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城下之盟（二）

四年的战争中，烈山彦已经在魔国树立起了绝对权威。

就像羽卓辰说的，如果四年前他知道陛下会是这样，那一仗根本不用打，直接跟着他，要啥有啥。

就连公孙仰也收回了对他那句，堪比人族名将的说法。和这位陛下比起来，什么狗屁人族名将都得靠边站，这位就是战神水准！

只有雨工越来越担心。

南客峰一剑之后，雨工的境界突飞猛进，四年间已无限接近了先天之境。放眼整个妖界，影照天不出，已没人是他的对手。

这里面不包括烈山彦，因为随着雨工境界越深，他就更难感觉到烈山彦身上属于红尘的气息。

烈山彦指挥作战的方式，行事的风格，越来越像一件精确计算的法器，而不是一个智慧生命。

他的实力更是一个谜，四年间需要他亲自出手的时候很少，偶然的几次出手，也都是一击必杀，连雨工都看不透。

他只知道，这根本不是正常的修行速度，也不是正常的修行方法。

他有心想问，可这几年他和烈山彦几乎没有独处的机会。难得这次带他出来，旁边却还跟着个白泽。

烈山彦打着闭关的幌子，带他和白泽偷偷潜入十部，也没有说去哪里。他不便问，白泽更不敢问，这位陛下越发喜怒不形于色，可下手却是越来越狠辣，动辄灭人满门，白泽是真怕了。

直到出了叱石部的领地，进入深山之中，烈山彦才告诉白泽，让他联系重明，并告诉她，自己要去见她。

雨工这才松了一口气。

既然是去见重明，那就没什么大风险，不然深入十部领地，万一被人围攻，就算他和烈山彦都修为通天，也难保一定就能逃走。

重明这些年一直躲在离恨天，以重伤为名，谁都不见。四年前，她接到白泽的通报，到底还是在一个月的最后一天，给烈山彦送来了贺表。

但之后无论是魔国改元，还是连番大战，她都没有露面。就连阿修罗反攻离恨天，她和她的本部人马也没有出现。

不过既然她送上贺表，就代表她还承认自己是魔国一员，烈山彦去见她，自然就没有什么风险。何况陛下还让白泽提前联系，而不是直接上门，也可视做是一种善意。

事情也确如雨工所想，重明那边答应的很爽快。而且还专门派来了一小队妖卒，乘坐羽部的鸾车，专门来接他们过去。

这就免去了很多麻烦，毕竟去离恨天还有很长一段距离，要穿过两个部族的领地。烈山彦和翠羽当年逃离时，可是一路翻山越岭。

到达重明居所的时候，二十八翼在门口列队相迎，重明却没有出来亲迎。雨工有些不悦，烈山彦却没什么反应。

看到这么多熟人，就算是他现在的情况，也忍不住有了片刻失神。

同样失神的还有为首的毕方。烈山彦在众相山击败他后，他一度还想着找机会报仇。谁能想到短短几年，这个阿修罗小子竟到了如此程度。

现在别说报仇，他要是敢把这个想法公布出来，都不用魔国动手，光是十部里想对烈山彦示好的上位妖族，就够杀他几百遍了。

他恭恭敬敬的向烈山彦施礼道：“魔王陛下，殿下旧伤未愈，不便出迎，请陛下移步内殿。”

烈山彦微微点头，示意雨工和白泽留在外面。他却对毕方道：“你也不用跟着了，让青鸾引我进去。”

青鸾自螣蛇部一事后，最近才刚刚被重明释放出来，听到烈山彦要她引路，不由心中一惊。她当年可是得罪过烈山彦的，毕方挨了烈山彦一拳，算是恩怨两清，她可没有。

她一路忐忑不安的走在前面，总觉得烈山彦的眼神如刀锋一般刺在背上，不知不觉竟已汗透重衣。

眼看快到内殿，却听烈山彦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不必紧张。不管你对我如何，你对翠羽还是不错的，冲这个，我也不会把你怎样。”

青鸾顿时松了一口气，还没想好要不要回话，却听重明的声音从内殿传来：“魔王陛下真是好气度啊。”

