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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皇子没有任何拖沓的打算,也并没有给燕州军以调整的时间,当夜便召集各部将领下达攻城命令。

白羽卫并燕州各部共计四万余大军连夜开拔。

灵海湖距惠城七十余里,急行军之下,一夜可达。

战争是残酷的,攻城更是如此。

惠城防守完备,尤其在旧燕贵族造反之后,城池加,城墙下拒马桩、羊马墙多不胜数,城墙上,射楼林立,甚至临时凿出了护城河。

天明之际,燕州军开始了攻城。

白羽卫后续七千骑军和燕州军携带的攻城器械有条不紊的组装起来,最先被推上战场的是投石车和攻城楼。

白羽卫得到的情报是惠城内至少有七千守军,只会多不会少。

四万对七千,看似楚军优势极大,但作为攻城方,十三皇子知道以四万攻七千,几乎已经谈不上优势了。

拒马桩、护城河、羊马墙等等都是要用人命来推平的障碍,只有越过这些障碍,才算得上真正开始攻城。

夷族战士长期在蛮荒中与各种野兽搏斗,大多身强力壮,理所当然成为了燕州军的先登。

夷族军中精锐,携带壕桥冲在最前方,他们会无视护城河前的拒马桩,顶着来自护城河后羊马墙内,城垛上,射楼内以及城云台上数个方向守军射出的箭矢,在护城河上搭建壕桥,而唯一能给他们提供掩护的,只有身后的攻城楼上的射出箭矢和投石车投出的一块一块石头。

士兵们一茬一茬的倒下,又一茬一茬的接续。

等他们好不容易将壕桥搭在护城河上,羊马墙内冲出一队队步卒,与先越过护城河的楚军绞杀在一起,他们会携带油桶,试图点燃壕桥以阻止后续楚军。

随着一座座壕桥的搭建,越来越多的楚军越过护城河,羊马墙后也涌出越来越多的守军,等他们彻底纠缠在一起时,等羊马墙内的守军基本都被越过护城河的楚军牵制之时,楚军后续的士兵一部分拆除拒马桩,一部分则扛着土石、柴木、甚至被射死的同袍尸体开始填河。

王应墨看着战场上血腥的一幕,心头泛起一阵寒意。

这是远比居庸关时更加残酷的战争,多少士兵,甚至连敌人都没有碰到,便已经倒下?他们最大的作用,甚至只是作为填河的材料!

何其可悲?

十三皇子眼神冷漠,似乎早已对这一切习以为常。

图序始终不离左右,默默打坐调息,对战场上的一切不闻不问。

对于一个灵胎修士而言,凡人的生死,无关紧要。

夷族老祖不再是半梦半醒的状态,他静静看着冲在战场最前方的夷族儿郎们,面无表情。

都没有要出手的意思。

秦开敢抛下大本营亲自率军前往居庸关,必然不会没有依仗,惠麦二城一定会有高手暗藏。

惠城有护城大阵,但护城大阵全凭灵石维持,不可能用来阻挡凡人攻城,否则灵石耗尽之时,只需要楚军几位道脉境以上修士出手城墙顷刻告破,守军便再无险可守。

所以护城大阵只能用来抵御修士攻击。

惠城内有一股气息半点不曾遮掩,甚至有点耀武扬威的意思。

那是属于灵胎境修士的气息。

这是在明确告诉十三皇子,城内有灵胎修士坐镇。

这名灵胎修士大可以凭借阵法抵御两位甚至更多同境界修士的攻伐,至于灵胎以下,道脉境界若是此刻敢出手攻城,纯属找死。

因此历来攻城战几乎都只能依靠军队,等到楚军打到城池摇摇欲坠,守城修士便也不会再利用护城大阵的来守城池了,修士可以利用护城大阵来抵御修士,却没办法同时抵御无数攻入城池的凡人,那样一来消耗太快了,多少灵石都不够挥霍的,而且届时攻城方修士同样不会袖手旁观,他只需要拖住守方修士等待军队毁掉大阵根基,城池也就算破了。

王应墨似乎有些察觉方天地的主人到底有什么意图。

这些护城大阵的强度极为有限,能够帮助灵胎抵御灵胎修士,又会被凡人拆毁,换成五州天下,这哪里叫什么阵法,那些修为高些的修士随便一记术法都不知道高妙多少。

此界主人似乎是有意提高凡人的地位和影响力?

