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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南柯一梦:7

来到城东时,城门尚未敞开,却见风澈拿出腰牌,朗声对守城的官吏说道:“奉韩相之命,即刻出城办事!”

官吏闻言,并未多问,当即打开城门,放行风澈等人。

来到城外不远处,在朦胧的月光下,令歌看见一辆马车,一位熟悉的女子正坐在马车上,正是望舒师姐,同行之人还有无忧。

“令歌!”无忧唤道,他见令歌手臂受伤,当即跳下马车,亲自前去搀扶,“快上马车,我给你医治,我们一起回洛阳。”

令歌颔首,他回首看向风澈,却发现风澈立在原地迟迟不动,“风澈兄,你不和我们走吗?”

“长安城还不太平,我还得留下来护住太子和韩相的安全。”风澈回应道。

令歌点头,道:“风澈兄,你定要保重,我们……日后再聚。”

“会的,你们快走吧,我现在得回去,一路保重。”风澈对他们嘱咐着,同时目光不舍地看向望舒。

望舒回应道:“放心,我们不会有事的,你也是。”

风澈点头,不再言语。

少顷,打点好一切后,无忧和湫龙便驾着马车离去,唯余风澈留在原地,静静地目送着他们离开。

马车里,唯有望舒和令歌师姐弟二人,两人已经许久未见,一时间,千言万语哽在喉咙,难以开口。

看着望舒受伤而行走不便的腿,令歌心生愧疚,只见他起身跪下,将额头抵在望舒的膝盖上,闭目忏悔着。

“师姐,对不起……”令歌极力地克制着自己的悲伤情绪,让嗓音听着并无哽咽之感,“我还是没能捉住燕北,替师父和你,还有师姐们报仇。”

望舒伸出手抚摸着令歌的发丝,以一种前所未有的温柔口吻安慰道:“你已经做的很多了,明明应该是师姐我来动手,是我没有护好你……”她想起当初令歌让他们离开长安,为的就是不让她参与诛杀王炳等人的行动。

令歌依旧垂头,他说道:“师姐无需自责,如今我已经长大了,不再是小时候,很多事情我一个人也可以承担。”

“可我是你的师姐,又怎能让你独自承受这么多苦楚?”望舒回应道。

令歌缓缓地直起身子,他看向望舒,在昏暗的马车里,他发现望舒的眼中有水光闪过,一时间,他更是难以忍住泪意。

“师姐……”令歌无数次想开口告诉望舒真相,却实在没有勇气,他担心真相不仅会让自己失去望舒的爱,而且会伤害到望舒,让她多年以来对自己的关怀和付出皆化为虚无。

望舒伸出手擦拭着令歌脸颊上的泪水,她垂头注视着令歌,低声安慰道:“师姐知道你心里苦,师姐都知道,你不是故意的,我从不怪你,此事更不是你的错,令楷已经将真相告诉给我,我都知道……”

“令歌,师姐希望你知道,从做你师姐的那一日开始,我便永远是你的师姐,无论世事如何无常,我与你师姐弟的关系都不会改变,单凭这一点,我就要护你一生一世,相信师姐,就像从前一样,好吗?”

令歌闻言,顷刻间泪流满面,他将额头再次抵在望舒的腿上,失声痛哭起来,将心中的委屈尽数倾诉,而望舒亦是默默地陪伴着他,像多年前一样,安慰着那位稚气的孩童。

望舒仰头,凝视着马车窗外逐渐洒落进来的暖阳,期盼着黑夜的结束。

……

黎明时分,宣政殿内,待众朝臣退去后,殿内唯余太子和韩清玄。

此时已成为新皇的太子赵景云正端坐在龙椅之上,他眉眼冷峻,质问着韩清玄,说道:“父皇除了给你玉佩和调遣玉清卫的兵符,那道保护玉迟王的遗诏是怎么回事?”

