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大宝和小娥

什么？那个杨三强认识黄探长？

本来因为弟子办事不力，还伤了几个手下兄弟，补贴了点药费的陈玉昌正在发火，听了杜明升的辩解赶紧的问道。

嗯，嗯！跪在地上的杜明升点头。

陈爷，我不是被打晕了嘛！知道那江北乡下佬住在那附近，醒来后就在那躲着，想找到他家，结果今早还真被我给撞上了。那江北乡下佬大早上就去法租界，结果在租界门口遇见了从租界进城的黄探长，黄探长和那小子笑哈哈的聊了好一会天呢。”

嗯，你起来吧。杨三强这事就算了，你们别再去找他麻烦。就是，黄通译这事……！陈玉昌手里捏着一支烟在桌上敲着。

杜明升赶紧爬起身，走过来拿起洋火就擦着了，伸手要给陈玉昌点上。

陈玉昌凑近点上烟，看着杜明升：阿升，你有啥想法？

陈爷，那个杨三强认识黄探长，咱得卖黄探长面子，不动他。可是这黄通译…他可是有钱的很啊，听说他给人做通译出面一次也就一个时辰不到，您知道他要收多少钱吗？

杜明升伸出一根指头。也不敢吊陈玉昌的胃口，接着说道：一百五十个大洋，就这，他帮人谈成一桩生意还有几百甚至上千大洋的赏钱。

哦！陈玉昌看了一眼杜明升。

杜明升附耳对陈玉昌说了一段话。

晚上，杜明升早早就带着酒肉去沉香苑，和林怀渤一边吃、一边聊天等着杨三强过来。

昨天晚上杨三强在他回家前告诉他那些话，果然陈玉昌深信不疑。

杨三强刚来临海那会，每天在临海城内城外到处转，熟悉城内外环境。

那天路过文庙，已经挺晚了，文庙后街没有路灯，附近住户也是早早熄灯，街边只有落叶的梧桐枝盘张在墨蓝的天上。

在跳过一节排水沟时候，墙洞里有些动响引起杨三强注意。本来以为是野猫，野狗啥的，定睛一瞧，好像是人。从墙洞里拽出一个小孩，听到还有呜咽声，伸手又提出一个。

杨三强以为这两个小孩子是流浪儿，带到亮处一看，这两个孩子长相相似，眉清目秀，竟然是一男一女的兄妹。

一般高矮的两个孩子虽然身上、脸上都脏兮兮的，可是他们身上穿着的衣物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的能用得起的。

杨三强看了看周围，又看了看这两个孩子，问这两孩子家在哪里想着要送他俩回家。

男孩活泼，眼睛转动开口指了个方向。女孩始终拽着男孩的衣角，偶尔也抬头看一眼杨三强，杨三强低头看，她就低下头。

男孩牵着女孩的手，另外一手拽着杨三强的裤子，一高两矮，慢慢的走在人流里。

聊天中杨三强了解到这两个孩子是龙凤胎，六岁了，男孩叫黄大宝，女孩叫林青娥。

我叫大宝，你也是宝，宝哥哥，我要吃那个凉粉。男孩子指着路边摊嚷嚷着要东西吃。

杨三强看了看男孩和那不敢看自己的女孩。带着两个孩子坐了下来，男孩要吃甜的，女孩和杨三强要吃咸的。

一小碗凉粉，杨三强一扬脖子就倒进了嘴里。小女孩调羹咬在嘴里眼睛瞪得老大，看着杨三强低头看来，小姑娘忙低头舀凉粉。黄大宝一边往嘴里刨凉粉，一边嘟囔：哼，从小就和我不一样，凉粉都要吃咸的，还是甜的好吃，你说对吧？宝哥哥。

