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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遇仙:5

令歌回到玉隐斋,房间一如既往地干净整洁,不染尘埃,一盆兰草在窗边幽幽地生长着。

因为明天一早便要出发,且路途遥远,事态紧急,所以令歌带的东西并不多,只是简单地收拾了两三件衣裳和一条崭新的月白发带。

一想到不能穿上月牙白新衣就要离开遇仙山,令歌不免一叹。

而后,令歌取下悬挂在墙壁上的玉白长剑,这是去年十七岁生辰时白栈期送他的礼物。

长剑在剑鞘里时似明月般温润,将剑拔出,寒光乍现,如秋天的凛风掠过,锋利至极,同时,剑刃上刻有浅浅的兰花草,与剑刃同色,乃当世不可多得的宝剑,令歌遂给剑取名——明秋。

令歌将明秋和包袱放置在了书桌上,恰好注意到桌上放着有一把折扇。

他拿起折扇将其展开,只见扇面上画有两只仙鹤飞翔在数座青峰之间,几缕祥云,栩栩如生。

这是几个月前他请甯霞师姐所画,然后自己动手将其做成折扇,的的确确花费了他不少心思。

一直以来,令歌一直想抄写一首诗词在上面,只是一直没有想好抄写哪首诗词,再加上他并不觉得自己的字迹配得上甯霞所作的画,遂作罢。

如今要去洛阳,天下文人魂牵梦绕处,令歌心想带上这把折扇准没错,兴许还能在清飖书局请文人墨客为自己的扇子题诗一首。

令歌一边这么欣然地想着,一边热水准备沐浴。

一切准备就绪后,令歌往屏风后面的浴桶里注满热水。之后便取下发带,散开长发,褪去衣裳,让整个身子浸泡在水里。

一时间,他浑身上下得以放松,似漂浮水面的莲叶一般,清悠自在。

热水蒸得令歌本就白皙的皮肤更是白里透红,似是给身子披上了一层薄薄的水纱,莹洁光滑。令歌用毛巾擦拭着身子,滑过左肩锁骨处时,只见那里有一块拇指大小的淡红色月牙状印记。

令歌用手轻抚着它,像是在安抚着一只心爱小动物,此乃他的胎记,与他陪伴多年,是他最亲密的朋友。

在眼前的一片水汽朦胧中,令歌难得心静,于是他闭目凝神,试着探索翎羽心法,只是恍惚间,他的脑海又闪过白衣红楂,黑影白月的画面。

良久,令歌只觉丝丝凉意顺着脊骨漫延全身,令歌无奈地睁开双眼,发现适才的热气朦胧已经消散,眼下唯余自己泡在凉水里。

“又失败了……”

令歌轻叹,自己好像被看不见的网所束缚着,翎羽心法练到第八层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边。

他起身从木桶里出来,并用毛巾擦干身上的水滴,之后披上干净的月色长袍,简单清朗。

经过书柜时,令歌看到了一本今年才送来的《洛阳时下新文》,他之前随便翻起过,书里的内容似乎都是洛阳这两三年以来的奇闻轶事以及受欢迎的文章诗歌,上至皇家秘闻,下至民间琐事,想来是真假参半,专供读者取乐的。

令歌心想既然要去洛阳了,看一下多少会有益处。

刚倚在床上,一滴水便滴落在书上,墨水当即散开,字迹变得模糊不清。

令歌见状,这才想起自己的长发还未来得及拭干,于是他平息运气,调用翎羽真气,让一股热流在体内沸腾,升至头颅。

令歌猜想着,要是师父她老人家知道自己用她传授的心法来蒸干头发,会是什么神情,一时间他感到惭愧。

而后,令歌翻起书来看着,发现都是一些离自己很遥远的事。

比如去年,皇帝和皇后从长安到洛阳皇宫居住了数月,洛阳城戒备森严,夜市都不如往日那般自在悠闲,百姓们私下都希望皇帝早日回到长安城。

原来,御驾亲临也不一定是什么好事。

之后,皇帝和皇后在洛阳宫中设宴,请了王公贵族还有近些年崛起的寒门庶族大臣,在宴会上发生了一件惊心动魄之事。

皇后的弟弟御林军副校尉,醉酒舞剑,险些将一位寒门出身的大臣斩于剑下,幸好有其他武将出手相救,这才免于一死。当天夜里,皇帝便下旨撤去其御林军副校尉的职务,送回长安城府上禁闭思过。