韩清玄颔首解释道:“是先皇交给臣的,命臣护住玉迟王殿下……”

不等韩清玄说下去,赵景云已怒拍桌案,斥道:“韩清玄,你可知你在维护谁?你不要以为朕昏迷近一年,醒来就什么事都不知道,刺杀朕的人究竟是谁?死了的尺画又是谁?现在的玉迟王是真还是假?你应该清楚。”

韩清玄眉头紧锁,并未回应,只是看着赵景云站起身来,又道:“顾玄告诉朕,昔日刺杀朕的刺客另有他人,并非仪鸾,且那人的功夫和玉迟王如出一辙,都是翎羽心法,天下会这武功的除了遇仙和仪鸾,便是昔日的北魏将军燕北。”

韩清玄点头,承认道:“陛下圣明,一切如陛下所言,刺客乃前朝将军燕北。”

“既然如此,玉迟王也并非临清王之子,而和皇后一样,是北魏余孽,真正的临清王之子是尺画,”赵景云愤怒不已,“你们骗了父皇一辈子!韩清玄,你不要以为朕不敢杀你!”

“陛下息怒,”韩清玄依旧淡然,并未显露一丝惊慌,“臣并非刻意隐瞒此事,只是先帝留下遗诏时,已然知晓玉迟王的身世。”

赵景云一惊,难以置信地问道:“你说什么?父皇已经知道玉迟王的身世?”

“那日究竟是怎么回事?父皇对你说了些什么?”赵景云追问着,他不相信这样的事实,如果韩清玄并未说谎,皇帝知道令歌的身世,却依旧愿意保护令歌,这是为何?

“先皇不知陛下你已经醒来,所以交给臣的遗诏里,不止是保护玉迟王,更是要保护陛下。”

韩清玄凝视着殿中燃烧不尽的烛火,思绪逐渐飘远,回忆起那一日他与皇帝最后一次的交谈。

傍晚时分,金銮殿内,药香弥漫,韩清玄来到殿内时,皇帝正独自一人倚在软榻上,双目紧闭着,神色甚是疲倦。

因禅位一事,皇帝在这一日里已经接见过众多大臣,而丞相韩清玄则是今日他召见的最后一位官员。

“臣韩清玄拜见陛下。”

皇帝闻声,缓缓地睁开双眼,坐直身躯,殿内光影重叠,一时间让他感到恍惚,更觉疲惫。

“赐座吧,”皇帝开口说道,“坐近些,朕有话要和你说。”

韩清玄颔首,殿内并无侍从,他便自己拿起一张板凳,坐在软榻旁边,与皇帝交谈。

“陛下的身子可好些?”韩清玄主动开口询问道。

“还是老样子。”皇帝回应道,他勉强一笑,又道:“想不到韩相也会担心朕的身子,当真是世事无常,你应该恨朕的,不是吗?”

韩清玄微微垂眸,说道:“臣身为大齐的丞相,关怀陛下的身体,又怎能是恨?”

皇帝唇角轻扬,说道:“哪怕从前陷害你父亲的另有其人,可是最终下旨除去他们的依旧是朕,如今你能坐在这,与朕如此心平气和地说话,全然是因为令歌的缘故,这一点,朕清楚……”

韩清玄默然,并未接话,只听皇帝又道:“朕至今记得,当年就是在这金銮殿,你对朕说,就算令歌弃你而去,你也决不负他,是他让你感受过这世间的万般美好,你会为了他,不顾一切。”

韩清玄的记忆随着皇帝的言语飘回过去,仿佛一切都还发生在昨日,只是如今回过神来,却发现那些过往早已遥不可及。

“这句话,如今还作数吗?”皇帝问道。

“既然说出口,自然一生作数。”韩清玄回应道,嗓音坚定,未有一丝犹豫。

“你倒是长情之人,朕没看错你。”皇帝扬起欣慰的笑容,“今日朕召你前来,并不是为了禅位一事,而是想交代你一件事,有关令歌和景云的。”

韩清玄抬眸看向皇帝,只见皇帝背对窗户,光影暗淡,看不清的皇帝五官面容,唯能感受到这位帝王油尽灯枯时的悲哀无奈。

“陛下请说。”

只听皇帝说道:“朝臣之中,唯有你,是朕最放心的,与其说你忠于太子,不如说你忠于大齐,更难得的,是你心里面有着令歌,而你一直在寻找两全其美之策,不负天下,也不负他。如今,朕是来帮你的。”

说罢,皇帝将放置在手边桌案上的玉佩递给韩清玄,解释道:“这是朕的贴身玉佩,凭借此物,你可以调遣所有兵力,用来保护令歌和景云。”

韩清玄接过玉佩,正欲言语,却听皇帝继续说道:“景云已经醒了,对吗?”

“朕那日去看他,已经发现端倪,虽然殿内只有太子妃,但是餐碗却是两个人使用过的痕迹,朕虽然病入膏肓,但却不糊涂,这是你的计划,对吗?”

