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分庭
“守着他被抓,未必能行,”秦武搔头,“毕竟三万人,也是个不小的数,上郡这个地界,并无高山为掩,时机也要掐的准才行。”
语毕,三人和卫骋都将目光转向卫挽。
而卫挽却朝着卫般招了招手,等人凑过去,才挠了挠他的下颌:“阿赢觉得呢?”
卫般先是在她的指尖蹭了蹭,像只猫儿一样,而后才抬起头,看着舆图,沉思片刻:“大可不必这般麻烦,只要保证人活着便可。”
“毕竟,伤势能养。”
卫挽勾了勾唇,揉了揉他的小脑瓜:“诚如阿赢所言,为了他,不值当这般费心。”
“主将被擒,士卒皆诛,”她的嗓音迤逦,慵懒,凤目上抬,反而看向容羡,“但,若这些兵充为卫家军呢。”
卫骋鹰隼狭长的眼瞪地溜圆,好半天才找到自己的语调,吞了口唾沫:“阿姐的意思是,吞并卫都守备军?”
“可这不道义,实难取信诸国,”陈洛食指不停敲击在膝盖上,整个人有了几分焦虑。
“道义?”卫挽唇角的笑意收敛,眼睫上抬,带着威压的凤目一览无余,“勾结外敌入侵中原之时,谁讲过道义,”
“现在同我讲道义,未免太可笑。”
“卫都之内的纸醉金迷绝非花把式,”她凤目微眯,丹唇抿出一个凉薄的弧度,“守备中不乏良将,但大多都没了凶性。”
“此次,雁门遭难,一窝子酒囊饭袋,还尚可凭着没完全糜烂的底子披甲扛戈。”她转动着拇指上的碧玉扳指,面色微沉,“下一次呢。”
“诸位想过么,为什么是雁门。”
她容色滟滟的俏脸,被风吹的微红,唇角勾着似笑非笑:“晋公乃周王胞弟,先晋向来拥护周朝正统,三家伐晋,伐的真是晋么,伐的分明是周!”
“周王分封三家二字王,当真是荣宠吗?”卫挽看向众人,将卫家军的所面临的危局剖析给他们,“阿父掌权边城八郡、三十万大军,同卫王早以注定了是兄弟阋墙、分庭抗礼的局面。”
她独立于众人眼中,背后是参天枯树,凤目里是清冷孤高,竟让人无端觉得寂寥。
“伐晋之盟,不复从前那般牢固,郑、宋二家的氏族,想来也未必安分,当年周给三家埋下的祸患,现下正是溃烂之际。”此刻,她披着厚重玄色大氅,像是独立山涧的狼王,“北蜀、北戎来得突然,毫无预兆。卫王也或许只是其中的一枚棋子,”
“尔等跟着阿骋,定是得了阿父吩咐,”卫挽对着三人抱拳,行了个请士礼,“我不瞒三位,”
“城池、失地、兵马、原委,卫挽都要。”
秦武和白十二都是当年燕云十六州抵出后,痛失家土的白衣,没什么学问,凭着一身蛮力和对蛮夷的恨意,才走到今日,万不敢受主子的礼,慌忙朝两旁避让。
可陈洛不同,陈洛是氏族出身的名士,法家'术'门,他伸手拦住秦武、白十二,受了卫挽的请士礼。
而后回之认主礼,秦武和白十二有样学样的回了一礼。
陈洛抬首,声线透着股笑,嗓音中有还含有一丝梗塞:“平等二字,难。”
“我等也更是许久,未从金尊玉贵的人身上得见了。”
“北蜀主攻雁门,这次确实急不可耐,”陈洛从身后抽出个蒲扇摇了摇,而后寒风一过,打了个哆嗦,“依照主子对雁门和卫家军的了解来看,当是下了功夫做功课,”
陈洛从善如流的改了称呼,还艳羡的看了一眼卫挽身上披的的大氅,而后持着蒲扇下蹲,扇柄的头端,点在雁门和北蜀的中心位上:“卫家军的老敌是北戎和楼烦,”
“而今大雪将至,楼烦一改往常,全无动静不说,还龟缩其中,连头都不敢冒出来。这已经不是能用'怪哉'二字,泛泛而谈的,”他将蒲扇插在颈后,不拘小节的盘腿坐在地上,分毫不像个世家子,“北戎尚且有海,有港口鱼货,北蜀有偌大草场,可楼烦除了沙地,便也只剩那顽强坚韧的格桑花,”
卫挽闻言,凤目微眯,丹唇轻抿,不知道在想什么,陈洛背后无端出了些冷汗,但还是有条不紊的说了自己的见解。
“格桑花好看,却也不能抵粟食,到了冬日,能吃的兽畜也是要猫冬的,楼烦此行便是在自绝后路,将自己活活饿死城中。”
“他们怕,”容羡这话说的没头没尾,长睫上压,狐目随之微抬,瞳孔被眼睑遮挡了一部分,衬得整个人妖异又危险。
“北蜀想要攻伐雁门,势必要过楼烦,”卫挽沉思着前世北蜀那些伤痛不可阻的士卒,远山眉微蹙,“要么是见着了比饥饿更危及生命的东西,要么……便是北蜀过境之时,动了手。”
'动了手'说的含蓄,但众人都听懂了,若当真这般,只怕那楼烦,早已成了一座空城。
卫挽摸着扳指,却没有转动,神色沉思:“你们同北蜀交战,可有异样?”
陈洛低头沉思,蒲扇顶端抵着下颌。
秦武和白十二对视一眼,也在不灵光的脑中搜寻细节。
“我看到了,”卫骋鹰隼的眼陡然锐利,想到和阿父对战的那些人,“阿父臂力雄厚,常使青铜双刀,寻常人,莫说是寻常人,便是习武之人都接不下阿父的刀。”
“而那天北蜀攻城的人,仿若……灌了裹挟沙土的青铜,像是没有痛、伤的念头一般,徒手格挡阿父的刀刃,而后再扑上去,”
“其实……他们看着与寻常人无异,”秦武思索着,而后短促的倒吸了口气,“乐!有乐声!”
卫挽对巫蛊之术,是一窍不通,便只能将视线落到容羡的身上。
容羡感受到她的视线,眉骨轻扬,勾着唇,心情颇好的回看过去。
四目相对,卫挽便一眼看出,他那双狐目中透出的不正经,而后,唇畔不动声色地挂上了似笑非笑。
谁也没有开口,可又似刀光剑影飞矢而过,无声的较量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