杨三强在一边面无表情地说道：我吃的也是咸的。

男孩看了一眼杨三强，又看了一眼对面的小姑娘，低头继续对付碗里的凉粉。小姑娘也低着头嘴角弯弯，眉眼也是弯弯。

我家在那边，哦是在那边！小男孩指着回家的路，一大两小一直在县城内绕圈子。

宝哥哥，我要吃那个炒栗子。”

宝哥哥，我们看看前面那些人在干嘛的！

宝哥哥，小娥说要吃那个糖果。

我没有！一个小猫似的声音，嘈杂中杨三强几乎没听清。

杨三强当时刚来临海，身上哪里有那么多钱，每天都在粮行吃饱才出门。

三人吃完凉粉兜里就一个铜板也没。小男孩一路上要这要那，杨三强只当没听见。

小男孩嘴里嚷嚷要这要那，杨三强不买，他也不生气，看到任何好玩的依然要杨三强买。

我说黄大宝，你家到底在哪里，你这指了半天了，地方倒是逛了不少。杨三强弯腰扭着男孩的脸颊问道。

宝哥哥，我家就在前面，这次肯定对的，你说对吧小娥。黄大宝把身后的妹妹拉出来给自己作证。

小姑娘拽着哥哥的衣服不点头也不吱声。

一大两小又走入人群中，黄大宝看到好玩的一把就松开妹妹，跑过去看热闹。小姑娘看着哥哥欢快的跑走，想跟上去，又转头看了一眼杨三强，慢慢靠近杨三强，伸手抓住杨三强的手指头，捏住了，不松开。