“臣不敢欺瞒陛下,正是。”韩清玄坦诚地回应道,“只因近日发现朝中有人图谋不轨,臣才不得不做此打算,还望陛下勿怪。”

皇帝颔首道:“朕已经猜到是何人,只是现在我们也没有确凿的证据,并不能拿他们如何,他们无非是想趁着朕病危,太子昏迷,从而以‘清君侧’的名号除去皇后,扶持令歌成为他们的傀儡……”

说罢,皇帝又看向韩清玄,目露欣赏之色,说道:“看来你是打算引蛇出洞,只要这次你计划成功,朕自会退位,将皇位传给景云,不过你必须答应朕一件事。”

“陛下请讲。”

“若是有一日朕不在了,你定要劝住景云,不准他伤害皇后,”皇帝回应道,“当然,朕会留一道圣旨用来保护皇后。”

韩清玄微微一愣,然而想起皇帝对皇后的用情至深,他也未推辞,只是点头应下。

“不过此计尚有风险,所以朕有一道圣旨交给你,扶朕起来。”

之后,韩清玄搀扶着皇帝起身,朝着龙椅走去。

皇帝坐在龙椅上,从身前的桌案上拿起一道圣旨,交到立在身侧的韩清玄的手中。

“这道圣旨是用来保护令歌和景云的,你可以凭借这道圣旨,让王清父子成为你的左膀右臂,”皇帝解释道,“虽然从前你们与王清多有摩擦,但是他却是我大齐的忠良之臣,在大是大非面前,他定不会允许贼人奸计得逞。”

“其实就算没有陛下的这道圣旨,王大将军也已经和臣达成合作。”韩清玄回应道。

皇帝宽慰一笑,道:“朕果然没看错他……”

“但愿经此一役,所有人都可以放下过往的仇恨。”皇帝神色黯然,流转目光看向窗外,似是在追忆何事,只是殿内光线暗淡,怎么也驱不散他眉眼间的阴翳。

“韩清玄,你说,我们这样做,真的可以拯救他们吗?”皇帝喃喃地问道,让韩清玄差些没有听清。

皇帝侧首看向韩清玄,继续说道:“逝去的人已经回不来了,朕不想再去追究,也无力再追究,或许是朕自私,只想沉醉在他们为我编织的梦境里。”

韩清玄一惊,不知该如何回应皇帝,此时的他只希望是自己多虑,却不想皇帝又道:“朕看得出来,令歌是真心对朕好,他心里有愧,却怕说出真相让朕陷入痛苦,于是他宁愿一个人承受所有,也不要让朕失去这美好的梦。”

“想起来,令歌这般无忧无虑的人,之所以答应登基,并非因为家仇国恨,而是因为朕,当初朕告诉他,只有他登基,才可以保住景云,阻止皇后和景云互相残杀,他是为了朕才愿意把自己困在这宫里一生一世。”

“明明朕是最知道这宫里辛酸的人,却还是将他推向了无尽的深渊和苦楚……”

“陛下……”

韩清玄震惊不已,皇帝是如何知晓此事的?

只是细想回来,他便很快地平复心情。皇帝是大齐的最高统治者,纵使对朝堂政事已经几乎不闻不问,也不代表皇帝何事都不知道,自己能查到尺画的身世,皇帝亦能查到。

皇帝的眼眶愈发湿润,然而他依旧强忍着心中的悲痛,只是说道:“罢了,不提此事,只要这次计划成功,你就带着令歌远走高飞吧,再也不要回来。”

“可是,陛下你呢?皇后她……”

“皇后的选择就是朕的选择,就像当初令歌选择你的选择一样,”皇帝失神地说道,“其实有时候,朕真的很想问她,恨比爱更重要吗?朕真的比不上她心中的恨吗?”

