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井龙池黄龙升天
几位千骑禁军上来,将李隆基兄弟仨五花大绑了,推到了帝驾前。
“陛下,他们三人如何处理?”
叶静能法师的眸底,突然变得阴鸷狠戾,杀意露骨。
“虎伏深山听风啸,龙卧浅池等海潮。陛下,相王和三位郡王,不可让他们留于世上!”
叶法善天师急忙奏道:“陛下,切勿让流言伤了兄弟感情!”
李哲道:“两位叶卿,一个让朕杀了相王和三位郡王,一个让朕不要杀他们。朕该听谁的?”
李旦心如死灰,跪地叉手道:“陛下明察!三位犬子的名字中虽然都带有 ‘隆’字,却都是则天大圣皇后赐名,与隆庆坊、隆庆池之 ‘隆’字,纯属巧合!”
安乐公主冷眼看着跪在地上的三位郡王。
他们都已成长为英俊潇洒的七尺男儿,都是有资格与她争夺帝位、平分江山的兄弟。
除去他们,不仅剜去皇叔心尖的一块肉,也为自己登上皇位扫除了障碍。
她感到一阵莫名的快意,转身对李哲说道:“请父皇下旨,赐死他们!”
叶法善天师正要发话,忽见云鹿大叫一声:“且慢!”
听到一声娇莺软语,李哲掀起了密丝竹笭。
一位花颜月貌的女冠,亭亭玉立在帘前。
虽然素妆淡服,却生得冰肌玉骨、明眸皓齿。短短一瞥,惊鸿艳影就落在了他的心头。
李哲放下竹帘,看着那影影绰绰的倩影,问道:“你是何人?”
云鹿叉手道:“陛下,我是叶天师座下弟子云鹿,自幼跟随师父习道,学了一些劾鬼隶神、降龙伏虎之术,我可以为您唤出井龙池中的黄龙!”
李隆基见云鹿冒死献策,心里十分着急,无奈双手被困得结结实实的,动弹不得。
“云鹿,你要远离绝处险地,不要处高临深,学会保全自己!”
“殿下莫要紧张,唤出黄龙,就知道谁是真龙天子了!”云鹿再次叉手道,“陛下,请准许我的请求!”
二圣面面相觑,不知道该不该答应她。
这时,两匹赤红色的骅骝疾驰而来,在帝驾前四蹄翻腾,引颈甩鬃,啸啸嘶鸣了数声,才立定下来。
太平公主和李猷跳下马背。
她疾步走到御前,福身一拜,道:“陛下,长安三年,太平妹妹在井龙池里见过黄龙,记住了它的模样,回去一查,原来是一条天元应龙!”
李哲拉着韦晚香的手,一起下了帝驾。
“太平,此话当真?你真的见过井龙池里的黄龙?”
李旦父子不知道太平公主会说些什么,噤若寒蝉,不敢出声。众人也都惴惴不安,每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太平妹妹不仅见过黄龙,还与她聊了好久。”
“你与黄龙究竟聊了些什么?”李哲的好奇心被太平公主勾起,迫不及待地问道。
“她说,水虺五百年修炼为蛟,蛟千年修炼为龙,龙五百年修炼为角龙,再经过千年修炼,才成为天元应龙。她顺应天命下凡,转世成为男子,就是当今的大唐天子,哥哥您啊!”
李哲的嘴巴张得快合不拢了。
说了半天,原来,他才是神龙应天,降世为帝啊!
太平公主冁然一笑,抱住了哥哥的胳膊,撒起娇来。
“陛下您看,您的属相为龙,登基时的年号为神龙,大臣们为您上的尊号叫应天神龙皇帝,这一切,都是冥冥之中注定的!”
李哲紧绷的脸上,渐渐露出了和蔼的笑容。
性格柔弱的人往往是缺乏自信的,尤其是长期生活在压制下的人,偶尔被人肯定一次,自信心便会迅速膨胀起来。
那种感觉是十分神奇的,能化渺小为伟大,化平庸为神奇。
他搂着妹妹的肩膀,连连点头,道:“朕明白了,井龙池中龙气蒸腾,因为朕就是真龙天子啊!”
太平公主道:“对!现在,天元应龙的真身,还蛰伏于井龙池中,暗中保护着陛下,保护着长安,保护着大唐天下呢!”
叶法善天师不禁为太平公主的机智所折服。
“陛下,您是天降祚圣,定将游景云,驭六气,乘万变,为涅盘重生的大唐举托起一片朗朗乾坤!”
李哲心里非常高兴,迟疑了一会儿,俯身扶起了弟弟李旦,并让千骑禁军为三位侄子解了绑。
安乐公主急了,悄悄看了一眼叶静能法师,对太平公主说道:“姑姑,您说得倒是滴水不漏,可是天元应龙在哪儿呢?唤出来让我们见识一下呀!”
