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听他说话
狂章随手扯开绣衣前襟,露出坚实的胸膛,“绣衣使者不好吗?可以到处看美女,你小子这属于嫉妒了啊。”
米汗见他有意回避,也不追问,岔开了话题:“老大,上面到底啥样,给兄弟说说看呗。”
狂章却是放下酒杯,冷冷看着他,“喝多了吧。找死也不是这么个找法!”
米汗顿时醒觉,赶忙举杯遮掩尴尬的神情。狂章大概也觉得语气有些重,笑问道:“倒是你小子,都混到赤甲了,怎么还被派到这种乡下地方来?”
烈山彦顿时留上了心,装作倒酒,实际却是用心听着。米汗一脸苦相:“还不是你那殿主老爹的事儿。”他恨恨道:“从去年开始,各地就不断有贱民闹事,这种事儿你也知道,哪年都有,交给各部自行处理也就是了。反正那些贱民又杀不完,圣树难道还会嫌弃祭品多吗?”
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哈着酒气继续道:“可你老爹说这次闹事与以往不同,那些贱民在红土上种粮食,还煽动说不该开采龙晶。殿主他老人家觉得呢,这事儿和近年来流传的阿修罗之怒有关系,就把我们赤甲全派出来,务必把各部闹事的全抓起来祭圣树。我可不就让打发到罗睺部来了。”
狂章似乎觉得冷落了摩利和烈山彦,侧头对摩利道:“摩利兄弟,你是罗睺部大司祭之子,应该也听说过阿修罗之怒吧。不如给我们说说,你们罗睺部这边是怎么传的?”
摩利躬身道:“这个自然是听说过的。我也了解过,罗睺部这边和其他各部传的也差不多,说阿修罗是神族和妖族共同的后裔,体内流淌着这世界最高贵的血脉,是掌控这世界平衡的真正力量。在纪元之末,会有王者归来,携带千万年积累的阿修罗之怒,摧毁一切不公平,创造一个没有饥饿和寒冷的新世界。”
摩利淡淡一笑:“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吧。离经叛道的胡言乱语,也不知道是谁编出来的。”
米汗重重一拍桌案:“对啊。摩利兄弟说的好,就是些离经叛道的胡言乱语,也就是大殿主把这当回事!”
狂章却不置可否,而是按住了烈山彦倒酒的手,直视着他问道:“烈山兄弟,你觉得呢?”
烈山彦心里微微一惊。从小到大,所有人都叫他烈山彦,并且理所当然的把烈山彦三个字当做他的名字。塞班大叔说过,烈山是他父亲的族姓,彦是他父亲生前给他取得名,在人族语言里,彦是俊逸不凡,才德兼备的意思。
他姓烈山,这件事只有塞班和翠羽知道,连摩利和阿纱支他都没有告诉过。可狂章竟开口就叫他烈山兄弟,不由他不吃惊。
他收摄心神,低头答道:“我只是一名送葬人,对这些事儿不太了解。不过摩利少爷常给我说,每个人的命运,从出生就被圣树安排好了。我们只要通过不断的奉献,虔诚的供养,死后就会进入圣树的天国,享受无穷的福报。谁会傻到放着福报不要,去相信什么新世界呢?”
米汗乐得嘴都合不上了。“这个,这个烈山什么说的对啊,这才是真理嘛。那个,你也不要自卑,你都是送葬人了,又能当摩利兄弟的随从,这可不就是福报。”
他和狂章还是不同的。狂章可以不在乎身份,随意招呼烈山彦同席,米汗却是从心底还是在乎烈山彦的平民身份,他可以和摩利共饮,但能允许烈山彦在场倒酒,只怕还是看了狂章的面子。
狂章却淡淡道:“哦?是这样啊。这才像是阿修罗的想法嘛,烈山兄弟不错,已经是一个真正的阿修罗了。”
烈山彦愈加惊讶。狂章话里有话,分明就是暗指他根本不是阿修罗。可按七宝城那边传来的信息,人族的存在,在阿修罗上层也是只有极少数才知道,按理说狂章绝不可能在这少数人之中。难道,这和他去妖界历练有关?
