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十一月初五这一天夜里,很晚了,学贵两口子都没有睡下。明天是他儿子满月的日子,学贵终于生得一个儿子,肯定要大摆一场。他早两天就找水泥厂的厂长请了三天的假。昨天去了田中镇赶集,买了不少干货和肉类回来。今天又去了什马镇添置了一些别的。现在两口子正对照着学贵事先写好的菜谱,盘算着还有什么遗漏。
“哦,还有一个芹菜炒鸡杂要用的芹菜没买。”学贵仔细看了一遍手里的红纸,纸上正是他自己用黑笔写的菜谱。
“那个简单,有财种了一垄,明早让他去地里拔一些回来,到时候算点钱。”莲香答到。她因为怀小孩的原因,地里菜都种得少,学贵又天天上班。
两人商定在菜市场长鼻子店里买点果子糕点招呼早上到的客人,之后又说了一些别的话,莲香给孩子喂了一顿奶才睡下。
初六一早,天才麻麻亮,莲香一家就起来了。她在灶房里煮了半锅粉干。大家吃了一顿粉干之后,她交代婷花照看弟弟,又让银花、兰花把从各家借来的三箩筐碗筷都倒出来洗一遍,金花负责挑水回来,她自己则去马口里看煤炉发得怎样了。
屋外正打着霜,她迎面打了个冷颤。马口里靠里面的墙上斜立了一根竹杈,一只灯泡挂在上边,发出昏黄的光。经过一夜,煤球已经烧了一大半,她用火钳把烧完的煤球换出来,加进两个新煤球。之后在炉子上的大铁锅里添上一满锅水烧着,准备杀鸡杀鸭用。
太阳已经升了起来,是个大晴天!
莲香正在房里奶孩子,听得屋外有人喊:“莲香,莲香……”
“哎,在屋里。等一下。”。莲香大声应到,孩子被惊了一下,就不吃了。她把孩子放摇篮里,交待婷花好好看着,就走出了房门。
“啊呀,来了。”她笑了起来。
“我看学贵从屋门前过,就先过来了。”来的人正是谭家英。她从兜里摸出一个红包,塞到莲香手里。
“啊呀,有,有。”莲香笑着收下了红包,说:“是,他去菜市场买点东西,顺便去侄子金根屋里交代他去借几张桌子的事。”
“把我屋里那张搬来,又近省得跑老远去借。我们自己可以先用着案板。”谭家英热情地说。
“那好那好,我等下让哪个后生去搬,现在人还没到。”
两人说话的当口,正英和莲香屋里的几个堂兄弟媳妇也到了门口。她们都是来帮忙做事的,农村里办酒席谁家不是街坊四邻去帮忙做事的。几人也都把红包塞到莲香手里,莲香一一都收了下来。
几人嘶着冷气问到:“是哪个掌厨?”
“禾场边住的有传。”
“哦,那好,他做的饭好吃。等下多吃两碗。”几人笑到。
陆陆续续又来了几个别的妇女,十几个女人站在门口,她们在厚厚的棉衣外穿了一件长罩衫,准备大干一场。这样的时候,就是看女人们的本事了。
“吃早饭没有?我去下点粉干。”莲香问众人。
“吃了,都吃了来的。菜都放哪里了?我们好去提出来准备着。”谭家英等一众妇女答到。
“啊呀,麻烦你们来做事,还吃了早饭来。”莲香一脸的笑意,她心里很感激大家,大冷天的来帮忙做事。就算是平日里交情不见得多好的,只要自己吱一声,人家也一定来。
女人们随莲香去房里将食材一应拎出,丢在马口里的地上。
“你就不用管了,只管去招呼客人。”水秀对莲香说到。
其他妇女应声道:“是,是,我们会管。”
“好,好。”莲香想到娘屋里的客应该快到了,还有其他的远客估计也在来的路上,她得去装盘果子,还得把酒水备好,于是她转身进了屋。
马口里,十几个女人蹲在水泥地面上,择芹菜、洗香菇,扒马蹄皮、剥冬笋等等,凡是能看得见的事,她们都做。学贵屋里的几个堂兄弟把抹了脖子的鸡鸭烫了一遍,放在簸箕里拿到港子河去拔毛、清理肚子里的东西。今天学贵的哥哥学富两口子也来帮忙了,纵使平日不讲话,这样大的事,做哥哥的再不来,就太不像样子。
厅堂里的人越来越多,男女老少挤满了一厅堂。学贵的侄子金根带着另外几个后生进进出出扛了四个桌子放到厅堂,多的就摆到屋右侧的空地上,现在空地上已经摆了七张桌子了,只等把长凳搬来就齐了。莲香已经是忙得脚不沾地,学贵也忙着进进出出招呼客人,等个把钟还得去各家通知吃饭。
谭家英她们把手头的事做完,又叫屋里的几个后生把学贵灶房的木门拆了下来洗干净,搁在三条长凳上,一个超大的砧板就有了。她们围着这个砧板排开站,一人手里捏把菜刀,开始切菜切肉、剁肉馅。一时间,只听见菜刀接触砧板“得得得”的声响,夹杂着女人们说说笑笑的乡音,好不热闹!