有趣的是,皇后虽然宠冠六宫,权倾朝野,在皇帝的心中分量极重,但是在这件事上她并没有替其弟求情,而是支持皇帝的做法,然而皇后之兄,昔日北伐有功的王大将军,却似乎因此事与皇后产生了分歧。

令歌不禁感叹,这帝王家的事当真是捉摸不透。

他接着往后翻看,是洛阳城新起之秀——一位十八九岁的年轻诗人,相貌堂堂,才华横溢,引得洛阳城中未出阁的姑娘们的倾慕,芳心暗许。

《春日青云词》

令楷

春风拂鬓,杨柳一枝燕回青,悠扬少年心。

杏雨不妨好时节,点点滴滴,怎抵鸿鹄青云行?

《凉月解忧词》

令楷

疏影独上西楼,三杯两盏冷难酌,凉月如钩。

卧听绸雨潺潺,好似枕寒流,何以埋愁?何以解忧?

令歌看到诗词这才反应过来,原来写“三杯两盏冷难酌”的诗人竟与自己年龄相仿。

令歌微微一笑,他们两人年龄相仿,名字中还有相同的字,这一定是莫名的缘分,若是到了洛阳,希望可以见上令楷一面。

只是令楷的豪情壮志和无尽忧愁又是什么呢?令歌不禁开始猜想起来。

再往后看又是各种轶事,外来剑客大败洛阳恶霸,剑术招招精妙;飞天盗贼连盗达官贵人财产,官兵无可奈何;富家公子一心闯荡江湖,却连连被抓回家中;顶级舞姬千金难求其一舞……

令歌心生赞叹,这洛阳城不愧名满天下,当真是人才济济,对于此次出行,他更是感到前所未有的新奇和向往。

待到长发湿意褪去之后,倦意上眉梢,令歌这才放下书本,闭眼入睡。

第二日,天色微亮,遇仙山披着雾被,山色朦胧,溪水声,鸟鸣声环绕于耳,鹿饮水于溪边,看着眼前的几个年轻人渐行渐远。

因为不宜声张,以免打草惊蛇,所以这次出行算上令歌一共只有八个人。他们一行人骑着骆驼穿过沙漠的脚步极快,不到中午便已经来到了遇仙镇上。

他们进到那家客栈,发现客栈里并无客人,而客栈的掌柜正在柜台里一遍一遍地算账,总希望能多算出一笔钱。

掌柜见有人前来,且身带佩剑,气质不凡,于是笑问道:“几位侠客可是要住店?”

辰玉一团和气,上前含笑说道:“我们不住店,麻烦掌柜准备八个人的饭菜便好。”一边说着,她一边从衣袖里拿出一些碎银子放在了柜台上。

见掌柜笑盈盈地收下了银子,辰玉又开口说道:“有一点小事还得有劳掌柜。”

说罢,辰玉又放了一颗碎银子在柜台上,整个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令歌看在眼里,心里不禁赞叹。

掌柜原本有些犹豫,可是看见辰玉如此和气,倒也定下心来,他拿着那颗碎银子,说道:“女侠但说无妨,我能帮的一定尽力而为。”

辰玉微微一笑,说道:“无需掌柜做什么,我只是想问你,这些日子可有什么客人是身带笛箫的?如果有,是不是一名男子?”

