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八卦炉煅烧圣剑
改元神功后,天气渐渐入秋。
今年,大周北方雨水比往年偏多,江南各地却是大旱望云。十月,天气依然燥热,到处蝉声满耳。
天气一反常,头疼脑热的人就多了起来。来混元峰耕心草堂看病的乡人,比肩接踵,济济一堂。
澄怀、子虚忙着望闻问切。
云鹿帮他们誊抄处方笺,一份存档,一份交到石清手中,由他安排人手,校对、抓药、打包。
各种药材性能不一,解表、清热、补虚、泻下、祛湿、温里等等,各有作用;药材不同,生、炒、炙、煅、蒸、煮等炮制方法也各不相同。
病人拿到手的药包,绝不可有丝毫差错。
正忙碌着,一位身穿露草色齐胸襦裙,头戴高顶宽檐帷冠的姑娘,踏进耕心草堂,径直走到子虚面前。
云鹿抬头一看,姑娘虽然浅露蒙面,但一眼就能看出,她是混元书庐的汤若竹。
见她来了,子虚起身行礼,道:“福生无量天尊!若竹姑娘,你怎么又来了?”
汤若竹用袖子捂着嘴,干咳了几声,道:“这次,我不是找你聊琴技的。近日,天干物燥,整天干咳,特来请子虚羽客为我把把脉,抓一帖药吃吃。”
子虚脸上泛起两团红晕,怯声道:“我道术尚浅,还未羽化登仙,不敢妄称羽客。若竹姑娘唤我子虚这个道号即可。”
环顾四周,汤若竹看见云鹿正举笔傻愣愣地看着她,道:“清溪观中,也有女冠啊!”
云鹿赶紧低下头,若无其事地誊抄处方。子虚偷偷瞄了她一眼,将汤若竹迎进内堂问诊去了。
她不动声色地抄完处方,甩笔走了。云净天空,不落痕迹。
澄怀见状,急忙追了出去。
云鹿疾步穿过丹山门,气呼呼地往清溪观跑去。澄怀紧追不舍,抓住了她的袖子,道:“云鹿,你生气了吗?”
她停下脚步,愤然道:“师兄,你莫要管我!”
“我知道,你对子虚有意!你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找个机会澄清一下!”
委屈的泪花在云鹿的眼眶中打转。
“这么多年,我们的感情,既不深,也不浓,更谈不上烈。一直平平淡淡,若即若离。或许,这只是我的一厢情愿罢了!”
“情到深时,应是琴瑟在御,莫不静好;情到浓时,应是一日不见,如三秋兮;情到烈时,应是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或许,我们业已行到水穷,不再有出路;亦或许,我们没有缘分,那个若竹姑娘才是他的正缘吧!”
“感情的事,勉强不来!男女之情,不是孩童之间骑竹马作骅骝,相互追逐,便可得到胜利。两情相悦,才是世上最完美的结合!”
“是啊!两情相悦,才是世上最完美的结合!”
“专于情,方能专于道;堪破情,方能堪破道!”师父忽然从丹山门后走出。
“师父,我……”云鹿嗫嚅着,无法说出话来。
“庄子妻死,鼓盆而歌。圣人不为情爱所困,并非无情无义,而是洞察了人世真相后,更通达地看待生活中的变故,达到持心若水的境界。”
云鹿低头道:“师父说得是!”
叶法善天师怜爱地看着她。
“你的红鸾、天喜二星正在蛰伏中。等到化禄照入夫妻宫,红鸾星动,才会有欢喜降临。心若安,情常在。现在,还是好好修炼,勿多杂念,争取早日飞昇九品仙人吧!”
云鹿含泪点头。
澄怀道:“师父放心,师妹会慢慢学会自我解脱的!您神色匆匆,这是要去哪里?”
“太鹤山洞天铸成开元圣剑一年多了,师父每日深悟如何增添圣剑神韵,始终无解。今日,要去一趟太清仙境,求教太上老君。洞府上下,交由你们二人照料了。”
“是!弟子恭送师父!”澄怀和云鹿叉手致礼,目送师父跨上乌翎,逍遥而去。
半个时辰后,叶法善天师驭鹤进入大赤天太清仙境。
大罗天生玄元始三股混沌元气,化为三清天。
一曰清微天玉清仙境,始气所成,元始天尊居其中;二曰禹余天上清仙境,元气所成,灵宝天尊居其中;三曰大赤天太清仙境,玄气所成,道德天尊居其中。
荡累神宇,遗尘太霄。叶法善天师退真下世,饮过忘川迷汤,早已记不得太清仙境的路了。
刚刚踏入大赤天,便被一股灵白玄气迷蒙了双眼。云迷雾锁之中,不识左右,不辨东西,只能小心翼翼地前进。
耳畔响起一声清脆的童音:“紫微师兄,天君命我们在此迎接你!”
迷雾渐渐散去,眼前站着两位仙童,身穿?青色暗花云绫短襦,栗色绫裈,金带束腰,左右用金丝扎了两个团髻,天真烂漫之中透着一丝顽劣。
“你们是?”