惨烈的攻城战一直持续到黄昏,护城河河水已被血水染红,拒马桩也已经被全部拆除,拆下的木头反倒成了楚军填河的材料。

当楚军撤下之时,形成了一幅诡异的画面,护城河与城墙之间堆满了尸体,无人问津,而另一边则只有斑斑血迹。

受伤的士兵在同袍的帮助下离开,而死去的战士则化作了土石柴木的一部分,沉到河底。

王应墨看着逐渐沉寂下来的战场突然问道:“会不会有些兵还没死?”

战场上如此杂乱,会不会有些人只是晕了过去?会不会有些人只是重伤动弹不得?

“无法出声、无力行动者皆视作溢尸。”一位白羽卫将领回答了他。

溢尸指的便是那些用来填河的尸体。

尸体沉下去,河水溢出来。

真是酷烈又再贴切不过的叫法。

这时攻城的第一日,楚军自天明攻城,一直到午时才堪堪压制住城墙下的燕军,开始填河,半日时间,拆除了拒马桩、倚靠壕桥填平了数十丈护城河。

其实一般攻城战都不会选择填河,尤其是那些大城,例如河西城背靠楚河凿出的护城河单河面宽便有二十余丈,要想将其填平,不亚于移山填海。

惠城对楚国而言本就不难么重要,不曾设护城河,如今这条护城河不过是燕叛军临时凿出罢了,规模不大,如此一来填河反倒成了能够最快展开最全面攻城的方法,否则单靠壕桥还得等候燕州后续运送,便又给了惠城守军拖延的时间,虽说十三皇子有把握齐国不会派出援军,但正如夷族老祖所言,他的目光不在惠、麦二城,如今楚、齐、燕三方战争的中心始终还是凉州,和芦河平原,昭国遗址才是如今天下纷争的原点。

他欲攻下惠城很大意义上是源自自己的私心,是因为曹军机的半师之宜,这才想要挽回燕州局面。

若是此刻昭国遗址有要彻底降临的征兆,他只会立即调转大军赶往居庸关,甚至于他自己都要脱离白羽卫在图序的护卫下先行赶往居庸关。

王应墨已经从十三皇子那里知晓他有与居庸关前线联系的秘法,所以并不担心赶不上。

同时这也意味着,惠城攻城战,将持续下去。

仅仅第一日,楚军战死近两千,惠城守军则可以忽略不计。

只要还没有越过护城河,没有开始登城,两军的战损比都会拉开到一个夸张的地步。

这就是惠城费尽心思挖出那条并不如何宽阔的护城河的原因。

楚军要越过这段距离,需要付出极大的代价。

要拿命来填。

惠城城墙上新开了许多小门,大概是与护城河一同动工。

这些小门的作用是能够帮助守军灵活出城,利用城墙下的养马墙与楚军展开厮杀,有城墙上的弓箭手、弩车、投石器的掩护,楚军凭借现有的壕桥渡河,很容易被城墙上射出的箭矢打断进攻步伐,一但渡桥军队受阻,护城河内楚军反而会是寡不敌众的局面。

