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金牌难拿

杨三强买了很多纸钱，锡箔，晚上回家就叠元宝，圈纸钱。

眼看过年了，临海县城里的人好像少了很多，租界内却是依旧每天人来人往、忙忙碌碌。

除夕下午，县城里路上人都行色匆匆，估计是赶回家过年或者想赶紧抢在店铺关门前买东西吧。

平时就很少愿意有人走的露香园附近更是一个人也不见，杨三强拎着几大捆自己叠好的纸钱、元宝到岔路边。用树枝画了一个大圆圈，朝家的方向留个口子，在圆圈里写父母的名字。

嘴里念叨着，烧纸钱，叩头。

一个已经不黑的瘦弱少年，穿着一身崭新的棉袍，脚上一双厚底棉鞋。

从父母坟前回村后，就来到老神树下，系红布点蜡烛。

两个地方，一个少年，一盏灯，一张桌子，四副碗筷。

过年了，年年平安，平安年年。

大年初二，杨三强从码头拉了十几车大箱子进租界。

洋行在跑马场里租了一栋楼，从年前开始装修，现在美国运过来的货马上就会被送进去。

杨三强拿着跟货物同时收到的一封信件：亲爱的兄弟，杨，照片已经收到，哈哈！你在照片里和我站在一起显得特别瘦弱，兄弟，你那么能吃，怎么就不能变的和我一样的强壮？

你在信里问我有没有适合你现在看的书，我也非常迷茫，因为我看过的书也很少啊。除了我学过的教科书，还给你邮寄了亚当先生写的《国民财富的性质及其原因的研究》。

我在外祖父书房里看见过它，外祖父把这本书一直放在他书房的窗口边那张高脚台子上，那可是我外公最喜欢坐的位置。

所以我给你选这本书肯定也不错，这本书我大略翻看过，应该挺适合你的需求。

你知道么兄弟，这本书可是花了我一大笔钱才从市场上给你买到的，除了我的零花钱，我帮外祖父修剪好几次的草坪才筹够，你知道他的草坪有多大吗？

你要请我吃饭，我太想我的长鱼面了…..

笑着看完信件，杨三强翻看手里这的一小摞书，全英文的，自己能流利的用英文对话，可是这本书里好些单词还是不认识，看样子得认真的学习一下，能会说会写才好。

几个洋行学徒正在拆箱，几十个大木箱里货品繁多，有好多枪械，也有钢材样品，和一些体积不大的机械，最珍贵的是一架车床，听说用处非常广泛，可是这玩意价格着实不便宜。

十几个大木箱里是同一种货物，一批古巴雪茄，货还没到港口就被杨三强给卖出去了四成。

雪茄对烟叶品质要求高，制作工序繁琐。一支雪茄分为卷纸烟叶，捆扎烟叶，烟心，三个部分。卷纸烟叶颜色从浅棕色到黑色有四个颜色，口感也是由辣到甜，客人可以按口味喜好选择颜色。捆扎烟叶帮助燃烧，烟叶烟味比较淡。烟草不同部位烟叶混合搭配成烟心，使得雪茄风味各异，制作雪茄烟心的烟叶需要经过长时间的储藏发酵来增强燃烧时候的醇香，制作的时候需要人工手撕，所以雪茄制成成品时间长，最少需要两年，多则五年。

雪茄制成后必须妥善保存，经过几年时间收藏的雪茄风味会由浓烈转为香醇。这批雪茄来自古巴哈瓦那，塞缪尔和威尔森在美国通过各种关系合力弄来的。

杨三强计划在跑马场修建一个雪茄馆，就像临海随处可见的烟馆。

他向麦迪亨洋行的三个股东都详细上报了自己的想法，股东们都明白这里有利可图，都积极地分工忙自己擅长的部分。

威尔森出面到跑马场租借的地方。陈礼明找来的工人，负责装修。在美国的塞缪尔和威尔森都利用上自己的关系组织雪茄馆的货源。

跟那些烟馆不同的是这雪茄馆里还有大量的枪支展示，长短枪支，有细枪管的猎狐枪到粗管猎熊枪，从转轮枪到手枪，手工制作的枪支到工厂制式枪支，不同品牌琳琅满目。收藏，自用或者大批量装备队伍都可以谈。另外还有钢产品展览室和机械产品展示区，塞缪尔不但满足了杨三强开出的样品清单，还额外的运过来好多货物样品，都被杨三强分门别类的展示出来，明码标价。