叶法善天师道:“天元应龙为龙神之主,地位尊崇。一旦现身,它就会行云施雨,神化无穷,恐怕会惊扰陛下、皇后和各位皇子、公主。”
安乐公主訾笑道:“什么风雨雷电,是陛下没有见识过的?只怕你们是信口雌黄,糊弄二圣!”
韦晚香一言不发,静静地看着他们。
云鹿道:“师父,我们一起施法,将黄龙召唤出来吧!”
众人都期盼地望着叶法善天师,如枯苗望雨一样。
看来,今日已是别无选择了,他暗暗捏紧了拳头。
迟疑瞬息,召唤弟子们手持太乙混元剑,摆开阵势,手掐掌诀,足蹑北斗,运转魁罡,口中念念有词。
叶法善天师将自己的元神脱离肉身,游游荡荡来到澄怀身边。
耳语道:“澄怀,师父要下潜到景龙宫去,提前预知一下敖洋,这里就交给你应付了!”
澄怀颔首会意。
景龙宫外,敖洋正焦急地等在玉阶上,见到叶法善天师,急忙迎了上去,道:“开元圣帝如何了?”
“开元圣帝要洗脱瓜李之嫌,只有公主您在皇帝面前变作天元应龙模样,才能救他于水火之中!”
“天元应龙是中斗七宿之神,诞育了龙祖海真龙王和我们这些龙子龙孙。当年,她杀蚩尤、斩夸父、擒无支祁;以龙尾画地开长江,助大禹治水拯救黎民;力开龙门,使水族、蛇族、虺族,也有进升化龙之机!”
“公主能变作她的模样吗?”叶法善天师急切地问道。
“我是天元应龙子孙中唯一的一条黄龙,真身与天元应龙相差无几,只是……”敖洋有些犹豫。
“只是如何?”
“我一旦现出真身,就不能呆在人间了!”
“拯救开元圣帝就是您的大功大德,太上老君一定会在功德簿上,为您添上一笔的。您回归天庭了,人间还有我在,可以保护他们!”
敖洋跺跺脚,道:“也罢,那我就现出真身,吓唬吓唬那位昏君!”
元神归位,叶法善天师和弟子口念唤龙咒,挥剑指向青天。
滃然云气慢慢起于六合之间,薄风怒号,星宿伏拱,一条黄色的巨龙从井龙池中腾空而起,张开五彩羽翼,摆动身躯,直上太霄。
长安城里的江湖之水,沨沨乎尽被卷到九垓之上。
黄龙越变越大,头枕于星宿、张宿,尾巴挂在柳宿、井宿,身体倚靠在太微垣上。
李哲、韦晚香和安乐公主见了,怵目惊心,吓得跌坐在地上。
敖洋俯视广袤大地,苍苍烝民微如芥子。
人类如此渺小,却总是妄自尊大,目空一切,在神只面前,不过是云天一埃,沧海一粟罢了。
他们的浅薄和无知,是那么可笑,但为了开元圣帝,敖洋也只好说一些违心的话了。
她摇摆着身子,从太霄间探出头来,伸到了李哲面前。
“陛下,您是玄黄龙子,顺应天命下凡,开创经天纬地之业。怎可听信小人的风尘之言,忠奸不辨,差点害了无辜之人!”
李哲惶恐地连连摆手,道:“朕,朕已经知错了!”
“相王当年固请逊位于您,你们兄弟二人风雨同舟,休戚与共,一起渡过了那么多难关。如今,苦尽甘来了,却不能共享当下的静好岁月。将兄弟逼上穷途,与您无益啊!”
“都是朕不对,让相王负屈含冤了!”李哲羞愧难当。
敖洋道:“我本要跟随陛下一起守护长安,今日,现了原形,只能回归天庭去了。”
李哲追悔莫及,看着敖洋张开羽翼,伸展身姿,乘风云,御虹霓,摇头曳尾,向着昊苍飞去。
一道耀目的紫电霹雳落在人间,点亮了整个天空。
再次睁眼之际,黄龙已经不见了踪影。
李哲愣了许久,才心有余悸地说道:“摆驾,回宫!”
众人叉手目送帝驾离开。
经历了无数次大起大落,李旦从来没有像今日一样慌张过。
他走到太平公主面前,带着几分感激的口吻道:“刚才,实在太险了!幸得妹妹相助,才脱离了危险!”
“陛下让宗楚客、纪处讷、萧至忠等人进宫议事。路上,萧至忠听到宗楚客说起井龙池溢水之事,入宫后,又正巧碰到叶静能法师鼓动陛下去隆庆坊视察,所以……”
“所以,你得到萧至忠的报告,就急急忙忙赶来了?”
太平公主皱眉道:“妹妹听说过很多关于井龙池的谶语,一直担心三郎他们受到什么不测。听闻帝后来隆庆坊视察水患,就快马赶过来了!”
这时,李隆基和李隆范、李隆业走过来,叉手道:“三郎、四郎、五郎感谢姑姑相救,期望以后,有机会报答您!”