掌柜蹙眉回想着,倒吸一口气,突然,他说道:“有!前不久就有两位男子住进本店,其中有一位就带着一支箫。”

辰玉问道:“那现在他们人在何处?”

“昨日一大早就已经离开小店了。”掌柜说道。

辰玉继续追问道:“掌柜可知道去了何处?”

“他们是中原人,看方向应该是往玉门关去了。”掌柜回应道。

辰玉点头,又问道:“掌柜可还记得更多有关于他们两人的细节?”

掌柜捻着胡须,细细地回忆着,说道:“他们一个身形庞大,另一个……”不知为何,掌柜偏过头看向了令歌,只听他继续说道:“另一个倒是和这位少侠的身高差不多,都生得极为俊美。”

“不过身形庞大的那位好几日前就离开了,只留下那位身穿白色衣裳的公子……”

没等掌柜说完,令歌便突然抬眸望向掌柜,目光中带着些许迫切,掌柜见状一个哆嗦,毕竟被一个习武之人这般看着,换成是谁都会感到慌张。

只听掌柜弱弱地试探着问道:“这位少侠,怎……怎么了?”

辰玉见状也甚是疑惑,毕竟令歌从未这般对待过陌生人。

令歌被他们看得有些不自在,不过还是硬着头皮开口问道:“可是象牙白?”

掌柜回忆起来,那位风度翩翩的公子的衣裳正是象牙白色的,于是他连忙点头道:“对,正是象牙白颜色的衣裳。”

“那他可曾买过糖葫芦?”令歌继续追问道。

掌柜听令歌这么一说,回想了一下后又立马回答道:“有,有的,他有一天的确买了一串糖葫芦回到客栈。”

“还有,”掌柜又想起了一件事,“昨日早晨,那位公子回来时还穿着一身黑衣,他的脸色不是很好,像是与人打斗过一般,我也不敢多问,之后他就匆匆地离开了这,往玉门关的方向去了。”

令歌倒吸一口凉气,他抚颔不再说话,那日请他吃糖葫芦的人和深夜吹奏《思宁曲》的人,以及前夜偷盗令牌之人,居然都是同一个人。

一时间,令歌可算是明白何为知人知面不知心,如此文质彬彬的一个人居然会做出这样的事,实在令人费解。

望舒淡淡地看了一眼令歌,并未说话,只听辰玉低声说道:“应该就是那人了,师弟见过那人?”

令歌点了点头,“见过。”

之后,令歌将事情的原委经过细细地讲给了几位师姐听。

辰玉嘴角微扬,胸有成竹地说道:“这样也好,目标更清晰了。”她递了些碎银子给掌柜,又感谢道:“多谢掌柜,有劳了。”

掌柜喜笑颜开,将碎银子收进柜台里,点头说道:“不麻烦,不麻烦,应该的。”

令歌一行人坐下后,店小二将碗筷放置在了每个人的面前,望舒像往常一样要了一壶开水,用来清涮碗筷。

待用完饭,辰玉又让店家准备了一些路上需要喝的水,望舒则和其他两个师姐出去联系养马人,遇仙山一直有在小镇上请人养马,以备不时之需

剩余几个人在客栈歇息,等候望舒,令歌坐在一旁百无聊赖,开始把玩起手上的手链。

此时,辰玉拿着两袋水壶走了过来,递到令歌的面前。

“多谢师姐。”

“幸亏令歌你溜去买糖葫芦,才知道那贼人的相貌。”辰玉打趣道,她感觉出令歌并不习惯在外面言笑,所以尽量逗一逗他,让他适应遇仙山外的生活。

令歌幽幽地看了一眼辰玉,默然不语。

辰玉见状,又笑道:“所以待会出去,我要奖励你一串糖葫芦。”

这时,一串轻盈的脚步声从门外传来,大家向门外看去,只见一位衣衫不染一丝尘埃的女子走了进来,不是他人,正是望舒师姐。在她的身后,有两位师姐手里正拿着几串红玛瑙似的糖葫芦,只听盛楠对大家说道:“人人有份。”

几个人起身去接过糖葫芦,对盛楠和另外一位师姐说道:“多谢师姐。”

“你们应该感谢望舒师姐,是她吩咐我们买的。”盛楠低声说道。

大家这才反应过来,又笑着感谢望舒,“多谢大师姐!”