黄大宝奔回来，看见妹妹和杨三强在原地等着他，似乎是松了一口气。自然地走到另外一边抓住杨三强的手。

黄大宝，你这家伙，家到底在哪里？

宝哥哥，我家就在前面。

对了，宝哥哥，你真的才十五岁啊，你吃啥了怎么长这么高啊？

这对话一遍又一遍，小姑娘也开心了起来，嘣跳着向前走。

眼看着就要出东门了，杨三强停了下来：黄大宝，你溜了我一晚上，眼看就要出城了，你要说你家在城外啊？

嗯！这次是小女孩出声的。

哼！杨三强揉了一把黄大宝的头发。

转头对着小姑娘：还是小娥乖！

才出城门，一声呼喝：找到了，东门口。

一帮人就将高矮三人围起来，堵在城墙下。

杨三强将两小孩子挡在身后，想着找人求救，可是平时在这时间还是人来人往的城门，竟然一个行人也没有。

大宝，小娥！一个女人喊声传来。

原本躲在杨三强身后的兄妹俩从两边伸出头来，又被杨三强一手一只脑袋给塞回身后。

围着的大汉转身让开，一个头发散乱，妆容却很精致漂亮的年轻妇女跑近来，妇人大声喊：大宝，小娥！

姆妈！一对龙凤胎兄妹一起从杨三强身后探出头来。

杨三强走到一边，两个小孩跑向妇人。妇人抱着兄妹俩哭了起来，本来都很开心的兄妹看姆妈哭了，小姑娘也哭了起来，就是那黄大宝东张西望，看向杨三强还笑了。

啪，啪！让你到处跑，不听话，让你带着妹妹到处跑，天黑了还不知道回家，让你让姆妈找你半夜，你爸都快把法租界翻过来了。

妇人一把抓过儿子放到手臂上，打了黄大宝两巴掌。

黄大宝终于也哭了起来，小娥本来哭的伤心，看哥哥挨打，抱着姆妈的手不让她打哥哥。

姆妈，是小娥要从爸爸那回家，哥哥才带着我回家的。天黑了，哥哥迷路了，我们躲在墙洞里，哥哥说要等天亮再走。

姆妈，是宝哥哥送我和哥哥回家的。

小娥指向站在城墙边的杨三强。

小兄弟，谢谢你送我家大宝，小娥回家啊。

用手指抹了一把眼泪，妇人站起来对杨三强弯腰行礼后说道。

没事的，大宝和小娥很乖的，我也就顺路送他们回来。杨三强赶紧对妇人回礼。

小兄弟也住这附近？

嗯，我是那边豆市街江北粮行的。

那，小兄弟，你先回去，今天着实不早了。我两个孩子感谢你帮着送回来，我当家的还在找人，等明天肯定有重谢。

这个妇人说完就带着孩子进城，身后跟着那十几个大汉。

杨三强看兄妹俩被妇人一手一个牵着。

宝哥哥再见。

杨三强也挥挥手。

少年人大步走入城外街巷。

大宝和小娥的爸爸就是法租界华人总探长，黄富贵。黄富贵只有他老婆会叫，其他人都是叫他黄探长或者黄老总，他是法租界第一个华人总探长。

黄富贵好结交朋友，为了糊口，学过篾匠，还在临海县的衙门里当过捕快。听说法租界在招华人巡捕，黄富贵跑去报名，没想着选上了。

黄富贵为人会办事，又破了几个大案子，深得法国人的信任，不断被提拔，法国人还给他安排了几个安南招来的巡捕当保镖。

杨三强早上刚出门，就被粮行门口等着的两个大汉拦住，说是黄探长找他。

离粮行不远的会馆弄，黄富贵一家人正准备吃早饭。

看见杨三强进门，本已经坐好等吃饭的兄妹俩都跑过来围着杨三强，拽着他的手，宝哥哥，宝哥哥地喊个不停。

黄富贵夫妻两个诧异的对视一眼，黄大宝从小天不怕地不怕，喜欢到处玩耍交朋友。可是小娥就不同，小姑娘几乎只会和家人说话，没见过她和外人如此亲近，更别说是一个只认识几个时辰的陌生人。

妇人起身拉着两个孩子回座位，安排仆人给杨三强拿来新餐具，让杨三强坐下来和他们一起吃早饭。

黄大宝拉着自己的椅子坐到了宝哥哥身边，骄傲的看着自己的妹妹，小娥虽然没有动，可眼睛里很是羡慕。

其实出门前吃过早饭的，杨三强还是拿起筷子。

黄富贵夫妻看见杨三强毫不见外、也不拘束地和他们家人一起吃饭，还不时应付大宝的咕噜话，夫妻两人相视一笑。

兄妹俩非常开心，早饭吃的比平时都要多些。

吃完早饭，杨三强被夫妻俩带到客厅，仆人端来咖啡，茶水。

黄富贵坐在椅子上抽出一支烟就点上，递给了妇人，随后又点了一支烟吞吐起来。夫妻两人抽烟都很享受舒服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俩在抽烟土。

先抽完一支烟的妇人开口：小杨兄弟，这话我昨天说过，可是我还是要说。非常感谢你昨天送我两孩子回来，这两孩子可是我的命根子，为这两孩儿我林桂芬愿意做任何事情。你现在就是我的恩人，以后有什么事，尽管向我开口，我办不到的会让老黄去办。

黄富贵刚摁灭烟头，拿出烟盒要点烟，听老婆说了也开口：杨兄弟，我老黄你应该也听说过，爱交朋友，在临海这地界上还是略有薄面的。以后遇见任何事情都可以来找老林或者我，都一样。

说完又点了一支烟给林桂芬，夫妻俩一起吞云吐雾。

麦迪亨洋行开业，黄富贵夫妻也是被邀请的贵宾，西装革履和外国人谈笑风生的杨三强让黄富贵夫妻俩几乎不敢相认，这个年轻人才从江北乡下来临海几天啊。

大宝和小娥经常让林桂芬带着他们去找宝哥哥玩耍，宝哥哥很厉害，会说好多国家的话，可以带着他们在租界内去很多店铺，买好多东西。几回下来林桂芬也和杨三强很熟悉了，知道杨三强竟然才十五岁，自己比杨三强的姆妈就小了两岁，便让杨三强喊姨。

