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四面楚歌

穷奇根本就是一心求死。

被烈山彦拿话逼住，他不应战，无论多么充分的理由，都会让虎部今后抬不起头做人。更重要的是，联军的士气会被压倒最低，这次好不容易组织起来的征伐可能就此失败。

烛青华主持大局，重明不在，穷奇实际上就是联军的智囊。他在最短的时间内，就找出了最利于己方的解决办法。

应战的话，是肯定打不过的。自己的战力也就是比妖将高一筹，别说身怀五色神光的魔主，就算刚逃出众相山的烈山彦，自己也没有取胜的把握。

可这是战争，又不是决斗，胜负看得是双方谁能最大限度的实现自己的战略目的。烈山彦此举，不过就是想打击联军士气，那么自己反其道而行，只要牺牲的足够壮烈，便可以激起联军同仇敌忾之心！

之前一阵狂攻，他根本就没用上真正的力量。而是暗中运起一种得自影照天的法术，将真气均匀布在全身，只要接触到烈山彦的武器，他自己就会炸做漫天血雾，尸骨无存！

这样的结果，才会让联军彻底想起，他这个山君，从来都不是以战力闻名，才会让他的牺牲，永远烙印在每个十部战士的心里！

这样的结果，陆吾那个混小子，总不能继续在众相山避世了吧。

这样的结果，其他各部总会对虎部照拂有加了吧。

自己死的，太划算了！

他迎向烈山彦枪尖时，嘴角甚至挂上了一丝微笑。

然而紧接着，他的瞳孔急剧收缩，全身一片冰凉！

他在瞬间发现，烈山彦的嘴角也挂着笑意，是一抹讽刺的笑意！

他脑子转的极快，电石火花之间，已顾不得等烈山彦刺中自己，真气一放，就要提前自爆！

却哪里还来得及。烈山彦矛锋未至，五色神光已铺天盖地的落下，将他笼罩其中。他本也不至于如此不济，可之前根本就没想过反抗，整个人都是不设防状态。

神光一刷，他全身真气立散，别说自爆，连动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长刀缓缓落地，眼睁睁的看着烈山彦的长矛斜斜从自己身侧滑过，矛杆一挑，撑住了他的身体。

下一刻，神光乍敛，他的身体又恢复了气力。烈山彦身形后掠，顺手一挑，将地上的长刀挑回穷奇手中，和他保持在一个随时可以出手的距离上。

穷奇恨极，他知道先手已失，再想自戕，这小子随时都能阻止。当下扬声喝道：“烈山公子！穷奇不擅攻伐，可也是条汉子！可杀不可辱，你这是何意？看不起我十部吗？！”

纵然先机已失，他仍不肯放弃，绝不给烈山彦折辱自己，打击己方士气的机会！

烈山彦却是收起长矛，肃然而立，对他微微一躬。

穷奇错愕间，却听烈山彦轻声道：“之前听闻山君为部族兴旺，甘心放弃修习神通，转攻治国之道。烈山彦只道是虚言，不料竟是真有其事。”

穷奇傲然道：“我十部男儿，多得是如我这般之人！烈山公子不必多言，穷奇虽然刀钝，骨头却是硬的，公子只管一试！”

烈山彦忽然放声长笑：“山君说的极是！何止十部，我妖界兄弟姐妹，多得是如山君这般深明大义之人！”

“扬清去浊，不与俗世同群是为魔；立志一统，不与权贵妥协是为魔；百死不悔，不与天地同道是为魔！”

“波旬陛下创立魔国，为的就是汇聚山君这般豪杰，为我妖界励精图治，防御外敌！烈山彦不才，不敢和波旬陛下相比，但也不敢对山君这般豪杰有丝毫无礼！”

他对穷奇深施一礼：“这一战，是我败了。烈山彦出师不利，但输的心服口服。山君请回，待我领教其他英雄的高招！”

穷奇胸口发闷，几乎喷出血来！

这小子也太奸诈了！嘴上说的冠冕堂皇，骨子里打的主意还是削弱己方士气，这所谓的认输，比直接杀了他，更让他受不了！这不是实力辗压，而是在谋略上，也在辗压他！

岂止是在削弱士气，这简直就是当众拉拢人心！

不然你装着轻声说话，为何要暗用真气，传的百里连营无人不知！

可又能如何？他丝毫不怀疑，他现在如果再往上冲，这奸诈小子，真能干出站着不动，让他砍上一刀的事情来！

穷奇默然退回大营。烛青华等人面面相觑，一时间都没了主意。

良久，附林部的步离眼中寒光一闪，咬牙道：“巫令。咱们就认了他的魔主身份如何？面对魔主，单打独斗可不符合他的身份。你已取回了寂灭心钟，如果和迦楼罗王子同时出手，应该可以击败他！”