然而,望舒依旧只是冷冷地看了他们一眼,随即便走了出去,几人相视一笑,很多年来他们早已习惯望舒的冷面如霜。

令歌看着手里的糖葫芦,咬了一口,发现糖葫芦依旧酸酸甜甜,只是总有些不一样了,他说不上来,没有初尝时候的那般惊喜,酸甜味在舌尖上绽放。

玉门关是出塞入塞的必经之地,那日离开客栈后,令歌一行人便快马加鞭向玉门关奔去。一路上的确饱受风吹日晒,一行人不得不又戴上了白色面巾来抵御风沙。

荒漠中,令歌一袭浅蓝月色衣裳倒是成为了天地间最为靓丽吸睛的风景线。

越是接近玉门关,道路两旁的树木也逐渐多了起来,只是在这夏天因为炎热干燥,这些树木实在没什么生机,令歌只觉得满目萧然。

一路上他见到了不少行人,男女老少皆有,大都衣衫褴褛,破旧不堪,行走的方向与他们一样,都是玉门关。

从前,在令歌眼里最萧瑟凄凉的也只不过是遇仙山的秋季,漫天漫地漫山漫水之中,都有着落叶的身影。而遇仙山的夏季是青翠,是欢愉,是生命的无限绽放,可是眼下之景却让令歌从前对夏季的定义发生改变。

一日的黄昏之时,一行人在一家简陋的客栈落脚歇息。

夕阳映红了茫茫天地,令歌背着明秋剑坐在客栈的门口,独自一人乘凉喝水,整个人的轮廓在夕阳的映照里显得分外柔和。

令歌坐在那一动不动,只是静静地望着前方,看天色逐渐暗沉下来,红火逐渐化为漆黑。

“令歌。”清脆的女声在他的身后响起。

令歌回头望去,发现辰玉正站在他的身后,并将手中一个新鲜的梨递到了他的面前,道:“上菜还有一会,先吃点水果。”

“谢谢师姐。”令歌接过梨,握在手里,开始翻来覆去把玩着,盯着梨出了神。

辰玉顺势坐到了令歌的身边,看着令歌这副神情,她浅笑道:“令歌长大了,也开始有心事了吗?”

令歌回过神来,看了一眼辰玉,又继续把弄着手里的梨,他嗓音淡淡的,回应道:“没有心事。”

辰玉一笑,她是知道令歌的,什么东西到了手里都能玩上一会。

良久,令歌抬头看向天空,不知何时,月亮已经出现在了夜空,而辰玉只是看着系在令歌手上的白银玉鹤连指手链,在黑夜中亮眼夺目。

“令歌。”辰玉唤了一声令歌。

“嗯?”令歌看向辰玉。

“师父很器重你。”

令歌有些迷糊,他注意到辰玉的目光,于是伸出右手,问道:“是因为这条手链吗?师父说以前会用它号令中原遇仙。”

“是,日后你自然会懂的。”辰玉微笑着说道。

令歌并不在意这些,只要师父和师姐们都好好的就行。

“师姐,那些人也是要去玉门关的吗?”令歌问道。

辰玉知道他指的是何人,她叹道:“是啊,塞外的生活并不容易。”

“去了中原就可以生活的好了吗?”令歌不解地问道。

辰玉犹豫了一下,她摇头说道:“不好说,就算有目标,可是脚下的路通往何处总是说不准的。”

令歌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不再说话,半天,他终于开始吃手里的梨,只是刚好,店小二亦开始叫唤上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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