杨三强也很喜欢这对小兄妹两个，认识黄富贵和林桂芬又没什么坏事，就改口叫姨了。

林姨是真的帮杨三强，杨三强现在粮行业务基本是林姨帮着找的，都是客人自己找杨三强订货。

法租界和临海县的生意暴涨，可是把周掌柜高兴坏了。年底光是粮行给杨三强的业务提成就有好几百大洋。

雪茄馆开业了，黄富贵从威尔森和陈礼明两人手里分别拿到一块金牌。

这对好抽烟的夫妻对雪茄馆的哈瓦那雪茄非常喜欢，黄富贵现在是雪茄馆的常客，在二楼拥有一个专属大包间。林姨都是要五年以上的极品雪茄，让杨三强送到家里。

陈地主之前看上的那间面粉厂在交易前老板反悔不卖，原来是被黄富贵给截胡了。黄富贵将面粉厂翻修，改成一间洗澡堂子，大众浴池和豪华包间都有。黄富贵平时就爱泡澡，每天不泡澡就睡不着觉。

黄富贵自己有专用豪华包间但是去的少，他就喜欢泡进大众浴池，头顶盖个毛巾，坐在浴池里和一帮老少爷们吹牛。反正都光着的谁认识谁啊，要是能再来段戏，那就是神仙日子。

黄富贵一直在考虑要不要在临海县城弄个戏园子，到时候要请全国都能叫得上名的角儿在那长驻，想起来就让他们给自己开个专场，自己拿着戏折子挨个点，换着戏折子点 。

做什么生意来钱快？当然是捞偏门啊。

可是现在黄富贵已经贵为黄老总，那就不适宜再碰风月生意，名声不好听。因为林桂芬身份便利，她出自青帮世家，做起偏门行当那叫个驾轻就熟。林桂芬自从有了一对龙凤胎就洗手停了风月生意，专注精力招买人手，开设赌坊，烟馆。

青帮，兴于漕运败也漕运。几十年前漕运败落，依附于漕运养家的青帮帮众也四散开，到处讨生活。苏州林家祖辈都是吃漕运饭的，林桂芬是家里的独女，不到二十岁就来临海经营园子。后来林桂芬决意要嫁给当巡捕的黄富贵，林父作为苏州硕果仅存的理字辈大佬给女儿和女婿开了香堂，夫妻俩就算入了青帮。

因为这份香火点的不是太名正言顺，所以这些年来“大”字辈夫妻两在临海从来没打着青帮的旗号做事。

临海是江海交汇之处，河运和海运都非常发达。运河漕运没落后，五湖四海的青帮帮众都进入临海讨生活，临海的各行各业都有青帮帮众，码头工人中青帮人能占到大半。

临海的劳工里藏龙卧虎，不可言说。

黄富贵夫妻两人决定在临海开香堂拜祖师，建临海青帮。因为黄富贵有租界华人总探长的官身，林桂芬是女流，两人拜的老头子又是自己家长辈，所以夫妻俩只招拢青帮成员，也不用拜师贴，也不开香堂。

临海青帮不设四庵六部，只要送上自己名帖，写明青帮出身字辈，父母姓名以及籍贯，申明愿意投效在黄富贵夫妻门下，就算是临海青帮成员，以后受黄老总庇护。

那些字辈大，手下已经有很多帮众的过江龙更简单，在临海地界上只要给黄老总面子承认临海青帮，那也是黄富贵和林桂芬的朋友，大家有钱一起赚，有肉一起吃。

如果愿意躬身投贴拜入临海青帮门下那更是欢迎之至，高位以待。

临海青帮开香堂后，是林桂芬坐堂。林桂芬出身苏州林家，林家在苏州青帮威望高，林老爷子青帮内辈分高，从渤津到山东、江苏、安徽、钱江这一线下来都知道苏州林师太爷，就是洪门和长江一线的袍哥会都认这个青帮大佬。

林桂芬熟悉青帮事务人情，她收门生贴，帮众叩的头她也受得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