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月上东山易,插翅欲逃难?
当秦阳赶到时,入目是一片疮痍,董叶已经离开,留在原地的韩归三人狼狈不堪,初一与周年的尸体更是让他皱起了眉头。
对于当下名声鹊于齐楚两国的那个叫莫印的年轻人,他当然不会没有耳闻。
根据赵元启所给出的情报,截月山事件之时,此人不过道脉初期吧?如今才过去多久?这样的修行速度,是不是太过于夸张和不合常理了?
不过赵元启的反复提醒还是让他稍稍有了一些心理准备。
对于那个志在要复兴截月山的男人,秦阳是抱有强烈的戒心的,一方面此人心机深沉手段残忍,另一方面他与父亲达成的连秦阳如今都不曾知晓的协议始终让他不安。
但无法不承认的是他的强大。
便是这样一个人面对这个莫印都是如此谨慎,在居庸关大战期间还要抽调几乎全部截月山力量来谋划这场围杀,并且仍旧不放心,在战后又要求他迅速赶赴此地。
没错,居庸关战事暂且告一段落,齐军作壁上观,秦家军并没又能够改变白羽卫突破关卡绝尘而去的结果。
同时因为楚军如今压倒性的军力,以致于幽郡突骑也无力抽离兵力追剿白羽卫,这可不是寇春文托辞,一但幽郡突骑抽兵,秦家军侧翼暴露,恐怕楚军便不需要等待后续援军的到来了。
兖州等各部战力虽不及边军,但拥有绝对的兵力优势,秦家军虽然在紫荆关外大漠上叶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吃掉了两万凉州军精锐,足以证明其强大,可终究寡不敌众,不敢托大,秦开也是旧燕名将自然知道寇春文在此事上并没有怠慢,不过终究对先前齐军的袖手旁观耿耿于怀。
可见旧燕与齐国的结盟,不过是是利益使然,甚至很大程度来说,秦家军在齐国眼中,不过快刀一柄罢了,最好是用完了能折在战场上,免得将来割伤了自己。
这些道理秦开懂,秦阳也知道。
但其实,原本的局面会比如今好上很多。
如果截月山没有失败的话。
北齐大可放下紫荆关,长驱直入,兵临河西州,届时一但居庸关,紫荆关和截月山三点相连,那里容得白羽卫驰骋大漠,那里会让项景有机会暗度成仓,奔袭燕州?
说到底,王应墨在截月山的阴差阳错,不但打破了赵元启重立截月山的美梦,也破坏了旧燕与北齐原本预设的大好局面。
所以他是赵元启的敌人,又何尝不是秦开的心头恨?
也是基于这样的恨意下,秦开默认甚至还为赵元启的对他的围杀提供了很大帮助,并且在战事一落幕,便遣出秦阳,要确保先杀了这个罪魁祸首。
四个道脉后期一个道脉初期的围杀,却让那个年轻人反杀两人,还能大摇大摆的逃走。
秦阳的脸上表情愈发凝重。
他冷冷扫过三人,却没有出言责难。
贵为一族之长,他自然知道此刻与这几人起冲突不过给王应墨白白添加逃亡的时间,而且既然对方选择了逃走,必然受伤不轻,所以他只问道:“哪个方向?”
十五沉默起身,一场势在必得的围杀落得如此下场,任谁面上总有些挂不住:“我与秦家主一并追踪。”说罢他看了其余两人一眼,意思再明显不过。
既然人已经到了,你们在装下去,就太过了。
吾横看有取出一枚丹药吞下与韩归对视同时开口:“我等稍后跟上。”
十五与秦阳身影瞬间消失,向王应墨逃离的方向追去。
怀山景色其实相当不错,山峦起伏,此刻临近黄昏,斜阳夕照,遍染林梢,很是宜人。
不过王应墨自然是没什么心情欣赏。
秦阳堵住了来路,重归楚军大营显然不可能,而且他能感受到那股气息的速度,所以唯一的生路便是穿越怀山,直奔燕州了。
也许只有跟白羽卫汇合才是解除当下困局的希望。
当然如果他能够穿越怀山,很大的可能便是秦阳不会再追,毕竟居庸关形势严峻,高层战力对旧燕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王应墨身形穿梭在密林中,不断将沿途树木甩在身后,同时他再也不用压制先前伤势,至少不用压制数次憋回去的淤血,于是他一边飞速奔,一边吐血,滑稽的很。
作为齐国赫赫有名的杀手组织拂衣的当家人兼头号杀手,把生意做遍天下,是十五的毕生梦想,他当然是一个极为出色的杀手,否则赵元启也不会找上他,并且许以重诺让他出手。
但道脉后期的修为虽然足够强大,却也还不足以让赵元启这般重视。
而另一个原因便是他的年轻,这让赵元启看到了他的潜力,正如赵元启看到了王应墨的潜力一般。
赵元启给他许下的承诺是当下任何一个人都无法拒绝的——一个进入昭国遗址的名额。
这样的诱惑对于任何一个野心勃勃的家伙来说都是致命的。
他同样没有抵制这等诱惑的自制力。
所以他来到了这里,踏上了楚国的疆土,在此冒着极大的风险围杀大楚问道院副院长——一个比他还年轻,比他还强大,比他还狡猾的对手。
十五向来是一个很自负的人,遍观南北两国,天下散修,不到三十岁的道脉后期,有几个?