这个雪茄馆不单是卖雪茄，已经像是一个洋行的分理处，有太多物美价廉的进口产品吸引客人。

普雷科斯特讲的美国西部冒险者骑着马，嘴里叼着一支烟进行枪战的西部冒险故事是这个雪茄馆灵感来源。

那天杜明升被人围殴，路过的一个大哥伸手救了他一把，就这他回去也躺了半个月。要不是周围邻居们的照料，杜明升就算没病死也饿死了。

杜明升也算是时来运转，病好后重操旧业的水果阿升在卖水果的过程中认识了一个大人物。

陈玉昌、陈老板是从苏州到临海的过江龙，在青帮中可是有字辈的。陈老板在苏州拜的可是大字辈的老太爷。在十六铺码头这一带，陈老板手底下有一大帮小兄弟跟着混饭吃。

陈老板自己也做点小生意，顺带手帮人平事情。每天茶楼戏园，身后跟着一帮人呼来、啸去很是风光。

茶楼戏院正是杜明升最大的果盘销售场所，不为一口吃食忙碌，能有闲空进茶楼戏院休闲的客人不在乎买果盘的那点小钱。

杜明升没读过几年书，但是人聪明，手还巧。他没有本钱做那真正的水果生意，只能花点小钱从水果摊上弄些残次果子，然后切削再摆盘弄成漂亮的果盘。

一个果盘里拼装有多种水果，卖的价格还算合理，客人花点小钱就能品尝到多种新鲜水果，所以杜明升的果盘生意其实一直很好。只是他管不住自己那颗好赌的心，十赌九诈，卖果盘赚得的那点家当一早就被人洗劫一空，还不时的被人追债、殴打。

杜明升察言观色，知道这陈老板是一个有能耐的人，所以他主动送最漂亮的果盘给陈老板，每次还不收钱，只说是小子孝敬的。

送果盘间隙，遇见陈老板在茶馆喝茶，杜明升跑前跑后，端茶递毛巾，干活比茶楼的伙计还殷勤。

很快，陈老板眼里就有了这个手脚麻利，贴心满意的水果小贩。

陈老板当初刚到临海也是在这十六铺码头讨得一碗开口饭，承蒙临海青帮同行帮衬，这些年才混得越发起色，现在终于可以每天逍遥度日，不为那肚中食，身上穿这类事情烦恼。英雄不问出处，江湖人陈老板收门生也不会管那么多，只要老子看得顺眼就收。

陈玉昌在一家馆子吃完饭，照例去城里喝茶。刚坐下来，茶馆里的茶水点心还没送上来，杜明升就提着篮子拿出两盘切好的水果摆到桌子上了，笑着说：陈爷，您先吃几块水果，我刚削好，顶顶新鲜的。我去给你弄茶水。

杜明升小跑着走开去，茶馆里的茶水间他实在是太熟了。

放下茶盏，点了一支烟，狠狠吸一口，也不张嘴，浓烟就从他两个鼻孔冒出来，青烟很快就笼罩住陈玉昌的脸，中指一弹香烟，烟灰飘落。

再端起茶水，往嘴边靠了靠又放回桌上，对身边的站着的汉子说：你去把那个水果阿升给我找过来。

不大一会，杜明升提着他的水果篮子就出现在陈玉昌的身前，放下篮子弯腰问道：陈爷您找我？

陈玉昌伸手在茶盏托上摁灭了手里的烟头，抬头说道：水果阿升，就知道你叫水果阿升，你叫什么名字，是哪里人士，家里是何等情况，可有作奸犯科？给我详细说来，不可有任何欺瞒，否则，一旦被我发现，你可掂量清楚那后果。

