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一三五)众矢之的
四周杂草丛生,没有多少人类的足迹,或许这只是一座普通的野山。
山脚的土壤,有些已经松散了,滑落到地面堆成了一个小坡,没有土壤覆盖的地方,裸露出些许树根来。
山上有很多海棠树,不过看起来都病恹恹的,没有多少生气,或许是地动引起的。除了海棠树,还有不少果树,不像是人为栽种的。
“今晚就在这儿吧?”天南星抬头望了望眼前那棵算不上粗壮的海棠树。
这里野草茂盛,如果在这里,不仔细看的话没人能发现他们,况且这里看起来已经很久没人来过了,对他们来说,是一个算得上理想的藏身地。
南云用灵火腾了一小块空地出来,把包裹往地上一扔,倒头睡了。这几日,他和天南星已经很累了。
天南星坐在南云旁边,抬头看着天,月色很亮,但他还是觉得很黑。
他醒来,身上多了一件披风。他睁眼,太阳已经到了山顶。南云不在,他慌了神,却不敢大喊大叫,只能四处张望。
山上传来动静,他惊觉地回头。南云从土堆上跳下来,用衣襟兜着什么东西,沉甸甸的。
“山上有野果,你将就吃。”
“下次叫我一起吧。”天南星拿了两个野果,青绿青绿的,是李子,有些酸,仔细尝的话还是有一点甜味。
他们身上,是真的没有能用来换吃食的东西了,好在这里还有野果。
南云在一旁打坐。天南星也跟着坐了下来,脊背笔挺,他的心思不能像南云那样全神贯注,只想着照这样下去,等不到弱冠,他们就要提前五年开始辟谷了。
提前辟谷除了修行慢些之外,没有其他坏处,他能够接受,不过南云或许不太能接受。
“我们今后就一直是这样了吗?”天南星坐不住了,看着眼前的杂草,斜了身体靠在南云肩上。
南云不知道如何回答,未来的路,他也不知道怎么走,只动了动胳膊,将天南星弹开。
看着南云认真打坐的样子,天南星又想起了师父,心中一酸,红了鼻尖。
以前……以前他们练功的时候,师父都在旁边看着的。不得不再次认清,现在只有他和南云两个人了。
视线逐渐变得模糊,他眨了眨眼,把泪憋了回去,再睁眼,看到杂草中一点墨色的东西在摇晃。
手中聚起了灵火,甩过去,那团墨色被团团包裹住,停止了疯长。这聚蛇草已经是随处可见了,只要有土它就能生长,不需要传播,想长在哪里就长在哪里,像是人为控制。
“南云,我还没跟你说过吧?”天南星看着那团聚蛇草,“在祭天大典之前,我遇到了一个乞丐。”
南云认真打坐,没有理他。
“那个乞丐说的或许是对的,我的人生就是落了便不会再起。如果这真的是一场劫,那我的阳阴命,今后就只剩阴了。”
阴命,一生坎坷,多灾多难。临天少主就此从枝头凤凰变成了野鸡。
“你认了?”南云终于说话了,依然是平淡得很。
如果在以前,他会毫不犹豫的回答“怎么可能”,但现在他沉默了,或许这就是他的命。
“还没结束,我不认。”半晌,他还是说出了这句话,只是没了太多底气。
这座海棠山成了他们暂时的藏身地,或许外面没有哪个地方能容得下他们了,准确的说是没有哪个地方能容得下天南星了。如果不跟着他的话,南云还能自寻出路,因为真正的祸源只是临天少主罢了。
几日过后,他们打听到附近那个村子叫桃李村,多是木姓,有不少人已经中了毒。因为离县城远,他们得到的救助并不多,现有的医师顾及自己都来不及了,哪还会有能力再顾及其他?
