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着道

而五眼的灵魂是否被什么神秘力量摄走了，无法证实。但是她确实有点不正常，经常一个人在办公室里引吭高歌或者自言自语，有人说她就是一个神经病，也有人说她这是着道的表现。有时候她自己也觉得奇怪，为什么喜欢自己跟自己说话呢，还误打误撞的进入了这么一个行业，这其中的苦涩不跟自己说跟谁说呢？这可能就是命吧。

昨天下班一进家门一个罐头瓶子冲着她就扔过来了，然后就是丈夫白光的叫骂声：“疯子回来啦是吗？你还知道回家呀，我也不知道外面有什么东西吸引你，你一天到晚的不着家，还到处借钱，今天早上你的小学同学高梅来了，她说你找她借了5000块钱，2分利息，三天前就到日子了，一直找不到你，打听来打听去，找到家里来了，非逼着我还钱，我跟她说了，你看看这家里要是有值钱的东西就拿走，她好家伙真够损的，她说：你们家够大的，比我们家狗窝大多了。看着你们过这样的日子真是可怜，但是没有办法，谁让你媳妇找我借钱了呢，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说完晃了晃手里的借条就走了。我说你个倒霉娘们可是够可以的，家里的钱都让你败光了，你又跑外面借钱去，没钱都挡不住你犯神经病，我这辈子找了你算是倒了八辈子霉，你不仅败家还每天不着家，而且我发现你还不干家务活了，你想干什么今天给我个痛快话。”二五眼呆呆地站在门边上不说话，她不知道说什么。丈夫急了用手指使劲的指着她的脑袋门子，咆哮着：“你个神经病连话都不会说了是吗！滚！给我滚出去！”二五眼没说话拉开门扭头就走。白光一把攥住了她的胳膊：“你还真走啊，你去哪里啊，你连个娘家都没有你去哪呀，我的天呐，我这是遭的什么孽呀，我的祖宗呀，明天不出去了行吗？”二五眼没说话，转天早上丈夫醒来时发现老婆又走了。

天还没完全亮二五眼又来到了办公室，什么都没干，就那么呆呆地坐着。上午八九点钟的样子吧，按理说这正是一天里朝气蓬勃充满阳光的时间段，但是二五眼所谓的办公室里，没有一丝阳光。本身这就不是一间正式的房子，所谓的窗户就是原来的一个旧排风扇拆了，留下的一个孔， 屋里只有一盏小台灯，白天还舍不得开，再加上本身就是阴天，这屋里就更黑了。二五眼的心情很不好，想喝点热水，没想到刚拿起暖壶往杯子里一倒水，就听见“啪”的一声，水杯炸了，想喝口热水都喝不成啊，气的她使劲的往桌子上一蹲暖壶，就听“啪”的一声，暖壶也炸了。