双方道脉修士也围绕羊马墙展开了争夺战,楚军想要破开那些羊马墙,打掉守军的依仗,但惠城方面的修士中也不乏弱者,效果并不理想。

这一点从黄昏鸣金之时十三皇子的脸色就可以看得出来。

惠城守军将领绝不是不是个善茬。

临时护城河的构建、城墙外一系列工事和墙上几倍于平时的小门就是最好的证明。

此人不但没有选择固城坚守,反而锋芒毕露,大有要和楚军在城外决一死战的架势。

城墙上密密麻麻的箭矢绝大部分时间都在阻击修桥填河的民夫士卒,然而每隔一段时间等到楚军过河人数达到一个饱和状态时,便会将攻击重心转移到渡桥的楚军上,几轮快速急射打断楚军攻势,城墙侧门便会打开,一队数百人的骑军蜂拥而出,往往一轮冲锋,便能清理绝大多数过河的楚军。

纵然十三皇子有天下拔尖的白羽卫在侧,护城河为平,也只能在远处干瞪眼。

单一日便折损快两千人马,连惠城城墙都没接触到,这已经快要出超出了十三皇子的承受极限了。

王应墨与十三皇子并不熟悉,此刻战局不利,项景显然也没有多少拉拢人才的心思,并没有刻意来请王应墨参加战事议会,夷族军中有当代主部族长祖摩坐镇,夷军上下皆由他来接受军令指挥作战,夷族老祖反倒是万事不管的态度。

两人索性寻了一座不远不近的孤僻山头闲聊。

夷族老祖双手看着惠城后稽山高大漆黑的影子。

惠、麦二城,北倚稽山,两城间有一条堪堪能容下两辆马车并架的崎岖山道相连,惠城之东,麦城之西,是两城最薄弱的点,却互为犄守之势,就像一根挂在稽山侧的大骨头,只要两城具在便还是根硬骨头,不知道要崩了十三皇子多少颗牙。

入夜以来,惠城内时不时便会组织人手出城,或者烧毁壕桥,或者重建被毁掉的羊马墙,而楚军这边,白羽卫卡着惠城守军的射程,压在距离护城河不远处盯梢,只要有惠城守军敢脱离羊马墙便是一轮齐射。

夜间对于攻城方极其不利,但双方的战斗,也并未就此停歇。

王应墨的目光投向惠城城池下,那里是攻守两方混杂在一起的尸体。

到现在位为止,惠城守军已经多次尝试要烧掉壕桥但都被白羽卫压制住,其间那些尸体就那样躺在那里,肉体烧焦的味道、血腥味、屎尿味混在一起,甚至偶尔能随着风掠过王应墨二人所在的山头。

很难闻。

确实是死亡该有的的味道。

以他的目力,偶尔还能远远看见那些死人堆里,冷不伶仃的有人挣扎一下,看起来是有人幸运的存活下来,不过这份幸运是相对的。

如果你是惠城守军,会有你的同袍上来为你监察伤势,将你背负回城。

如果你是楚军.........

但即便是这一点点动静,也伴着夜幕的逐渐浓厚归于寂静。

“人的眼睛往往很容易暴露内心所思所想,”夷族老祖苍老的声音响起,“尤其对一些活的年头比较久的人而言。”

王应墨有些疑惑:“怎么突然说这个?”

夷族老祖转头直视他的目光,王应墨一愣。

在那张出奇年轻的脸上,在那洁白如雪的发丝下,夷族老祖生褐色的眼睛里,他看到了痛苦、看到了渴望、看到了麻木........

而下一个瞬间,那双深邃的眼睛里只剩下了平静。

夷族老祖笑了笑:“你知道我在你眼里看到了什么吗?”

“怜悯。”

“我可以理解,大概就是这份怜悯,让你对凡人、弱者有天然的同情,所以你愿意上截月山,愿意直面赵元启,数次将生死置之度外。”

“姓曹的说的没错,兴许你真是个纯善之人?”