杜明升站在那边气还没喘匀，被派去找他的汉子这会才跨进茶馆。杜明升满脸惊喜，话也说不流畅：小的，小的，我，小的叫杜明升，就是临海本地人，是从黄浦江东过江来的，家里现在只有我一人活在这世上现世，这些年从未做过昧良心坑害他人的事情。

陈玉昌闭着眼睛，一手放在膝盖上，另外一只手臂放在桌面上，手指头不停的轻敲桌面，也没睁眼看身前弯腰站着的瘦弱汉子，嘴角动了动，开口问道：杜明升，你可愿意拜我的门下？

陈爷，您愿意收下小的，小的那是满心愿意啊，小的以后就听陈爷的，陈爷让水果阿升杀猪，水果阿升绝不宰羊。

杜明升忽然抬头，惊喜万分，赶紧发誓赌咒，以表忠心。

贼他娘的，你小子倒是跑的快，陈老板愿意收你，是你的福份，你还直挺挺的站着干嘛？刚回来的汉子一脚踹在杜明升的腿弯。

杜明升顺势就跪了下来，给陈玉昌磕头，然后爬起来倒上一杯茶端给陈玉昌。

陈玉昌接过茶水，在嘴边碰了碰，放下茶杯站了起来，说道：杜明升，你明天去我家里找我。

说完陈玉昌背着手就离开了茶楼。

杜明升还站在桌边，有点不知所措，这幸福来的实在突然。

那个踹他的汉子开口：杜明升，陈老板赏识你，你得识好歹。明天知道该怎么做吗？

杜明升笑脸走过去从水果篮子里拿出一盘水果递给汉子，问道：兄弟，小弟我不懂事，你给指点指点？

汉子也没接过果盘，只是伸手从果盘里捏出一片苹果放进嘴里嚼着，说道：看你这么懂事，那我就提点你两句，明天你自己写，如果自己不会写那就找人写。弄个拜师帖，写明你祖上三代干啥的，你自己年纪，家住哪里、现在是干啥的。你运气好，陈老板愿意给你开小香堂。哼，别忘记带拜师礼。

说完，又从杜明升手上托着的果盘里抓了一把水果塞进嘴里，转身去追陈玉昌。

拜师后的杜明升就算是有身份的人了，不在是街上任人欺负的小瘪三，之前那些追账殴打他的打手现在见到杜明升都得靠边站，谁让杜明升拜师有了字辈，再敢得罪他就是打陈玉昌的老脸。

每天就是帮陈老板去各大烟馆送货，收取货款。再去各个小赌场，暗园子收取保护费。偶尔也在码头找几个外地刚到临海的肥羊套出点钱财。

杜明升每天下午按时找到陈玉昌报缴一天的收入账目，陈老板也不小气，每次拿到收上来的大洋，钞票，陈玉昌都会从其中拿出一两个大洋或者几张钞票递给杜明升。

不能寒了众将士的心，之前跑江湖的陈玉昌懂这个老理。

杜明升从来不吃独食，每天拿到赏钱就带着一帮汉子去赌，去吃喝，反正不花完兜里最后一个铜板绝不罢休。

很快，陈老板的手下提到杜大哥都称赞是好兄弟好哥们。贴心还不贪心，杜明升理所当然就成为陈玉昌的心腹。

陈老板大小事都让杜明升去办，放心的很。

杜明升的确感念陈老板的恩情，在钱财上陈老板也没亏待过他。杜明升从来没有起过私心，他很满意现在的生活，比以前拎着水果篮子到处推销果盘的日子真是风光不少。

杨三强想学习，专门上学是不太可能了，他每天要在租界内到处跑，学校，商场，酒店，洋行，酒馆…这些地方都有潜在客户。租界里外国人多，什么国家的人都能遇见，一天到晚要听到多少种不同的语言。