重明端坐在几案之后，神完气足，没有丝毫受伤的样子，看见烈山彦进来，也没有起身。只是以烈山彦的眼力，不难看出，她眼中一如既往的霸气中，夹杂着化不去的落寞。

烈山彦越过青鸾，直接坐到了重明的对面，就像没听见她适才话里的讥讽之意，冷冷道：“别说废话。青鸾和莫呼洛迦有过肌肤之亲，螣蛇部如今算我半个下属。你明天着人将青鸾送去螣蛇部，以后她就不是你羽部的人了。”

青鸾又惊又喜，她虽被释放，仍然位列二十八翼，但早已不被重明和同僚信重，过得实在是度日如年，如果能去螣蛇部从头开始，自然是不错的选择。

可她追随重明日久，深知她的性子，烈山彦用这种口气，已经是触碰到了她的逆鳞！

果然重明脸上掠过一丝怒意：“就算你是魔王，我的人也还轮不到你管！”

烈山彦自行从桌上倒了一杯玉浆，啜了一口，悠悠道：“没和你商量。你该知道我手下的暗月，我已命他们潜入十部，任意杀戮。你不照做，我就让他们全部进入羽部，随机抽杀，杀到你低头为止。”

重明冷冷道：“你觉得我会在乎？”

烈山彦道：“你在不在乎我不知道，反正我不在乎。”

重明的眼中现在已充满怨毒之意：“你早就该是个死人了！”

烈山彦随手拿出一块令牌，抛给了青鸾，“拿着它，出去找白泽，让他带你螣蛇部。外面那些人敢拦着你，让雨工全杀了！”

青鸾接过令牌，却不敢走，眼巴巴的看着重明。

重明死死盯了烈山彦半天，看他毫无反应。终于泄了气，也拿出一根羽令扔给青鸾：“以后不要让我再看见你！”

看着青鸾惶急远去的身影，重明咬牙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你早就该是个死人了！”

烈山彦把玩着玉盏，悠然道：“是啊。你和波旬陛下倾心相爱，又怎么会不知道他的性格。莫说是我，就是任何一个活人送到他处，需要杀人取物然后脱险，他都是不会做，也不屑做的。你当然是想送个死人过去的。”

重明的眼神变得复杂，犹豫着问：“他，他怎么样了？”

烈山彦看着她的眼神充满嘲讽：“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告诉你？”

“在知道你黑冰台之主的身份后，魔国高层都劝我尽快收编你。就算不能出谋划策，在九部背后搞些动作也是好的。”

重明冷哼道：“你可从来没找过我。我和你属于个人恩怨，却因此荒废国事，真不知道他怎么会看上你这么个不知轻重的小子！”

烈山彦摇头：“那关你什么事？我不用你，却和私人恩怨无关。你我之仇，根本无需多说，早晚得死一个，犯得着因此荒废国事？”

“我不用你，是因为从我归来的消息传开，你就已经是个废物！你虽为斩青锋之主，可些许武力，并不在我魔国眼中。他们看重的，是你傲绝天下的智慧。”

“以咱们之间的血海深仇，我又怎么敢不了解你？你殚精竭虑，甚至不惜出卖所有挚爱亲朋，就是想接回自己的爱人，可回来的居然是我。以你那点心思，只会想到，陛下在自己的骄傲和对你的情意中，选择了骄傲！”

重明看向烈山彦的眼神，已经变成了接近疯狂的愤怒！

烈山彦恍若未见，啜了一口玉浆，继续道：“在别人眼中，你还是那个光芒万丈的羽部王女。可在你我心中，都清楚的很，你现在就是一个弃妇！疯婆子能干什么大事，笑话！”

重明身上青光骤现，斩青锋的杀气已充斥了整座内殿。她口唇微动，仿佛下一刻就要念动法诀，一刀斩下！

烈山彦却连眼皮都没抬，破灭玄铁依然负在背后，根本没有出手的意思。

重明开口，念出的却不是法诀：“魔王陛下，你要报仇，杀了我便是！我就是个弃妇！却也轮不到你来辱我！”