“感谢的话就不必说了,姑姑也期盼你们平平安安的!”
姑侄们相视一笑。
黄龙升天,在长安轰动一时。
回宫后,李哲立刻下令,将井龙池改名为景龙池,原先住在隆庆坊南侧的百姓全部安置到别处,命司农卿赵履温将其打造成皇家园林。
进入九月,朝廷人事变动频繁。
以杨再思为中书令,萧至忠为黄门侍郎,兵部尚书宗楚客为左卫将军,同中书门下三品,太府卿纪处讷并同中书门下三品,不久提为侍中;中书侍郎于惟谦罢为国子祭酒。
朝堂上也出现了一些重要的空缺职位。
韦晚香沿袭则天大圣皇后的做法,把自己的堂兄韦温、族人韦安石、韦巨源等人,安排做了宰相。多位堂兄、堂侄、族弟都身居要职。
王同皎死后,定安公主新寡,韦晚香赐婚,将她嫁给了韦温的从弟韦濯;把成安公主嫁给韦温的侄子韦捷;又把妹妹崇国夫人嫁给了嗣虢王李邕。
京兆韦氏一族,成了赫赫扬扬的驸马房,势力堪比当年权倾朝野的武氏家族。
神龙三年九月五日,李哲下诏,改元景龙。
赵履温基本完成了景龙池的改建。
李哲迫不及待地率领皇后韦晚香、上官婉儿、叶静能法师、诸位公主、皇子,以及亲信大臣去景龙池游玩。
赵履温早年做过易州刺史,没什么才华,靠着妹夫桓彦范的举荐,才在京中谋得一个小官。
桓彦范倒台后,能借以立身的本领,只剩下造园技术和溜须拍马了。
他挖湖叠山,开渠引水,将景龙池池面扩至数十顷,四周建起亭台楼阁,种上名贵花木,成了一座碧波荡漾,繁花点缀的园林。
李哲颇为满意。
上官婉儿以“景龙秋池”为题,让随行的昭文馆学士奉和应制。
学士们纷纷赋诗属和,依旧由她主持风雅,评定甲乙,文采优异者,李哲亲自赏赐金帛。
二圣和公主要交的诗,都是由上官婉儿一人代劳的。
虽然数诗并做,仍然无损于她的文采,发之炳炳烺烺之辞,诵之铿铿锵锵之声,每做一首新诗,很快会被世人传诵唱和。
席上都是经纶学士,文思泉涌,笔底烟霞。大家写诗斗诗,争务华藻,场面热火朝天。
叶静能法师坐在席上看得正起劲,中书令李峤端着一只玉盏悄悄坐到他的身边。
“叶法师,听说,您与三清殿的叶法善天师是叔侄?”
叶静能法师颔首称是。
李峤低声道:“刚才,陛下悄悄问我,是否了解叶天师那位女弟子,年龄多大,是否婚配。老臣对那姑娘可是一无所知!”
“哦!竟有此事?陛下对三清殿的女冠感兴趣了!”
“莫敢问,也莫敢答!”李峤皱了皱眉头。
李哲胸无点墨,不喜诗书,面对这样的诗会,经常感到兴味索然。坐在席间无所事事,眼前几番浮现起云鹿姑娘的倩影。
景龙池短短一瞥,让他切切于心,拳拳在念。于是,随口问起了身边的李峤。
李峤是昭文馆大学士,与叶法善天师素无往来,更不了解他的弟子。只听说他是大名鼎鼎的飞天真人、人间真神仙者。
叶静能法师知道他是个胆小怕事、趋炎附势的人,行事向来中庸,不夷不惠。
驸马都尉王同皎刺杀佞臣武三思,被人告发,以谋反罪下狱。
李峤和杨再思、韦巨源等人奉命参与审理,却畏惧武三思的威权而不作为,致使王同皎冤死,遭到世人的诟病。
叶静能法师含笑道:“谁都知道,陛下是出了名的惧内,后宫除了皇后和上官昭容,没有其他妃子了。他向你打听其他女子,必定是看上那姑娘了!”
李峤蹙着眉头,连连点头,道:“是啊!峤惧怕皇后怪罪下来,吃不了兜着走,思来想去,作了一首诗递上,就算是臣的回答了。”
“可否念来让贫道听听!”
李峤轻咳一声,摇头念道:“黄鹤远联翩,从鸾下紫烟。翱翔一万里,来去几千年。已憩青田侧,时游丹禁前。莫言空警露,犹冀一闻天。”
此诗果然符合李峤的个性!
叶静能法师眼眸一眯,透出几许让人看不懂的深意。
“你这是劝诫陛下做鹤鸣之士,还是提醒他要像仙鹤一样忠贞不二,与皇后比翼而翔呢?”
李峤指指身上的紫袍,苦笑道:“没办法,老臣不想被革职,丢了这身官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