，对不起……”

见有人来找他，可算是正常了些。

张常丰看着张银虎那样子，又心疼又难受，脸上却还是没什么表情，已经是心如刀绞，表现出来的，却是无风的夜里湖水那般的平静。

张常丰拿起电话：“虎子，你别怕，爹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但是单我信你是没有用的，你朋友给你找了律师来，你跟他好好说一说，然后我们再努努力，看你能不能让你少判些日子。”

“奶奶呢？这事儿奶奶知道了吗？”

张常丰摇了摇头：“她老人家暂时还不知道，那边我先应承着，她年纪大了，什么风浪没有见过，什么怪事没有听说过，瞒得了一时也瞒不了一世，早晚要知道的，你也别太担心，回头我仔细照顾就好了，眼下你还是先跟律师说吧。”

那律师是个中年女人，看模样倒像是十分有经验的，张银虎清楚这律师定然是何智替自己找来的。

律师拿起电话交代道：“你这件事，法院那边定在下周四开庭，你一定一口咬定，你俩之前虽说关系不好，但从来没有过想要害他性命的想法，只说是一时冲动失了手，千万别有任何言辞能表明你俩之前积怨已久，你早就想害他这样的话，不然我想帮你也难了。”

张银虎点点头，眼里全是绝望。

开庭那天，周海滨的母亲恨不得亲手撕了张银虎。

张银虎带着手铐在笼子里，模样倒真的像只犯了错的老虎。

凡与案情有关的事情、整件事情的经过，张银虎一一都承认了。

辩护律师拉扯道：“被告虽说失手导致原告死亡，却也并非故意伤害，算是过失伤害，且整个事情是死者出手在先，导致被告为了自卫才随手拿起试验用铁锨还击回去，且被告年纪尚轻，却学业有成，前途一片光明，没有必要在这个时候蓄意谋杀，且原告目前的证词没有蓄意谋杀或故意伤害的意思，故本律认为该案件应当按照防卫过当处理。”

听到律师的话，周海滨的母亲像疯了一般：“你这挨千刀的律师在瞎扯些什么东西？若睁着眼睛乱说，你也该下十八层地狱去，你这泼妇，亏你也能做个律师，合该把你的舌头拧下来，放油锅里炸一炸做成麻花去。”

法官拍了下醒目：“肃静。法庭上不可喧哗。”

周海滨的奶奶两手拍打着空气：“青天大老爷，您可得为我孙子做主呀，分明就是这混蛋故意打死了我孙子，竟变成我孙子先动手了？我孙子平日里是可是最乖巧孝顺的了，连只苍蝇都下不了手打死的人，他会先动手伤人？”

法官严肃道：“这里是法庭，只讲证据和事实。”

经过整整一天的博弈，张银虎最终按照防卫过当宣判了，有期徒刑四年零三个月。

听到这个结果，张常丰怅然若失道：“都是命，都是命，原先我还不信，之前他奶奶去庙里求了个下下签，那庙里的道士说，他奶奶是个孤星的命格，专克家里的男人，我爹没过半百就生病去世的时候我没信，我包工程失败的时候也没信，我进去的时候更没信，虎子考了好大学上了研究生我就更不信了，现如今，再不信那些牛鬼蛇神的也得信了。”

读过书的人都是无神论者，哪会相信这种话，龙傲天跟何智只是听听，也没有反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