为了能听得懂这些奇怪的语言，杨三强就花钱去学，仗着自己惊人的记忆力疯狂的学习能接触到的各国语言：英，法，德，西，葡，意，日…能上学校就去学校学，不能在学校学就找私人教师。听说写，都得驾轻就熟。

雪茄馆的名气终于在租界内传开了，跑马场本来就是一个聚集人气的地方，雪茄馆开在这里也是能占到点光。

每天到深夜烟客才逐渐散去，就是留在雪茄馆包间里彻夜长谈的客人也有不少。抽哈瓦那雪茄一时成了临海最时髦的事，洋行收到的雪茄订单足够让美国那边单独送一趟货。

雪茄馆里还从其他洋行那边调来红酒售卖，或许嘴咬雪茄手端红酒能让那些外国人，华族人感觉更沉稳，威严，财大气粗吧。很快来自各国的各式酒水也摆上了雪茄馆的巨型展示架。

雪茄馆里存烟、存酒的客人越来越多，其实他们很多人并不喝酒或者抽烟，只是为了进雪茄馆找人谈生意。

杨三强没着急扩大雪茄馆，却不得不考虑雪茄馆新的经营方式。

找人用金.银.铜三种材质打造一指长两指宽大小的牌子。牌子正面印着由猎枪，雪茄，红酒瓶组成一个图案。背面是钢印打下的数字编号。

客户缴存在雪茄馆一千美元到五千美元就可以拿到手铜牌，铜牌客户每次来雪茄馆必须电话提前预约，可以带两个客人，雪茄馆给打九八折，铜牌有效期一年，认牌不认人。

银牌客户缴存金额在五千美到一万两千美元，每次来雪茄馆可以带至多六个客人，享受九五折，银牌有效期两年。

金牌客户每次消费享受九折，还可以一个月结算一次账单。金牌交给威尔森和陈礼明，由他们分送。

杨三强要招待几个来自湖湘的客人，临海县城里湘菜馆挺难找。这几个客人是银牌客户带来雪茄馆的，对雪茄馆里陈列的枪支感兴趣，想要的还不是一两支。

杨三强不怎么吃辣，那留着短胡子的瘦高汉子是这帮客人里的带头大哥，这个湖湘汉子给杨三强要了一碗冰糖湘白莲，一道合蒸腊味，一盆五元全鸡。

湖湘官话和江淮官话在一个饭桌上热闹的很，一点都不耽误喝酒吃菜。

客人要求很奇怪，长枪要二十支，制式长枪，猎枪都要，特意强调不要同一个品牌的枪支，柯尔特，温切斯特都行。短枪要五十支，转轮和自动手枪都要。交易地点不在临海在广州。

杨三强通过两次接触，发现这个王大哥并不是他自己说的是武装商队的人。饭桌上的王大哥语言风趣，豪气大方，照顾兄弟。他也很明显透露出对大盛的不满，言语间竟然透出股杀伐气。

长枪每条八十大洋，短枪每支三十五个大洋，总计三千三百大洋。杨三强向王大哥报价。

几人互相对视一眼，还是跟杨三强最熟悉的王大哥开口：小兄弟你挺实在的，这价格在我们打听到的价格里算低了，那子弹怎么没报价？

哦，王大哥，子弹的话本来也是要钱买的，王大哥你这次买的枪品类复杂，口径也不同，需要配备的子弹当然也不同，是比较麻烦的事情。但是，这次交易是我在洋行的第一笔交易，我会在我的权限里给你最大的优惠。

杨三强起身给所有人都倒满茶水，做回座位后，继续说：子弹的话，长枪每支配百发，短枪每支配五十发。所有货物一起送到广州，子弹不要钱！

几个客人又互相看了看，王大哥一把拍在杨三强肩膀上：来，快恰，莫冷噶哒！哈哈…！

原本很少开口跟杨三强聊天的客人都起身拿酒，要敬酒。

一餐饭，众人皆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