她气不打一处来，大声的喊道：“老天爷呀，您没睡着吧？睁开眼看看吧，一个无辜的人为什么总是受折磨呀，您折磨、折磨坏人好不好？都说我有神经病，我能不神经吗，想喝口水都喝不成，我犯了什么错！”正当二五眼一个人发飙的时候，有人敲门，她心里堵得慌，没好气的说：“谁呀，门不是开了吗？进吧进吧。”一个操着河北省口音的男子应声进来了。男子看着这一片狼藉的景象，乐呵呵的自己找了把破凳子，坐在了二五眼的对面，开口说话了：“咱没见过面，是王姐说你要找做冲压件的，我是做冲压件的，咱先不谈这个事。我说几句话，你听听是不是这么回事。你是去年创的业，去年赔了一年钱，今年你还不挣钱，明年你还挣不到钱，这三年你家里外边都不顺，干也是是白干，不过你停不下来，自从你回头一望，看见了这个厂的大牌子，你的魂就被这个牌子给收了，国有企业的牌子多硬啊，收了你的魂就是小事一桩。你进了这个厂的大门开始就着了道，回不了头啦，回头是不可能的。但是你有两种可能获救，一种是这个厂不干了，厂门口没有这个大牌子了，你的魂回来了，你有了正常的思维，不往死胡同里钻了，你想这有可能吗？国有企业怎么亏损都有国家兜着呐，这个大牌子是国家给的，没有摘的可能；第二种可能是自己主动从这里搬出去，不再给这个无底洞花钱了，及时止损还能上岸，继续在这里呆着就是死路一条。”二五眼本身心情就不好，一听更来气了：“我魂被这个厂的大牌子给收了，我没魂啦、我着道了？真可笑，我着什么道？我回不了头啦，哦，我撞磕啦，不能回头，一回头我就立即变回僵尸啦，你这一嘴胡说八道，想干什么？我招你啦我认识你吗？你什么意思呀，为什么一进门就咒我？一个做冲压件的怎么像个摆地摊算命的骗子，你说的没错，我没赚钱，既然知道我没钱，你还在这里费劲干什么？别在这里浪费时间了，赶紧找有钱人骗去吧。”她刚要轰这个男子走，门突然开了，元件厂办公室主任王姐冲了进来：“哎呀，王大师，当家子，你怎么跑这么快呢，我的问题你还没回答呢，你就告诉我，我亲爸爸在哪个方向，我自己去找，我今年四十多岁、都快五十啦，就想知道谁是我爸爸。”男子说：“看不出来，我要是知道能不告诉你吗。”“那你为什么给别人看什么都那么准呢，到我这不行啦，你看我给你介绍了这么多客户，对你这么好，就是想知道到底谁是我的亲爸爸。”“弄不明白的事不能瞎说，我没这个道行。”“别人的事都行，到我这不行了是吗，哎？是不是我的亲爸爸已经不在了。”“聪明。”“那我也想知道我是谁呀。”“没意义。”说着，这个所谓的王大师站起来就走了。

王主任呆呆地站在原地没动，二五眼很同情她，但是，她不了解情况，也不知说什么好，想给她倒杯水，暖壶炸了，也没有水。只好把王大师刚才坐过的破凳子拿过来让王主任坐下，自己则默默的陪着。没想到王主任突然抓住二五眼的手说：“我只想知道谁是我爸爸。”“哎，那天你爸爸不是还给你送水饺来了吗，你不是说你爸爸和你奶奶都对你倍儿好吗，怎么现在又没爸爸了呢。”“是啊，我爸爸和奶奶都很疼我，但，我不是他们亲生的。你知道吗，我妈妈是搞艺术唱戏的，怀着我五个月的时候，有一天在路上走着走着、突然倒在了路上，围了好多人看热闹，但、就是没人管，爸爸拉着三轮路过，分开人群抱起妈妈带回了家，从此妈妈不唱戏了，又生了弟弟和妹妹。爸爸和奶奶没有因为有了亲骨肉就对我不好，而是更加疼我。每天早上我还在被窝里，奶奶就投一把热毛巾给我擦脸、擦手，然后给我拿一块点心吃，要知道那是个物质极为匮乏的年代，我奶奶天天如此。后来我才知道，爸爸拉三轮挣了钱的第一件事就是先给我买一块点心，用一张黄色的纸包好了带回家，告诉奶奶这块点心只能给我吃，弟弟、妹妹都没有。奶奶去年走了，临走前跟我说，你比弟弟、妹妹金贵，一定要找到亲爸爸，去认祖归宗。可是我妈妈说她也不能确定谁是我的亲生父亲，能肯定的是父亲是个有钱人，因为那时候跟妈妈来往的男人都很有钱，我到底是谁的孩子没有办法确定，现在一点线索都没有，我怎么认祖归宗啊。”二五眼用力的握着王主任的手说：“其实我觉得你这个爸爸是个特别好的爸爸，你已经没有必要找那个跟你有血缘的亲爸爸了，因为他是个混蛋、因为他不要你！”二五眼想了想又接着说：“哎，我就不明白了，他是怎么知道你这个父亲不是亲的呢？”王主任说：“他是锅炉房郭师傅的老乡，是河北省做冲压件的，他特别神，都说他开天目了，能看得见咱们常人看不到的事。原来我也不信，结果那天我爸爸来给我送饭，他正好在锅炉房跟郭师傅聊天，看见了我爸爸，就跟郭师傅说这个王主任的爸爸不是亲爹，不信你过去问问。郭师傅是个说话不过脑子的人，听了王大师的话，二话没说就把我给叫过来，问我，刚才给你送饭的那个人是你亲爸爸吗？我摇了摇头说不是，我没见过我亲生父亲。自从那天起我就一直想找王大师问问这件事。”二五眼说：“这么说这个王大师还真是有点道行啊。你有他联系方式吗？请他过来，我请他吃顿饭，问问我到底着了什么道啦。”王主任惊讶的说：“啊？他说你着了道啦?我跟你说王大师要是说你着道了你还真有可能着道啦，我有联系电话，我给他叫过来，我一叫他就过来，因为他给我们做冲压件的加工费一直还没结呢，别管他是开天目啦还是大神啦，只要活着就得吃饭，吃饭就需要钱，现在我就回办公室，给他打电话。”说着王主任走了，二五眼一个人呆呆的坐在刚才王主任和王大师都做过的凳子上，两只不一样大的眼睛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心里想我到底着了什么道呢？还有大师说这个厂的大牌子如果摘了我就没事了，有没有可能这个厂的上级主管部门一看厂子连年亏损，干脆不让他们干了，如果干不下去了，厂子没啦，工厂的牌子肯定就不存在了，到了那个时候自己的魂就回来了。但是大师说了这是不可能的事，因为这是国有企业干好干坏一个样，亏损了有国家兜着呢，这样看国有企业大锅饭真是有点不合理，按理说谁把企业干亏损了，谁就应该负责任！