“师兄,你忘记我们了?”
叶法善天师想了想,道:“两位可是兜率宫的金灵童子和银灵童子?”
“果真是贵人多忘!”金灵童子噘嘴道,“你七岁时,天君命我们带你入兜率宫,每日咽灵药,吸云浆,为你遹开道脉;十五岁时,你误食了有毒的乡野奇果,又是我们告知天台茅君,飞印救你一命呢!”
“往事历历在目,只是,记不得二位的容貌了,还望谅解!”
“记不得,便与我们没有相干,哥哥,我们走罢!”银灵童子拉上金灵童子,佯装要离去。
大赤天拥有三界中最精纯的玄气,仙境内迷障重重,除了太上老君和这里的仙卿、仙童,几乎无人能够走出此地。
叶法善天师急忙拉住金灵童子的手。
“好师弟,师兄下界重生,十通俱失,前世修得的仙术亦已忘记。那时,我只是一个凡夫俗子,但一直记得有两位青衣仙童多次助我。师兄来日,定当涌泉相报!今日,还请你们带我去兜率宫,面见天君。”
金灵童子假装思虑了一下,道:“好吧,看在师兄态度诚恳的份上,我们为你指路。”
他们带着叶法善天师七拐八弯,来到巍峨雄伟的天门,进入太清仙境。
穿过乾清台,旁边有一条小路,铺着茶白色的脂玉,直通富丽堂皇的太极宫。
太极宫前有一口太乙金池,池上雾似轻纱,圣水汩汩泌出。岸边葱葱茏茏,长满了各种灵芝仙草。
不一会儿,来到一处千尺云崖,遥遥望见一座琼楼玉宇,峙立在对岸的峭壁上。
金灵童子道:“师兄,对面就是兜率宫,天君要么在会仙福地,要么在大清殿。”
“多谢师弟!”叶法善天师双手一叉,纵身而起,飞到了云崖上,抬头打量起兜率宫。
九根通天金楹,立在莲花柱础上,托起巍巍兜率宫。
金色琉璃覆顶,飞檐两边立着琉璃鸱吻,重檐下,斗拱错综,描金绘彩,中间挂着一块黑底金边匾额,上书“兜率宫”三个大字。
举步走入兜率宫。
太上老君正在大清殿八卦炉前忙碌着,一位青衣仙童在炉前呼呼搧火,金炉上烟霏露结,金丹在六丁神火中翻滚。
见他到来,太上老君放下手上的羊脂玉净瓶,缓声道:“紫微仙卿,你来迟了。”
叶法善天师叉手行礼。
“弟子谪降人间,不记得前尘往事,一时找不到兜率宫的路,幸得金灵童子和银灵童子两位师弟带路,才找到这里。”
“想当年,你在太清仙境四处游荡,不务正业,没有一处角落是你不熟悉的。本君摘除你的仙体,贬你下凡,倒是修成了大德高道。”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弟子违反天庭法纪在先,自当积德行善,重修仙道!”
太上老君笑道:“一个时辰前,见青田太鹤山洞天上空有异象,一定是你的法器炼成了!”
“是!”叶法善天师从背上取下开元圣剑,双手奉上,“此剑取材于天地间万年赤铁,与天君赐我的太上决云剑相比,始终少了几分神韵!”
举剑察看,宝剑纹饰精巧,锋芒陵劲如秋霜,悠悠冷光逼人寒。
太上老君抚须道:“太上决云剑,是昆仑千年锟钢铸炼而成的。它在八卦炉里,六丁神火煅烧了七七四十九天,才养就圣剑神韵。”
“请天君指点一二!”
“这把开元圣剑材质尚可,但人间的火炉,终究敌不过本君的八卦炉啊!”
说着,将开元圣剑投入了八卦炉。不一会儿,熊熊六丁神火将它烧透了。
“烧八卦炉并非一件易事,如何炼就圣剑神韵?”叶法善天师道。
“炼剑之神韵,需要文火慢慢煎炙。架火的青衣仙童摇起乾清扇,投入几分神力,文武火候,尽在扇下清风里。待到火候十足,便是圣剑出炉时。”
一个脑袋从八卦炉后钻出了来。
那位青衣仙童道:“师兄,八卦炉内暗藏乾坤,乾、坎、艮、震、巽、离、坤、兑八卦运转,生六丁神火,此火玄妙无穷,有洗髓易经之能,任何东西投入其中,都能炼化出神韵!”
“那你好好架火,我就放心守在炉前了。”
开元圣剑在八卦炉里煅烧了十二个时辰,青衣仙童将它取出投入圣水中,搬来一块黑橡色的油光晶亮的石头。
“此剑还得反复磨砺才行!师兄,这是太乙金池里的太清石,天君平常拿他做磨剑石。”
“多谢师弟!”叶法善天师卷起衣袂,拿起圣剑开始磨砺。
每磨一下,剑身便添得一份光彩,三十六次磨砺之后,开元圣剑已具切玉之姿,熠熠光辉,夺目而出。
叶法善天师激动不已,在大清殿里摆开阵势,挥舞起来。
三尺圣剑疾刺而出,化为紫电霹雳,青霜流光将他层层裹挟,不见凌厉之剑,也不见舞剑之人。
大清殿里,银光四溅,连屋宇都微微地颤抖起来。
太上老君急忙赶来。“打住,打住,这把开元圣剑,剑气太过凌厉,气势平吞万里虚空,威力远超太上决云剑。再舞下去,恐怕要惊动昊天大帝了!”