虽然不太承认这一切都是自己带来的,但说的人多了,到最后天南星当了真。
看着曾经受了临天宗庇护的百姓,如今却是痛不欲生。他无能为力,只能看着。
和南云上山摘野果时,天南星没注意脚下踩滑,直直摔在了山底,野果散了一地,他趴在地上一个一个的捡着。
“南云!南云!”他突然在山底叫唤起来,叫得急切。
南云听了,以为出了什么事,三两步从山腰跳下来,看到天南星好端端的蹲在地上,这才放了心。
“你看这个,像不像苍术?”天南星回过头看着他,用手指着地上的野草。
师父在的时候,曾经教过他们一些基础的辨别草药的知识,那时天南星不感兴趣,没认真听,只随便翻看了几页书本,但他记忆力好,对看过的东西都有大致印象。
南云捧着野果,走到他旁边蹲下,仔细看了看。野草茎高一寸到两寸不等,叶子呈长条状的椭圆形,叶子周边带着一圈锯齿状的毛刺,中间是白色的毛绒花朵。
“南苍术。”南云给出了确切的答案。除了日常修习,师父和义父说的每一个字他都认真听了,在这方面,他更胜天南星一筹。
“那这里还有好多,我们挖出来给他们送去吧?”二十多天来,天南星难得露出了一点惊喜的笑。
南云没有点头,也没再说话,但依然照做了。苍术的采挖期还未过,两人在山沟里刨起了地。
没有铁锹,没有任何农具,到最后天南星召出了星云剑,对着土壤一阵猛挖。而南云对于修行有着固执的认真,一边不愿弄脏了自己的云,一边还替星云感到悲哀。
烈日当头,两人挖出一大堆苍术已经是满头大汗,趁着晚上悄悄送到了桃李村门口。
再跳到河里快速的洗个澡,他们两个就像见不得人的逃犯,只有在晚上才敢从山里出来。
第二日照常。天南星又无意间发现了长在聚蛇草附近的‘天南星’,还没到采收的季节,他便和南云只挖了些成熟的。到了晚上又和苍术一起,送到桃李村门口。
第三日照常。只是放草药的地方,多了些干粮。村民不知是何人雪中送炭,白拿人家的东西也过意不去,于是将村里仅有的一些粮食分出来,作为答谢。
一瞬间天南星又觉得,这个世界对他来说还是有善意的。但他又在害怕,如果对方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又还会有这些善意吗?应该没有,这些善意会变成驱逐。
第四天晚上再给桃李村送去草药之后,天南星和南云连夜离开了,带着药材走了一天一夜,回了临天宗地界。
天南星披着斗篷也依然低着头。
曾经的他有多光彩,现在的他就有多自卑,这些自卑不是来自他自己身上的,而是外界施加给他的。越靠近临天宗的地方,他越是无地自容。
到的时候,是傍晚了,他们去了十多天前搭的那个棚子里,刚把草药放下就下起了阵雨,像是伴随着天南星的到来。
之前就商量好了,南云把药送过去他们就走,这个地方容不下他们。
可就在南云离开后不久,天南星还是忍不住要出去看看,看看那个被他害得不浅的人间。
废墟上爬满了聚蛇草,上面的火焰不停跃动着,也把它们无可奈何。
从远处看,一处处废墟就是一座座小火山。四周点着火,受难的百姓被挤到了道路中央,在棚子里翻来覆去,暴露在外的皮肤开始溃烂流脓,让人不敢直视。
天南星站在废墟后面,眼里满是惊恐,他捂着嘴,不住颤抖着。
突然一颗石头打在了他的头顶,他回过神来,对面站着的是一个八九岁男孩,露出的胳膊肿得老高,已经起了红疹。
“临天少主!”那男孩指着他,朝远处的布棚大喊着。
那边的大人听了,扔下手中的火钳,跑过来先是抱走了男孩,然后颤颤巍巍的看着天南星。最后过来的人多了起来,便开始咄咄逼人。
天南星被团团围住,身前是面目狰狞的人,身后是狼狈不堪的废墟,一时间他不知道该躲在哪里。
“啪——”一声脆响,他晕头转向,脚下踉跄了几步。
长这么大以来,就算他被罚也没有挨过一次打,他用舌头抵了抵腮帮子,尝到了血腥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