但据赵元启所言,前面那个逃窜的年轻人,不超过二十岁。
这一点十五并不怀疑,因为他除却绑架阮之江来作饵之外,其实还准备了很多备用方案,但鱼儿咬钩很快,这足以证明鱼儿的幼稚和经验不足。
溜鱼的过程也很顺利,可直到他们把鱼提上岸来,才发现,原来钓起的是一头幼龙,幼龙把他们狠狠揍了一顿,告诉了他们,我虽然经验不足,但是我很能打。
能打到十五这个自诩天才的人第一次对自己的天赋产生了怀疑,连阻拦都不敢。
不过既然幼龙也受了伤,而且有更加强大的钓客赶来,局势便再度逆转。
秦阳到了此刻都是一身酒气,周身氤氲的是散乱的水元灵力,稍稍吊在十五身后,两人便如此在密林中追踪,并且不时留下些许标记,好让后面的人能够追上。
并且主动留下标记的人是秦阳,而不是十五。
这说明秦阳不是一个自负的人,他并没有自持实力拒绝任何可以借用的其他力量。
十五对这个不显山不露水的秦氏家主又多了几分忌惮。
强大不足以让人绝望,但强大又谨慎往往会彻底封住弱者的活路。
“你确定是这个方向?”秦阳平淡开口,语气里不含杀意,像是走访亲戚的人在问路。
他就是这样一个人,当知道姐姐随姐夫一同逝去,当他知道父亲筹谋起事多年却始终隐瞒,他沉沦,他丧气,他自怨自艾,把自己泡在酒坛子里。
但当他接受了这一切,他会把一切情绪压入心底,一如经营秦家数十年一样保持冷静,他始终知道,情绪只会给人造成错误的判断,仇恨是如此,杀意是如此,欣喜也是。
所以他明明在追杀一个人,却没有半点杀意。
追踪作为杀手的必修功课,十五自然极为擅长此道。
十五没有受伤的手心上空悬浮着又一柄短刺,短刺与先前被王应墨捏作废铁的那一支一般无二。
他矫健的身形在树枝上上下起伏,悬浮的短刺却极为稳当,与先前那支看起来有些钝的短刺不一样,这支短刺锐利非常,寒光四溢的尖端始终指向一个方向,也正是他们前进的方向。
被质疑自己的专业性,十五显然有些不高兴,于是难得开口解释道:“我这短刺乃是一对鸳鸯刺,另一支命中,这一支便会自动追踪,先前一战我致命一击被那小子躲过,没能命中其要害,否则这一支再补上一击,不死也能要他半条命,可惜二毁其一,如今留下这一柄也只能感受其方向了。”
之所以愿意解释自己的杀手锏之一,是因为这两支鸳鸯刺其实是一体的,一支被毁,余下一支灵性便会衰退,逐步沦为废铁,不复灵器之威力。
秦阳看了看他包扎过后仍然被鲜血渗透的肩膀,显然是嫌十五此刻速度太慢。
于是十五很是干脆的递出手中短刺:“少许灵力维持,便可继续追踪,秦家主若是嫌我慢,自可先一步而去。”
秦阳接过短刺速度猛然一提,两人的距离一下便拉开了,同时再他刻意为之下,身周的灵力也愈加狂浑厚,在这深山中愈发引人注目,只要距离不是太远,十五、吾横看等人都能轻松注意到这股力量,继而继续追踪。
因此秦阳也不再留下标记,转而全力提速,向王应墨而去。
山间野兽皆被秦阳气息骇得四肢发软匍匐在地,少许灵兽之属也是早早感应到,远远遁走。
王应墨当然不会察觉不到后方追兵。
先前一战双方消耗甚剧烈,十五不但受伤体内灵力也被大量挥霍,因此影响了他的速度,秦阳要顾及他也同样限制了速度,而王应墨虽然同样身负重伤,但却仗着神灵玉的存在可以肆意动用灵力,速度上比他们快了一筹,于是距离又拉开了一段。
但如今一个全盛道脉圆满高手放开手脚,全速追来,两人的距离便开始迅速缩短。
感受到那股水元灵力的快速逼近,王应墨也开始焦虑起来,若是他不曾负伤,他不介意与其交手一番,掂量一下自己与道脉圆满之间的差距,但此刻若是被拖住,且不说对方能不能打死负伤的他,若是被其余人也追上堵住,那就真个是插翅难逃了。
大日西坠,随着远处山岭吞噬掉太阳最后的余晖,夜晚再度笼罩这片山林。
秦阳还是没能追上对方。