狂章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又恢复了他那浮浪纨绔的样子,勾着摩利的脖子说:“摩利兄弟,我这次来,是专为你们罗睺部的翠羽天女,她的日子近了。在她去七宝城前这段日子,我都得待在你们罗睺部了。到时候还得指望你多多照顾啊。”
他冲摩利挤了挤眼:“我这人很简单的,好酒好肉好女人,这三样必不可少,要有人能陪我赌几手,那就更加妙不可言啦!”
摩利赔笑道:“以您的身份,我能巴结上,那是祖上有德。我还有个兄弟阿纱支,最是好赌,到时候让他陪大人尽兴。”
狂章大喜,举杯相邀:“一言为定。”
米汗凑趣道:“老大,你放心,我办完这趟差事,回去就给殿主告假,到时候再来罗睺部陪你。”
狂章道:“你拉倒吧。就凭你们赤甲那几个人,光是走遍众相山,怕不得一年多。那时候我早回七宝城了。”
米汗愣了一下,“老大,你不知道?你这次回来,还是不肯去圣树殿?”
狂章道:“老头子又不喜欢我,我回去干嘛。你什么意思,我不知道什么?”
米汗看了摩利和烈山彦一眼,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的道:“我们赤甲这次出来,每个统领只带四名卫士,只需要各自负责两个部族就够了。出手的事儿,都由那玩意儿搞定。”
狂章眉头一蹙:“那玩意儿都量产了?”
米汗笑着点点头:“你走后不久的事儿。我这次就带了二十个,真好使啊。”
狂章点点头,“怪不得呢。我还以为你本事见长了,这么快就能平定暴乱了。”
米汗哈哈一笑:“老大,你也别太小看我,我要出手,杀光他们也是很容易的。不过要全数生擒,还得是那玩意儿。我告诉你,真的好使,从头到尾,连一丁点儿错都不带犯的。”
狂章看了看一头雾水的烈山彦和摩利,笑着道:“二位兄弟见谅。有些事儿虽不是什么秘密,但毕竟殿里没让说,我们也不敢随便告知。不过既然遇上了,一会儿咱们不妨一起去看看,活祭圣树你们肯定都见多了,不过我保证,这次你们一定会大开眼界。”
狂章说到翠羽日子近了的时候,烈山彦忽然觉得心里好像被战锤狠狠砸了一记,痛的几乎喘不过气来。这些日子来,他一直在拼命,在计算,在练功,就是想逼自己少去想这件事儿。现在狂章忽然提起,所有被压制的东西瞬间就全涌了上来。
他一手执壶倒酒,另一只手缩在袖中,飞快的掐了几个手印,尽力收摄心神。他心里计算着时间,按理说,再过几天,他提出的要求,也就该有回信了吧。他忽然恨不得抛下一切,立刻就回到罗睺城里。狂章他们后面的话,他都只听了个大概。
总算他脸上还一直保持着平静,就连摩利也没发现有什么异常。只是笑着对狂章道:“大人有好事便宜我们,我们自然求之不得。一切都听大人吩咐。”
米汗把手中的酒一饮而尽,“那就走着。时间也差不多了。”
他们走出院门的时候,两弯血月已从天空完全隐去,只剩下一月当空,这是众相山的半夜了。重生后,烈山彦用了很久,才逐渐适应这没有黑暗的夜晚。
米汗在前面带路,几个人只走出数里,就看见了密密麻麻的人群。小镇周边的阿修罗几乎全被召到了这里。在人群前方,有一座两丈多高的石台,台子上面隐约可以看到,也是挤满了人。
四名穿着和米汗同样盔甲的战士迎了上来,却不向米汗行礼,而是嘻嘻哈哈的围在了狂章身周,你一把我一把的拉扯着他的绣衣,嘴里笑着道:“哎呀老大,这袍子穿在你身上,怎么就那么好看呢。”
烈山彦想起狂章说米汗找手下的标准,仔细看去,这四个战士果然身材长相都和米汗颇为相似,心下不由暗笑。却听狂章笑着说,“莫挨老子,回家摸你们娘去!办正事办正事,等回了七宝城,老子请你们喝酒!”
