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沈氏临安,成王林氏

林羽庭也是抬眸，深深的回望了一眼顾离。

临安，临安。

这是林羽庭救下他之后，他为自己改的名字。

临安，在安全的边缘摇摇欲坠，他是要借这个名字告诫自己时时刻刻都在生死线上苦苦挣扎，求生不得，求死不得。

很符合他如今在邓奇身边做事的处境，也很符合他不为人知的身世。

世人只知道他名为临安，却鲜有人知他姓沈。

沈家，这个早就淹没在皇帝铁血手腕下的世家贵族。

八年了，除了沈临安这一脉唯一幸存，世上再也找不到沈家曾经存在的证明。

当年，沈家家主当朝一撞，彻底将君王心中理智仅存的忌惮忍让烟消云散，也彻底断了沈氏一族最后的生机。

那是当今圣上在位时最灰暗的一天，传承千年的沈家被连根拔起，九族之内无论男女老少皆为罪人。

邓奇奉皇帝圣瑜，带着昔日还未遣散的冷罗刹杀手，手握滴着血的尖刀，一一收割了沈府上下数千条性命。

那一日，为了帝王心中不可挑战的君威，混合着无数无辜性命的血腥味在京城上方盘旋不散。

沈家冤屈之难言，沈家血债之深重，后来一连多日的大雨也难以冲刷。

林羽庭得到消息之后，带着自己暗中培养的势力日夜奔袭，却还是没赶上邓奇手里落下的最后一刀。

甚至皇帝已然疯魔，竟然丧心病狂到连一处安放沈氏魂魄的墓地也不愿意施舍，只吩咐了赏赐草席一张，草草卷了送到乱葬岗上喂狗。

也幸好皇帝良心全泯，这才给了林羽庭救下临安的契机。

沈家被灭门的七日内，林羽庭带着人悄悄地守了七日，不叫乱葬岗上的东西扰了沈氏亡灵的安生。

等到七日后，他吩咐人为沈氏一族收尸，在血流成河的尸体里发现了还没有断气的沈家小公子。

可怜小公子年纪尚幼就遭此大劫，又在乱葬岗里粒米未进的待了七日，身上发起了高热，却又淋了几场雨。

林羽庭将人带回来的时候，沈家小公子整个人迷迷糊糊神智不清，甚至开始说起了胡话。

不分白天黑夜的一时昏睡，一时清醒，嘴里含混不清的喊着“爹爹娘亲”，哭不像是哭，笑也不像是笑。

顾离看到他的时候，甚至都怀疑他是不是受到的刺激太大，变得痴傻了。

顾离使尽了一身的医道本事，半个月下来才让这位小公子情绪稳定了下来，除了不言不语总是盯着一个方向发呆，总算是瞧着正常了许多。

顾离也曾在私下悄悄和林羽庭说过，这位难得存活下来的沈家小公子怕是废了。

“哎……可怜了沈氏千年族业，竟在一夕之间尽毁。”

姜氏王朝皇帝的疑心深重，君臣之间的算计猜疑，连他这个大荒草原来的子民亦觉得遗憾叹息。

彼时的林羽庭的眸光坚定，静静的盯着沈家小公子不言不语的背影，听见顾离的叹息，转身。

当年的林羽庭就如今日一般深深的回望了他一眼：

“我不会叫沈氏一族就此沉没的。”

那是顾离第一次窥见了林羽庭内心世界的冰山一角，也是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成为他的盟友。

因为善良，所以在成王府已经是皇帝心中倒刺的境遇下，仍然愿意冒着得罪皇帝和暴露自己势力的风险去救人。

因为感同身受，所以难以眼睁睁的看着一代世家大族因为皇帝的疑心深重而没落至此。

因为心中仇恨如同烈火，时时刻刻焚烧着他的心脉，才叫他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日日夜夜呕心沥血的算计盘桓。

望着林羽庭漆黑墨幽的眸子，顾离的心底泛起深深的对自己这个挚友的心疼。

人人都道成王府是姜国边境世代的守护神，是历代皇帝信赖倚重将军战府。

成王府的每一个男子都是铁骨铮铮的好男儿，驰骋沙场，用身体里的每一滴鲜血每一寸战骨换来姜国子民的平安喜乐。

可是他们只看到了成王府的荣耀，却不曾想到换来这荣耀的代价是什么！

是成王府内每一位男丁十七岁上战场的必走之路，是每一位女眷日夜忧心丈夫儿子的切肤之痛。

是朝堂上下君臣之间，人人心知肚明的一个诅咒：成王府的男子一脉无一人能活过四十岁！

是这些宛如剜心抽骨的代价，才换来了成王府在姜氏王朝数千年的权力更迭中屹立不倒。

可是，谁又能懂成王府的痛楚呢？

身为成王世子，林羽庭真正做到了文韬武略，天之骄子，可这人人艳羡称赞的背后呢？

是十数年如一日的勤学苦练，是因只见过寥寥几面而生疏不已的父子感情，是自幼没有叔伯兄弟照顾的孤独……

这也就罢了，毕竟能为生自己养自己的国家贡献力量，即便是奉上满门的性命热血，到底也不算是辜负了！

可是，成王府这一脉传到林羽庭的父亲手中时，那个活不过四十的诅咒被打破了！

老成王骁勇善战，谋略无双，在年轻的时候便打得姜国边境各国节节败退，成为树立在姜国边境的一杆长枪。

姜国已经十几年不曾燃起过战火了，无需沙场饮血，老成王的身体日日平安康健，成王府的威名也是蒸蒸日上。

这烈火烹油般的花团锦簇，慢慢的变成了在皇帝心中熊熊燃烧的烈火，日日夜夜煎熬着当今陛下的一颗疑心。

最终，陛下的一颗圣心还是输给了与生俱来的猜疑。

早该送去沙场历练的林羽庭被扣在京城，本该赐给他的解药也没有如期送达，到了养老年岁的老成王仍要日日面对边境风沙。

成王府一脉的存续与否，被牢牢的捏在皇帝的掌心。

皇帝与成王府之间这种微妙的关系，皇帝手段用得分明，老成王看得明白，林羽庭亦是心知肚明。

老成王禀守忠臣之义，任由君权摆弄，将自己牢牢的嵌在边境，成为一颗棋子。

也幸好老成王多年来对林羽庭的教养不闻不问，没叫他也养成了和自己一样忠诚至死的性子。

林羽庭不甘心自己的命运生死被人这样的随意摆弄，尤其还是这样一个私心胜过公义的人。

所以，才有了下山追随他数年的顾离，也才有了养在邓奇身边的临安。

与王权相比，林羽庭渺小如尘埃，林羽庭多年来的所作所为与蚂蚁博象无异，可是一只蚂蚁搬不动大象，那成千上万只呢？数也数不尽的呢？

人至绝境，就算是蜉蝣撼树，又何妨一试呢？

此时，顾离在林羽庭的眼中便看到了这样的决绝。

林羽庭眸中波澜不起，淡淡的移开了目光，看向临安：

“临安，邓奇可是让你去找父王商量谋取乌甘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