众人均是眼前一亮。穷奇也打起了精神，“也罢。两害相权择其轻，不能让他继续堵着门嚣张了。孔雀血脉，加上魔主身份，单挑确实不够尊重了。哼哼，既然要围攻，那就把事做绝。”

他看着烛青华道：“巫令，今日且不忙出战。烦劳你传令，急招英招殿下前来。由他和你二人一同出战，合三人之力，赢的漂亮一点。只待击败了他，全军立即出动，和魔国决战！”

他顿了一下，又道：“迦楼罗王子，我知道你们羽部有自己的传讯方式，这件事，拜托你给重明传个讯，征求一下她的意见。”

迦楼罗摇头道：“不必。穷奇殿下，我们都听你的就是。”其余人纷纷附和。穷奇刚才的举动全在他们眼里，虽然没能成功，但他从容赴死的态度和随机应变的智慧，已经折服了所有人。

冰夷却不合时宜的唱起了反调：“明天出战，眼下怎么办？你们没看见，我刚才可四处留意了，他那番立魔之论，可有不少人听进去了。军心眼下就不稳了！”

说这话的时候，她的眼神一直瞟着螣蛇部的新蛇首九婴。

九婴虽然是个很年轻的首领，脾气可不小，看到冰夷瞟向自己，不由怒道：“河伯看我做什么！你还是看好自己的人吧，雨工可一直跟着那小子呢！”

烛青华皱眉道：“这种时候，你们吵什么！还能怎么办？各自看好各自的人，除了这里，今晚其他营门一概关闭，让你们的亲卫直接守门！任何人不得出营半步！”

烈山彦丝毫不关心他们在打什么主意。

事情顺利的出乎他的意料。他之前最担心的，是穷奇不肯出战，他虽然有把握赢过对方任何一人，可那样的效果和现在比起来，就大打折扣了。

他又不是来炫耀武力的。

借着和穷奇的交手，他已经成功的自己的态度传达给了联军。

波旬和烈山秀这么多年的经营岂是白给的？十部早就被魔国渗透成了筛子，如果不是影照天暗算了波旬，烈山秀意外身故，今天还有没有十部都是问题。

可笑穷奇还死死扣住他烈山秀之子的身份。五色神光就是波旬的传承，这还用得着谁去证明吗？本来自己还想着找机会强调烈山秀之子这个身份，这下倒好，穷奇替他做了。

要不是波旬传给他的资料里没有穷奇的名字，烈山彦简直怀疑，穷奇也是魔国自己的同志了。

闭着眼睛，烈山彦也能猜到，他们剩下就只有群起攻之这一招了。而且不可能今天动手，一则时间上来不及，二来自己刚战一场，他们出人单挑还勉强说得过去，如果是群攻，不用看战果，士气上他们就已经一败涂地了。

果然烛青华的身影出现在营门口，也用四野皆闻的声音道：“魔主陛下自承落败，我们却不好意思认下这场胜利。大家只当是平手好了。陛下虽为魔国之主，却是孔雀王陛下嫡系血脉。我等若是逐个挑战，未免对孔雀血脉太过不敬。”

难为他们了，竟还在仓促间想出了这么个借口。烈山彦也不答话，笑吟吟的看着烛青华。

烛青华老脸微红，硬着头皮道：“陛下刚刚战过一场，而且今日天色已晚。分属敌国，我们就不请陛下入营安歇了，明日一早，老朽携两位晚辈，一起领略五色神光的风采！”

烈山彦飘身飞上诸怀兽后背，扬声道：“在此恭候！”

他心中暗乐，老东西，还想着算计我？但凡你们去过众相山，就该知道，烈山大爷看重的东西多了去了，唯独这脸皮，从来就没当回事儿！

还明天一早？你们撑得到明天再说吧！

自己在这里堵门叫阵，如果说是学了关二爷单刀赴会，那么今天晚上，少不得再学一下汉高祖，给你们唱一出四面楚歌！

他懒懒躺在诸怀兽背上，看着已然西斜的太阳，感受到磅礴的力量从孔雀海方向不断传来，源源不绝的进入他的身体。不仅杀剑之力每一刻都在增长，就连世界之种，也在以微弱的幅度不断释放出规则。