下班的时间早就过了，元件厂里已经空无一人，传达室的门卫师傅准备从一楼到三楼转悠一圈，看看有没有忘记关灯的或者门没关好的，转着、转着来到二五眼的办公室门前，看到半开着的门，还以为是里面的人走时匆忙忘了关门呢，就想把门关上。没想到手还没摸到门拉手，就看见一个黑影子朝着他走来，这黑影子用小小的、清晰的女性声音冲着他说：“着了什么道呢？工厂的大牌子一摘就没事了，我的魂就回来了。”门卫师傅两腿一软倒在了门前的地上，吓得浑身发抖：“大仙大仙，求求您啦，我只是一个门卫，那么多年的事您就别记着啦，您饶了我吧，我不是有意举报您的，您的死跟我没有直接关系，文化大革命那会儿，不是都要求进步吗，我该死呀，我不该参与打、砸、抢，不该举报您，不该跟着去抄您的家，可是我没想到您会自杀呀。”门卫叨叨了半天，看黑影子也没走，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索性就跪在地上，磕起头来，那头磕的那叫一个响。其实那个黑影子就是二五眼，所谓的办公室里旧排风扇拆了以后留下的那个孔，在月光下投进来一束光，照在二五眼身上，使二五眼的身体变成了一个黑影，二五眼喜欢自言自语的说话，其实她平时就有这个毛病，她根本不知道门卫在外面准备关门的事。门卫误会了，以为是因为文化大革命时，因为他举报了总工程师所谓的反革命言论，总工其实是为了保护珍贵的技术资料，说话态度不好，犯了错误，一直搞研究、搞技术的人不会阿谀奉承说假话，正直的总工最后永远的离开了纷繁复杂的人世。二五眼听明白了，用脚踢了踢门卫：“别磕头了，一会流血了，抬起头来看看是我，我是人不是鬼，别瞎叨叨了，赶紧起来走吧。”门卫一听是二五眼，心里这个气呀，马上换了一副嘴脸，咕噜一下子从地上爬起来，冲着二五眼训斥道：“你什么东西，在这里装神弄鬼吓唬人，我告诉你，你再这样我就跟我们厂长说把你轰走，你信不信？”二五眼也生气了：“哎，我说你这个人，真是满嘴胡说八道，我什么时候装神弄鬼了，是你自己做贼心虚，做了亏心事，疑神疑鬼的，你要是没有迫害总工，你会害怕鬼吗？我也告诉你，我要真是鬼就好了，我把你抓去送给总工，让他处理你，你不配看大门，这是国有企业的大门，你不配看，别看瞎了你的眼！”说着一摔门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