学贵灶房里现在也是一派喜气洋洋,他的嫂子和后妈正在帮忙烧火、蒸饭。蒸饭可不是个容易差事,今天要准备一两百人的饭,光米就量了六斗,要分三锅蒸,这里蒸一锅,多的两锅端到了学富和发仔家灶上去了。掌勺的有传从热气腾腾的锅边起身走到灶房后门外。门外的半截墙根下生了一排的木炭火堆,每个火堆上都炖着一个大铝壶,里边冒出阵阵香气,那是他刚刚做好的菜,放在这里保温。学富就在墙根这里照看着。学贵抽空到灶房里塞了两包金圣烟给有传,以表示感谢。十块一包的金圣烟在村里人看来算是顶好的了,要是哪个后生抽的是金圣,旁边的男人不得羡慕死,“啊呀,客气得很,还抽上金圣了!”。有传高兴地接过烟,揣进了兜里。
到了正午,饭菜准备得差不多了,客人也到齐了。开始上菜,谭家英她们又去灶房里帮忙盛菜,一人负责一样菜,这样不容易乱。盛菜也是个技术活,总共十一桌,你得看着来盛,既要让碗里的菜看得过去,又要保证最后分得出来十一碗菜。另外六个人负责传菜,也是每人管一个菜,传了一门菜,你就得传完,保证不漏桌、不传重。
学贵把所有要请的人都通知到了,这才风尘仆仆地从外边回来。厅堂里、屋侧的场地上现在人声鼎沸,劝菜的、劝酒的,以及小孩子们的嬉闹声、碗筷碰撞的声音,这些都令他很满意。他手里端了一碗米酒,走到厅堂里的各个桌去敬酒,“感谢各位兄弟,叔叔婶婶们来捧我学贵这个场!我干了!”说完一口气嗦完一碗,厅堂的几个桌都敬完,他又去场地上敬。总之,今天是得好好醉一场。
折回来的时候,他又去了马口里,谭家英等十几人正站在那里吃饭。放倒的木板门上杂七杂八地摆着菜。
“各位,对不住。让你们帮忙就算了,还得站着吃。”学贵红着一张脸说,他已经喝得半醉了。他原本计划的十一桌,实际来的客有两百多人,每家的孩子他都请了来,这样算的话,十一桌根本是不够的,还有很多孩子都是站在桌边吃的。
“学贵,莫这样说。下次我们屋里办酒,你还不是得来做事,你以为我们是来白帮忙啊,要还的。”爱说笑的庆国老婆一通话逗得大家哈哈大笑起来。
一顿饭吃到下午两三点才渐渐散场,等散场后,谭家英她们又要收拾桌子、洗碗筷了。这样一直忙到太阳快落山,众人才回家。夜饭是不用她们帮忙的,除了莲香和学贵屋里的亲戚,其他客人都是吃一餐的,夜饭莲香一家自己都能对付得过来,所以她们也就各回各家。
到了第二天下午,莲香送走了屋里住宿的亲戚,就背着一袋子的红包到各家去还礼。还有桌椅板凳也吩咐金根去还了。碗已经叫三个女子洗好了,学贵按碗底刻的名字分好各家的,只等莲香回来去还。直到天黑透了,莲香才把红包还完。她去灶房里盛了一些剩下的红烧肉、狗肉、粉蒸肉等,连同碗一起送到了碗的主人家。最后,她又将一些别的肉菜盛了出来,给来帮忙做事的女人们送去。一切做下来,这场酒席就办完了。
腊月,雪已经下过了几场。天冷得不像话,日日都是打霜结冻。肖家吃过早饭便同老头子一人身下抱着一个火笼,在晒谷场当面的墙根下晒太阳。小儿有丰在屋里立不住脚,丢下饭碗就去大队附近玩去了。
正当两人昏昏欲睡之际,只听得有人大喊:“着火了!着火了!快来打火呀!”。两人站起来听,想弄清楚是哪个屋里着火了。
“啊呀,昌世叔,你屋里着火了!”。三世屋里的大儿子正提了一个水桶匆匆走过。昌世老汉两老夫妻听了后生的话,一下没了主意,丢了魂一样往屋里赶去。
着火的正是昌世屋里的灶房,天气干燥,加上灶边都堆的柴火,很快就蔓延到了房顶的木梁。原先的住户在老房间里堆满了干稻草和山上打回来储备过冬的柴火,紧挨着的一间房已经被点着了,火势很快,白烟滚滚冒出来。听说了的人都从屋里跑出来,拎着水桶去水塘打水提到着火的地方。有发和友世从屋里扛来长木梯,此时正上屋顶,把瓦揭开一个口,从上边泼水下去。昌世老汉在旁边干着急,他的三个儿子正和几个后生在下边接力递水上房顶。旁边的女人孩子呼喊、尖叫着。肖家见到这情形,慌得只会哭天喊地。
在众人的齐心协力下,火是终于灭了。各人拎着自家的水桶等工具回了家。
昌世老汉两老望着只剩一半的灶房发愁,往后要去哪里煮饭?
现在他的三个儿子正无精打采地靠坐在他那张八仙桌边谈论着刚刚的事。
“怎么会着火呢?”。
“肯定是妈做了饭,火没熄死,火星子掉出来引着了灶边的稻草。”
他们的妈没答话,她现在正悔恨、愧疚着,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三个儿子商量就在厅堂的右侧,挨着墙垒一个灶台。昌世老汉老两口点头同意。也只能这样了,还能有别的办法吗?
第二天,大哥有财就请来了村东头的跛脚男人,他是专门给人垒灶台的,灶台做的那叫一个好使。昌世一家三口的饭菜就端去老三有和的灶上煮。新做的灶台等两天就定型了,他们便不用跑来跑去做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