众人这才放手,分开人群,将他们带到了台下。烈山彦心中忽然涌上一股强烈的危险感,全身肌肉瞬间绷紧。他顺着感知来源望去,台下站着两排身高接近三米的战士。他们手持长矛,全身都裹着黑色的铠甲,只在眼睛和鼻孔的位置留着狭小的缝隙。持矛的双手上,隐约可见细密的鳞片。
他们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就像毫无生气的雕像。可烈山彦的感觉完全不同,在他们身上,烈山彦感受不到一丝活物的生机,只有冰冷的杀气和对世间万物刻骨的敌意。这种敌意如此明显,竟让烈山彦有了出手的冲动!
耳边传来了狂章的声音:“那些黑甲士也是圣树殿的卫士,不过不算是善尽卫,算是我,算是殿主大人的直系卫队吧。”
烈山彦把注意力从那些黑甲卫士身上移开,却发现除了他,别人都没什么异样,只有摩利眼中透出几分好奇。
他还未及细思,就听米汗嘟囔道:“赶快开始吧,这玩意儿冷冰冰的,我一会儿都不愿和他们多待。”
烈山彦这才注意到,高台上那些人,全是衣衫破烂的阿修罗平民,足有数百人。他们神情委顿,身上却没见什么伤痕。烈山彦眼力绝佳,看到他们右腿和左手关节位置上,隐隐有一点殷红。他眼睛能看到的所有人,殷红都在同一位置,分毫不差!
他忽然明白了米汗的话。“连一丁点儿错都不带犯的。”再看那些卫士,正好是二十名!这些黑甲卫士,就是米汗和狂章口中那些神神秘秘的东西。
狂章道:“别呀,不说两句吗?”
米汗笑道:“这有什么好说的,一会儿活祭开始,圣影显现,比啥话都管用。我们前面都这么干。”
狂章哼了一声:“谁耐烦听你放屁。我是说,你不让这些乱民说两句?”
米汗犹豫道:“怕他们蛊惑人心,嘴里都塞着东西呢。”
狂章悠悠道:“去,把带头的嘴里东西去了。殿主大人那么上心,我倒想听听这些乱民有什么新鲜玩意儿。”
米汗显然早就习惯了听他吩咐,闻言立刻登上高台,从其中一人嘴里掏出一个东西,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然后转身下了高台。才走几步,就听到一个声音从身后响起,那声音虚弱不堪,但却清晰有力,周围的平民倒有小半能听得见。
那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阿修罗平民,他右手撑地,左腿半跪,用一种很别扭的姿势,努力支起身体。他的脸上没有愤怒,反而有一种异乎寻常的平静,他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狂热的力量:“?我和你们一样,我们都是从泥地里出生的贱民。我们都会死,死在寒冷的窝棚里,死在沉重的红土上。监工会用棍子砸死我们,祭巫会用法刀砍死我们,武士会用魔魇踩死我们,就连饥饿,也每天都在不停的杀死我们!我,宁可死在这高台上!因为我们有无数的红土,那里应该种满粮食,让我们不再饿死!我们只有一条贱命,只要敢和他们拼,就能让他们不敢随便夺走!看看你们的孩子,贱民们,给自己一个机会,让我们的灵魂回到祖灵身边时,可以大声说,我的孩子,不再是贱民!”
话未说完,刚走下高台的米汗就气急败坏的对黑甲卫士喊道:“动手!”黑甲卫士齐齐伸手,按在了高台壁上,无数细纹从他们手按的地方出现,沿着台壁急攀而上,在高台上汇集在一起,变成一条条粗壮的根须,缠绕在那些人的腿上,并慢慢向上爬去!被缠住的部分,先是露出白骨,紧接着就化成粉末浮在空中!
那汉子似是痛极,但仍用尽最后的力气,拼命喊道:“一星野火,足以燎原。不灭之魂,向”话未说完,根须已将他的下半身全部化为飞灰,并还在继续爬升,他的脸完全扭曲,再也说不出一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