说罢,皇帝微微一笑,似乎在嘲笑着这样的问题,又或许是在嘲笑难以更改的宿命。

韩清玄恍惚不已,这样的问题,他也曾听令歌问过自己,只是当时的他却没有给出确切的答案。

须臾,皇帝稍稍打起精神,又对韩清玄说道:“虽然你和令歌经历了这些是是非非,但是朕还是希望你们不要放弃彼此,现在的他,最需要的正是那些无条件的爱,不会因为知晓真相就弃他而去的爱,他真的很需要你。”

韩清玄拜道:“臣,定不负陛下,不负令歌。”

“去吧,朕知道,你本就是这世上最不愿伤他心的人,奈何世事无常,如今朕只能帮你到这了。”

韩清玄直起身来,金銮殿里的光影愈发暗淡,他的视线也愈发模糊朦胧。

“臣告退。”

当韩清玄转身往外走去时,他听见身后的皇帝喃喃道:“令楷,一切都交给你了……”

韩清玄立在原地,回首看向皇帝,只见皇帝已经闭上双眼,倚着龙椅不再言语。

一时间,韩清玄心中一酸,在昏暗的光线之中,金黄的龙袍也暗淡无光,皇帝的身形更是如风中残烛一般,随时都会随风而逝,化作虚无。

恍惚间,韩清玄看见椅上的龙正深深地束缚着皇帝,他明白,任何坐上龙椅的人,一生一世都会成为皇权傀儡,不得逃脱。

……

宣政殿内,赵景云静静地听完韩清玄的回忆复述,出神不已。

“还请陛下遵从先皇遗愿,饶恕玉迟王。”说罢,韩清玄下跪,深深叩首。

赵景云陷入沉默,原来,令歌登基是因为答应父皇要保护自己……

良久之后,赵景云开口问道:“他人呢?已经离开长安了?对吗?”

韩清玄默然,并未否认。

“你就敢保证,他不会去联系各地的那些皇后余孽,起兵造反?”

韩清玄直起身子,抬头看向赵景云,回应道:“陛下放心,令歌绝不会做出此事,臣以性命担保!”

“经此一役,你觉得他还会是从前的他吗?”赵景云森冷地质问着,“韩清玄,你应该明白,朕和你都不能赌,因为这关乎大齐江山和天下百姓的安危……”

韩清玄点头,回应道:“臣明白,臣有一计,可解此时的燃眉之急。”

赵景云闻言,重新坐下身子,只听韩清玄说道:“如今陛下刚登基,根基不稳,各地人心惶惶,随时会有起兵造反之举,不如我们对外宣称玉迟王在府上抱恙,而皇后是为皇帝殉情而死,这样也好安抚人心。”

“若是有人依旧起兵造反,我们则能以乱臣贼子为由出兵征伐,顺理成章地除去后党和宋君逸的势力。”

“那玉迟王呢?”赵景云问道。

“其实陛下今夜你也见到了,玉迟王现在最在乎的,就是杀死燕北,替遇仙白掌门报仇雪恨,他此次悄然离开长安,定然会去追杀燕北,亦是替陛下除去心腹大患。”

赵景云颔首,他看着渐燃渐短的烛火,陷入沉思,须臾,他淡然地说道:“依你所言去办,不过,若是他有一念之差,率兵造反,朕一定不会心慈手软。”

韩清玄颔首闭眼,拱手一拜,不再言语,只是臣服在皇权之下。

离开宣政殿后,韩清玄并未出宫,而是在小元子和小寻子的陪同下来到令月坞。

秋末冬初之际,霜落满地,更显令月坞内萧瑟凄凉。韩清玄满目怆然,只觉此处的美景再也回不到从前。

走进兰陵阁里,韩清玄端详此处的一物一件,开始想象令歌独自一人在此居住时的场景,感受着空气中令歌已经淡去的气息。

“兰气随风……”韩清玄低喃叹息着。

来到书房之中,他靠近桌案,发现桌上放置着一把展开的折扇和一串竹节状手链,以及厚厚的一摞纸张,他清楚,这些都与自己有关。

他拿起纸张开始翻看,发现不仅是熟悉的诗词,更是熟悉的字迹。

“这些都是殿下自己写的,对吗?”

小寻子应道:“正是,从前殿下一闲下来,就会开始抄写韩相你的这些诗句……”

小元子睨了一眼小寻子,示意他别再往下说去。

韩清玄将纸张紧紧地握在手里,同时,他将折扇和手链收进袖中,说道:“我把这些都带走,等他回来,我会亲自交给他。”

小寻子和小元子喏喏点头,只盼有着那样的一日。

“这里,有劳你们继续照看。”

说罢,韩清玄转身离去,只留小寻子和小元子留在原地。

看着偌大空旷的兰陵阁,即使清晨阁内光线渐明,他们也觉得眼前有一片难以驱散的阴影。

两人互视一眼,心生落寞,他们明白,从此以后,这兰陵阁的阴影将会永远滞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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