实际上两人之间的距离已经很短了,短到他不再需要十五的短刺来追踪,因为他已经锁定了那个年轻人的气息,且对方的速度并不足以摆脱他。
之所以还未追上,是因为一个个大大小小的麻烦。
山岭间不断有剑气窜出,拦在他前方,很难给他带来什么实质性的威胁,但也成功拖缓了他的速度。
自然是王王应墨的小无相剑阵。
小无相剑阵不愧是天枢真君秘传,巧妙之极。
如今王应墨通过一次次实战和修行时的练习,如今对这门剑诀已有小成,虽然还称不上炉火纯青,但也是十分得心应手。
所以他在身后简单的布置起一座座极为简易的小无相剑阵,威力很小,但得益于其中剑气无孔不入的特性,秦阳不得不的分神应对,也就拖慢了他的速度。
其实他布置下的这些小无相剑阵只要他离得稍稍远一些便会自动溃散,但王应墨本就是用来应付一个和在追他的人,所以反而效果出奇的好,秦阳离他越近,小无相剑阵保存的越完整威力就越大,反之则是威力越小。
便如有好几次,两人距离较远,小无相剑阵剑意刚起,便自动溃散,都不用秦阳再出手了。
于是秦阳干脆就那么保持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吊在王应墨身后,看着那一座座小无相剑阵自己乍起,自己消散。
甚至他还有闲心自己揣摩其中剑意,想要对王应墨的手段多几分了解。
秦阳能够感受得到这门剑诀的精妙和强大,同时也能察觉到其对使用者本身灵力的消耗。
所以他并不着急。
你的灵力总有消耗完的时候吧?
而且刚刚经历大战,秦阳相信这个时间不会太久。
然而随着月上半山,秦阳开始察觉到了不对劲。
那烦人的剑阵半点不见减少,还是一如既往,同一开始一般以相同的频率间隔出现,甚至没有因为秦阳的保持距离而有丝毫的减少或者减弱。
秦阳在锁定对方气息的同时,必然也被对方所感应,对于他保持着会使剑阵自动消散那个极限距离的动作那个年轻人不可能没有察觉。
但对方始终还是不曾减少剑阵的数量,一开始秦阳是有所怀疑,直到此刻秦阳已经有些震惊了。
怎么这个年轻人的灵力好似挥霍不完一般?
这自身道脉得有多宽广?得能储存何等庞大灵力?
不是秦阳不会往灵石上联想。
此界灵石品质与五州天下差距极大,即便上品灵石也很难保证快速补充修行者损耗得力量,于是王应墨那似乎用之不竭的灵力难免会让他吃惊。
王应墨道脉自然极为宽广,事实上即便时在五州天下,他刚拓脉时展现的天资也是世所难见,儿时不知多少次听家里那些老人说他降世时的天地异象,听的耳朵都快其老茧了,他对此当然不会有什么印象,而且他也并没有感受自己有何太过超凡之处,大概是因为父亲的惊神阵还留在他身上吧。
一念及此,王应墨不免暗呼倒霉,要是没有惊神,他必然远胜如今,哪能这般狼狈。
不过他也知道此事怨不得老爹,留下惊神终归是为了他好,他意外流落在外是谁也不曾预想的情况。
王应墨一边奔逃,一边揉了揉眉心,那抹金光若隐若现,却远不及临州城时与缚灵阵接触时一般炽热,想来此界对惊神阵都是有所压制的。
左手朱墨在手,王应墨可以源源不断从中汲取灵力。
即便有朱墨能够给他提供道脉境不可能消耗完的精纯灵力,但王应墨一路连续不断布下小无相剑阵,同样有些吃不消了。
灵力可以不必担心,但身心的疲惫却是实实在在的,他此刻累的都快吐血了。
好在前方原本连绵不绝的高山开始逐渐变少,视野慢慢开阔,王应墨再度振奋起来。
这意味着经过半夜追逃,已经快要越过怀山山脉了。
后面的秦阳同样意识到了这一点,此刻的他已经没了耐心。
这个小子果然如赵元启所言一般难缠之极,不但战力恐怖,逃起命来也是十分拿手。
他无奈叹息一声。
停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