雨工的眼光足够毒辣。这种增长速度显然是反常的，根本不是他的身体所能承受。不出二十年，这具身体必然崩溃。

只是，我要二十年来做什么？

天色刚刚完全暗下来，烈山彦身后荒野上忽然亮起了点点火光。

那些火光数量并不算多，也极其分散，但几乎对应了整个连营的范围。

十部反应极快，大营中很快就响起了兵马调度的声音。无数防御阵法也开始亮起，在连营上空形成淡蓝色的护盾。

可那些火光并未前移，而是停在了原地。时间不长，一朵朵烟花从火光处升上天空，凝聚在那里，形成一柄柄战刀的形状。这是魔国的战旗！

烛青华等人顾不上研究怎么应付烈山彦，都匆匆登上高处，看看魔国想干什么，可都是摸不着头绪。这也不是进攻的样子啊，这么点人，说骚扰都是抬举他们了。

不过那些凝在半空的战旗还是让他们心里沉甸甸的，这是术法的效果，在术士这个方面，魔国的优势还是很明显的。

夜色越来越深，荒野中忽然响起了歌声！

每一面战旗下，都有同样的歌声传出。唱的是曾在妖界流传甚广的史诗。主要内容是歌颂孔雀王的丰功伟绩，还有人妖两界大战时妖族的惨状。

波旬建立魔国后，十部就禁止在自己境内传唱这首长歌，就算在一些祭祀的场合，也只准唱孔雀王功绩部分。到了放逐波旬后，十部连波旬的名字都不许提起，就更别说传唱这些内容了。

魔国的长歌显然做了很大改动，着重吟唱了人妖之战时妖族的惨况，同时还增加了波旬建立魔国，意图团结妖界，共同防御外敌的内容。歌声用了十部不同的方言吟唱，彼此呼应，却绝不干扰！

弄影部术士多年来扎根民间的成果充分显现。从来没人认真下过工夫的传音术被他们用的得心应手，歌声远远传入整个连营之中。

歌声从凄婉逐渐变得高亢，穷奇的脸色大变，也顾不上和烛青华客气一下，急声喝道：“各位殿下速回本营！调动所有靠得住的手下，全力守住大营，今晚有任何人要走出营帐，格杀勿论！”

如果烈山彦在这里，定会诚心诚意的夸奖他一句，脑子好用！

可惜，妖族的脑子不是都像穷奇转的这么快。各部首领听到他的话，都是一脸茫然，烛青华迷惑道：“穷奇，你这是怎么了？这区区扰兵之计，咱们的防御如此严密，还怕什么？”

“速速紧闭营门，严禁任何人出帐！”这次说话的不是穷奇，却是从远处传来。

众人看时，说话的正是应烛青华之召，从后方紧急赶来的英招。这位玉角部天师此刻完全没了一贯的风度，满脸气急败坏的样子。

这二人都是十部出名的智者，同声一词，众人不能不紧张。但严禁任何人走出营帐，数十万大军，谈何容易。更何况现在的问题，不是禁止人出帐，他们得先让人走回营帐才行！

英招飞一般赶到，看到众人还是呆立，忍不住跺脚道：“这是波旬的战歌！烈山秀那个逆贼，当年就曾和十部中人有密约，闻歌而聚！”

除了九婴，众人悚然而悟！

在魔国鼎盛之时，十部中倾向魔国的人非常多。虽然波旬努力克制，不愿与十部发生大的冲突，但双方还是免不了局部的战争。为了避免误伤，烈山秀编了一首战歌，每当双方交战前，令人阵前竖旗吟唱，心向魔国的战士会临阵倒戈，奔向战旗之下。

随着波旬被放逐，烈山秀身故，魔国大部分被打成了无人区。这件事早就被淡忘了，直到英招提起，众人才反应过来！

连营虽大，以各部首领的脚力，赶回去应该还来得及。

众人刚刚四散，忽听营门前烈山彦的声音如雷声般响起，瞬间压过了歌声和所有嘈杂：“魔国重立，我需要战士！闻歌而聚，让我看到你们的忠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