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民国1923年除夕
梅长春三年间发生日新月异的变革,距那次宴会厅见魏笙长达三年之久,国内战役四起,北平相对安全些,但豪强乱斗仍不止,尹栀莲坐镇戏院也倒是成熟不少,收了几个徒弟,也已经无人记得他是顾黥廉了,就连他自己也不曾记得。
梨园行自有梨园行的规矩,自打魏笙铲了梅长春的班主,梅长春的在行当地位便更下一等,只知道是一位军爷缴了这个戏院子,占了利,尹栀莲的戏唱的好,座卖的多,抢了生意自己,派人去拉拢低价收购,反倒是不情不愿,故而写报打压,派人去拉踩,有的甚至在台下扔臭鸡蛋,烂菜叶。
多半时候尹栀莲忍着将戏唱完,还是会谢着观众老爷们的打赏,至于那些个坏心眼的人,尹栀莲也从不手轻,到后台堵门的站着进来横着出去,台下捣乱的,一众人进来,单一个灰头土脸回去复命。
尹栀莲三年容忍,为的是身份不暴露,揪出那个杀了李仁英的人,彻查那个军官的底细。
每逢下了戏,他便找家茶馆,点上一壶龙井,去那最高的一层,靠在窗边,看着那些士兵的动向。
他挚爱龙井,别的味道他都不爱,喝茶,是跟师父学的,黄老爷子一生挚爱碧螺春,戏唱的再好,哪也不去,就留在江苏,也只认顾黥廉做单传弟子。
尹栀莲却唯爱龙井,总是想着离开南京,如今,却也再回不去。
这三年,正是党派内部纷争最乱之时,江苏也受着这些人的争乱,距上次的信送出,尹栀莲与父母亲早已失去了联系,他的枪再未曾上过膛,什么军械器备也不会经他的手。渐渐的,不知是让人忘却了还是上头出了什么事……
新春之际,北平的热闹劲冲击着外界的枪林弹雨,城内人又怎么感知城外人的苦,就像那深宫的贵人,怎知宫外人的日子。尹栀莲像往常画着妆容。
“今儿个是除夕,莲官您可忘了?”掌柜的手中握着炮竹。
尹栀莲看着爆竹,生出笑意,“我怎不知,只是每年都是如此过活,今年也不例外。” 说着画完了边眉眼。
“那哪儿能一样啊,您看这戏院子弟子也多了,今年指定不同,就不迎客了吧,咱们自个儿热闹热闹。”
“掌柜的你说实话,这些年盈利都去何处了?”
“这,军爷不在,自然是在小人都存放起来了。”
“我说的话可好使?”
“那是自然好使。”
“那好,你去拿这些年的盈利买几件新衣裳和新戏服,不可糊弄,也买上你自己的,若是有人想回家便给上路费,只是要先说好了,年后必须回来,你若是想回家过年,便也回去,我也不拦你。”尹栀莲站起戴上头面。
“这。。。。。”掌柜的有些愣住了
“放心,若是出事我便替你挡着,你尽心经营这戏院,我信得过你。”尹栀莲饮了桌上的龙井。
“小人家就在北平,这就是我家,您可赶我不走。”掌柜的声音发颤,其实有些感动,悄咪咪的抹了抹眼泪。
尹栀莲嘴角上扬,嘴里的龙井香竟多出了一丝味道“今日的龙井不错。”
“您喜欢便好,我去给您开道。”
“今日便不招客了,让戏院的人都上台下坐这享受享受。”尹栀莲将钥匙放入掌柜手中。
“欸,是。”
尹栀莲立在台上“爷们儿想听个什么,今儿个随意点。”尹栀莲放眼望着台下
“莲官日日唱,咱们在幕后台上听多了,今儿个在台下观众老爷的席上那可真是头一次。”
“莲官今日唱个不一样的吧,也让咱们长个耳朵。”
“哎,兹要是莲官唱的那就是好的。”
曲声起,台下顿时无声,曲调悠扬,唱的不是平日的戏本,若是仔细听,能听出,这是顾黥廉唱的尹栀莲,女子扮相唱出男儿心,戏子无情却有义,人生本是受苦又为何不能逍遥快活,这是他顾黥廉眼中的人生,台下的人默然无声,黯然无神,这不仅是顾黥廉一人的人生,更是他们普通人一辈子做戏子的一生。
只听门外传来敲门声阵阵,掌柜的一路小跑过去
“今儿个除夕,不开场,您明儿个再来吧。”
“掌柜的,我就是个送东西的,您接着东西,我这就走。”
“谁送来的,是个什么东西?”掌柜又确认了一遍。
“您看看不就明白了?”
“放下东西,我取便是。”掌柜开门拿起物件,是个栀子花玉簪子,通体雪白晶莹剔透,没有一丝玟色。
掌柜的顺势藏进袖里,默默在台下找了个座儿坐下。
曲声落,尹栀莲转过身去拂袖掩泪。
“莲官唱的好,唱的妙啊。”
“唱了一辈子戏,这曲子不用体会那些个可怜人的命,如今的真真唱尽了戏子的苦。”
“咱们戏子自是无情,那些个听戏的也不见得有情。”
“莲官唱的好,可惜我们没有赏银啊…”
“爷们儿的掌声就够了。”尹栀莲转过身来看着台下众人,垂眸间,迷长的睫毛不禁得颤了颤。
掌柜的三两步跑上台,双手拖着簪子,“莲官今儿的赏赐怎能少了?”
“哪来的?”尹栀莲接过簪子,他这句疑惑问了数遍,再不问心里怕是痒地紧。
“这,门外的人送的,小人也不知啊。”掌柜的眼神有些慌乱。
尹栀莲一眼便看出端倪,上次掌柜这个表情还是打碎了自己的嵌金边的翡翠耳坠“那这些年的都是哪来的?”
“这…这些年,当然是那些个观众老爷赏的,您这话问的…”掌柜不敢正视尹栀莲,他那双眼可看透太多了。
“哪个观众老爷会赏我身上这栀子莲花纹的戏袍,又是哪个观众老爷知道我喜西湖龙井,还特意采的春搽,如今又送簪子。你若是说不清楚,今日这些物件我可原封退回。”
能看出尹栀莲已经在气头上了,无功不受禄,这还要他能行的端还是能坐得直…
“这…小人真的不能说啊,您就当是赏赐便是了。”掌柜的低着头,满脸都是为难。
“起初还是不知道,如今却是不能说,能让你瞒我至今的…还能有谁?”
尹栀莲手中握着簪子陷入片刻的沉思,簪子举过头顶,看向被封了三年的二层,魏笙的身影还坐在正中…
真是荒唐,一个只有两三面之缘的人,如何让他记挂了三年…
“军爷?”掌柜的一旁惊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