王应墨平静道:“纯善两个字太大,晚辈可承受不起,路见不平又拗不过自己一时冲动罢了,不瞒前辈,上月山时看到了赵元启的强大,我也悔的直想抽自己两个大嘴巴子,要是让我知道那位噬魂宗修罗鬼王是何等人物,再让我选择一次,我恐怕早就溜之大吉了。“

这倒是实话,王应墨上月山无非自持修为不低,又有巡境司众人在,加上自己轻视此界修士等种种原因,这才选择冒险上山。

归根结底,是冲动,是一是热血,但更多的是觉得自己有自保的底气。

夷族老祖笑容古怪似乎没想到这小子如此坦诚,有些意外却还是道:“但你还是上山了。”

王应墨点了点头道:“这倒是,这么说我也确实是个好人,前辈你是不是有什么高妙道法要传承于我,好让我替你发扬光大?”

王应墨一直有个毛病,喜欢跟熟悉的人开玩笑。

他与夷族老祖相识的时间不长,远不及梁众山,但真要说信任,他更加信任这个看起来很年轻的老头。

从杀死五十后第一次见面至今,夷族老祖帮他化解心神波动,指点他修行,而且对自己的状态也半点不曾隐瞒,几乎就是问什么答什么........

虽然刚开始的交谈不是很愉快,甚至有些让人抓狂。

也有可能是因为对阿木的愧疚作祟,他对夷族有种莫名的好感和信任感。

夷族老祖横了他一眼。

王应墨讪讪一笑。

“不过我更好奇的是,你为什么看我的时候,也是这样的眼神?”

王应墨脸上的笑容僵住。

眼睛逐渐眯起。

为什么?

灵胎境,在老王家,算个屁啊?

老爹崩个屁都能打死一大片。

不过王应墨此时才意识到,自己对这个世界的态度。

即便他见识了赵元启的强大,看到了琼玉众人的手段,听说了楚帝和齐教宗的强大。

他或许更加谨慎,但心态却还是没有改变。

那是一种上位者的心态。

他不曾遗落此界时,看到过的道脉就境灵胎境都是什么样?

不过都是些刚开始修行的同族罢了,而他们也不会在这几个境界停留多久。

像夷族老祖他们这样活了几十年的灵胎境,真个没有资格在他堂堂王家大少爷面前露脸。

所以他居高临下的态度是天然的。

此时回想起来,十三皇子除了初见时与他寒暄了几句,便少有主动来与他交谈,其实并不是很符合他的作风,根据王应墨了解,这位十三皇子是有争龙之志的,没理由不来拉拢他这个潜力无限的问道院新任副院长啊。

先前他觉得兴许是大战当头,但此刻经过夷族老祖一点明,他才意识到并没有那么简单。

项景在楚国的地位尊贵无比,恐怕是王应墨那种不由自主透露出来的气质以及比他更年轻更高的修为,让他不喜了。

王应墨心头一阵寒冷。

就以他目前所知,此界想必是不知道还有外界的存在的,但谁知道楚帝和齐帝、齐教宗那样的人物也不知道?

万一他们知道,又从他这里看出些端倪来,不见得会善。

试想任何一人,站在一界巅峰却知道有更广阔更强大的世界,并且那个世界还有一个比自己弱小的人出现在眼前,他会做什么?

答案恐怕不需要再说明了吧。

所以关于自己的身份,王应墨一直都视作最大的秘密,尤其现在的他还远远不够强大。

他可不想沦为此界强者研究外界的实验品。

眼见王应墨陷入长久的沉默。

夷族老祖却还是一副毫不在意的姿态:“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我一个将死之人,对别人的秘密没什么兴趣。”

他转过身来罕见的沉声道:“不过既然想要保守秘密,就应该更加谨慎、小心,我指的不只是言行举止。”

“一个修行天赋如此强大的年轻人怀揣的秘密,一旦被人看穿,会产生什么样的诱惑力......呵呵。”

说完这一席话,夷族老祖肩头一垮,又恢复了原先懒散的模样。

王应墨深吸了一口气,向夷族老祖抱拳,深深一礼。

夷族老祖视若无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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