叶法善天师收了剑,激动万分。
“含光,入道合体;承影,遇道引信;宵练,按道守习。今日,在天君的指点下,终于三剑合道了!铦利神出,成为我茅山符箓派的守护法器,亦是冥助开元圣帝定天下的神器!”
“既是神器,应当有神物装饰。本君再赐你乌巢木一段,混元灵珠一颗,白泽皮一块。回去之后,好好装点一下!”
乌巢木是太清仙境独有的灵木,三千年出苗,三千年成长,三千年成材,九千年养深积厚,极具灵性。
开元圣剑配上乌巢木做的剑鞘和剑茎,可以增加三成威力。
混元灵珠,生于大赤天精纯玄气。它通神灵,感万物,装饰于剑茎,可再增加三成威力。
白泽皮则是养护圣剑的上品宝物。
白泽,是昆仑山上的瑞兽,浑身洁白如雪,一尘不染,可通万物之情,使人逢凶化吉。
金灵童子和银灵童子一一奉上宝物。
叶法善天师拜谢过老君。 “仙境半日,人间已过去半载,弟子牵挂凡间诸事,要与您辞别了!”
“大周女皇,业已衰老。近日,岁星逆行,由东进入太微垣,人间极有可能会掀起一场巨变!”
“弟子已经做好应变的准备!”
“她为天下女子做了不好的榜样,若有镇星侵入太微垣,还会有女主上行下效,觊觎大位。”
叶法善天师举起开元圣剑,道:“既是天命,终究逃不过去。谋逆乱纪者、蔽贤蒙恶者、附邪背正者,自有开元圣剑斩之!”
太上老君挥挥手,道:“快些回去人间罢,莫要辜负本君对你的期望!”
“天君多保重!”叶法善天师深深作揖,退身离去。
今年春天,人间风调雨顺,到了初夏时分,混元峰的梅林枝叶扶疏,郁郁葱葱,结满了青翠的梅子。
这时候的梅子,汁多肉厚,酸甜适口,用来酿酒刚刚好。
澄怀发动清溪观中的道士,将成熟的梅子摘下来。
小部分制成梅干,剩下的全部酿成梅子酒,清洗、除梗、打成果浆、装入酒缸中加酒麯发酵,四十天便可过滤、消杀、分装,藏于紫霞宫的酒窖里。
有人早就算好日子,等着喝今年的第一口梅子酒了。
云鹿蹑手蹑脚地走入酒窖,四下无人,取了一只酒坛,背倚酒架坐在地上,慢悠悠地喝了起来。
果酒入口绵软,越喝越上瘾,不一会就醺然大醉了。
“师兄酿的果酒真好喝啊!”她酒酣耳热,举起酒坛,道,“混元峰有一只笨驴,我那么喜欢你,你却不懂得我的心!”
“好巧啊!我也喜欢一个姑娘,不知如何向她表白!”
不知何处,突然传来了一道声音。
云鹿四下观望,酒架的另一头,隐隐约约有个人背对她坐着,看样子,也是来偷酒喝的老饕!
她抿了一口酒,道:“我喜欢的这个笨驴,不是一般的笨!他老觉得我跟我另一个师兄要好,其实我们只是师门之谊,根本没有什么儿女之情。日日夜夜挂念一个人,实在太辛苦了!”
那人也灌了一嘴酒,狠狠地抹了一下嘴巴。
“我还不是一样,她误会我喜欢另一个姑娘,其实我根本没有此意。我的心中只装了她一个人。上次那个姑娘来找我,她就生气了,已经整整半年多没理我了!”
“是啊,我也半年多没理他了。”云鹿努力睁着醉眼,“但我还是挂念着他,经常偷听他弹琴,看他徘徊在混元峰小径上,我不知道,他的琴弦是为我而奏,还是为别人而奏!”
“或许,他不是为你而奏吧!”
云鹿支着耳朵听着,可是,再也没有下一句了,不一会儿,身后传来了鼾声。
“喂!你别睡着啊,他为什么不是为我而奏呢?”
等了好久,还是没有等到他的回答。云鹿觉得痛心刻骨,咕咚咕咚地将剩下的半坛酒灌了下去,沉沉地睡去了。
叶法善天师驭鹤回到太鹤山洞天,进入紫霞宫时,看见酒窖的大门敞开着,便进来察看。
子虚和云鹿抱着酒坛睡得正香。一个倒在酒架的这头,一个倒在另一头。
他摇了摇首,喃喃道:“违天意而行的人,终会被天意戏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