烈山彦将玉盏扔在桌上，缓缓站起身：“你也配让我辱？重明，弄清楚你的身份，你一日没退出魔国，就是我的臣下！我可以容忍你发泄情绪，但不会允许你教我怎么做事！”

“杀你？太便宜你了！我更喜欢看你现在这副废物的样子！让你天天活在被人抛弃的痛苦里，每当你想起因为自己的计策，导致爱人的不谅解，那感觉，比斩青锋凌迟还痛吧！”

重明身上青光尽散，颓然软倒在座椅上：“你来不会就是为了找我报仇吧。”

烈山彦面无表情的道：“两件事，第一，让你的人立刻让出半个离恨天，放阿修罗进入至于怎么撤，怎么给九部解释，那是你的问题。第二，我杀了陆吾后，你要尽快把这个消息在九部散播出去！”

重明的身体骤然僵硬，不可置信的望着烈山彦：“你要杀陆吾？”

烈山彦转身向殿外走去，只留下一句：“撤兵的事情，给你三天，三天后我会进入众相山，路上还有你的人，我见一个杀一个！”

重明看着烈山彦的背影，瞳孔逐渐收缩，那是极度的恐惧！

她已经完全看不透这个人了。第一次，她开始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产生了强烈的悔意。在这之前，她一直将失败归咎在波旬的固执上，她的痛苦，源自于她认为波旬把骄傲，放在了对她的爱之上。

可现在，她觉得是因为自己的所作所为，释放出了一个真正的恶魔。并不是因为烈山彦作了多少恶，而是她完全不知道烈山彦会做出什么！

雨工和重明的想法很近似。几年来冷眼旁观，他对烈山彦的行为越来越看不懂。如今总算白泽带青鸾离去，二人有了独处的机会，他实在有点忍不住了。

“陛下，别的我不想说，你这修为到底怎么回事？”

烈山彦没有留在重明居所，而是随意在山间找了个僻静处，站在峰顶俯瞰着离恨天。听到雨工的话，他自己也默然了半晌。

“前辈，说的是不想说，可连你都开始叫我陛下了，说的还不够明显吗？”

雨工气结，没好气的道：“小子，你不愿说就拉倒！”

烈山彦的脸上难得的露出了人性化的苦笑：“前辈，不是我不愿说，是不知道该怎么说。”

他转过身，请雨工和他一起坐下来，从怀中掏出一壶玉浆和两个玉盏。这是他离开时，顺手从重明桌上拿走的。

“前辈，咱们认识时间不短了，又是同修杀剑的。有些事，其实你应该可以理解我。你觉得我这次回来，是想干什么？”

“这就是我最不解的地方。你这小子，根本就不可能把当魔王这种事情当人生追求的，可你不但当了，那手段酷烈的，连我都有点不寒而栗。”

雨工蹙眉道：“我多次询问过白泽，当日孔雀海那一战，我遁走后的所有细节。你妻子和女儿看似身死，可一个神魂不灭，受永世之苦，另一个则进入人界，生死尚属未知。更何况，波旬陛下仍在异界放逐，以你的为人，当然是要解决这些事情，什么魔王，什么报仇，都应该不是你现在所思。”

烈山彦笑道：“很少听前辈一次说这么多话呢。”他见雨工面有怒色，忙摆手道：“玩笑玩笑。话说前辈，当这劳什子魔王，连个玩笑都不能和别人开，你就不能让我轻松轻松？”

雨工正色道：“这些年我广阅天机阁秘档，说实话，裁决之触是法则之力，绝非人力可以挽回。人界通道已经封闭，你想去往人界，只有达到先天之境一个途径，可你现在这种不正常的修为增长，就算强行推到先天之境，身体也必然先行崩坏，有什么用处？”

烈山彦为雨工斟上一杯玉浆：“前辈法眼！我也不瞒前辈，你所说的三件事，解脱妻子，寻找女儿，迎回陛下，对我来说，其实只是一件。那就是，我要当好这个魔王，不仅是魔国的魔王，还必须是整个妖界都认可的魔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