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尘埃落定

伴随着苏波那的狂笑，空中传来了巨大的威压。这威压是对着烈山彦而来，可整个解怨场的阿修罗，仅被余波扫到，就不由自主的跪了下来，连静室中的塞班也不例外。

这不是力量的差距，而是来自血脉深处的本能镇压！

备战区的翠羽也感受到了威压，但她额头的曼殊沙华法阵微微亮起，将这股威压完全隔绝在了身体之外。她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担忧的神色。眼前的一切，已经完全超越了她的认知。

处在威压中心的烈山彦，反倒没有旁人的感觉。他在第一时间就明悟到，这种威压并非来自空中巨树的虚影，也不是那头金翅猛禽，甚至和苏波那本身也没有什么关系。而是来自七宝城那株传说中的善尽树。他同时也感觉到了一道强大的意志，正是那天在圣树台感受到的。这次不是苏醒后的遥遥扫视，是直接降临在了这片解怨场的上空！

他有一半的阿修罗血统，本应无条件的臣服于这善尽树的意志。没有跪倒，除了他来自前世的观念，还因为识海中的那枚金果。在感受到善尽树的意志后，金果又传来了在圣树台那种兴奋，然而在接触之后，金果好像兴味索然，又沉寂了下去。

反倒是善尽树的意志，在感应到金果的气息后，瞬间就退出了烈山彦的身体，再也不敢接近。烈山彦看似处于威压的中心，实则没有受到任何的压力。可在旁人眼里，他却是在威压中昂然而立，力抗不屈！

苏波那的眼中也不由闪过一丝惊艳。他长刀前指，摆出攻击的姿势，口中说道：“这一次，你还能躲开吗？”

烈山彦忽然笑了，他单手持矛，傲然道：“我总是想算无遗策，谋求一击必中。现在看来，却是失去了战士的本心。”

他的笑容逐渐消失，代之以强烈的战意，整个人的气势节节攀升，蓦然一声暴喝：“狭路相逢勇者胜！”在那一声暴喝中，他的身体高高跃起，长矛用一种玄妙的轨迹划过，他的身体就像被无形的力量托住，凝滞在了半空中，和那只金翅猛禽遥遥相对！

无数念头在烈山彦脑海一掠而过，这是深入他灵魂的习惯，到了这种时候，仍然想为自己的冲动找出一个合理的解释。三月未出，甚至独月的身影都被善尽树遮蔽，他身处乌云冷雨之中，绝不是最终决战的好时机。

但他还是要战，不为计都，不为众相山，不为阿修罗，甚至不是为了翠羽。三世为人，他始终都是不满十八岁的少年，无论多么精于谋算，他的血管中，依然燃烧着属于少年的热血！

你要战，那就战！

长矛划过半圆，无数变化在完美再现，和计都那一击没有丝毫偏差。

第一枪，刺天！一道闪电亮起，善尽树和猛禽的虚影纷纷破碎，化作无数虚幻的流星，消失在冷雨中！

第二枪，破月！虚影破碎的瞬间，三弯血月同时亮起！爆发出的红芒将空中的乌云一扫而空，冷雨骤停！这一枪划过血月，将红芒尽数吸入体内，天空为之一暗！

第三枪，刺人！

烈山彦感觉到整个众相山都在呼应他，将所有的力量展示出来，让他予取予求。血月之力，金果之力，以及氤氲紫气在烈山彦体内完全融合，再也不分彼此。他的力量并没有增强，但变得凝练无比。识海中的金果不再散发光芒，而是静静的悬着，那些力量成为了他自身的一部分，心念动处即可任意使用。

在他从空中刺向苏波那的过程中，手中的长矛根本无法承受他的力量，直接化为飞灰湮灭。他的人就是一柄枪，以最耀眼的方式，义无反顾的飞向苏波那的心口！

苏波那的眼中现出狂喜之色，整个人随之跃起，迎上了烈山彦！长刀舞动间，有霹雳之声相随！两道身影在空中一闪而过，烈山彦身形骤缓，如一片羽毛般轻轻落在解怨场。苏波那的身体却像是一块巨石，从空中重重砸落，面部朝下落在地面上，就此一动不动！

烈山彦的铠甲破碎不堪，零落的挂在身上，一头黑发也被震散，胡乱披在双肩。一击过后，他体内力量全失，靠着一股顽强的意志，勉强让自己屹立不倒。

他抬头望向看台，所有的阿修罗在这一瞬间，仿佛都看见一张三面计都的脸，六只血红的眸子冷视着自己，在他们心底，同时响起了一声愤怒的咆哮。他们不由自主的弯下腰去，深深低头，发不出一点声响。

烈山彦转身走向备战区，拼尽全力向翠羽传念，“咱们赢了！”

翠羽的声音在心底传来：“那是当然！我在七宝城等你！”

烈山彦一觉醒来，觉得神完气足。轻轻活动了一下身体，发现体内力量充盈，而且颇有随心所欲的感觉。和苏波那这一战，外人看来凶险无比，烈山彦战前也没有十足胜算，可一战下来，自己竟是毫发无伤。

他当然不会自大到觉得苏波那不堪一击，也不会无聊到真认为无甘有意放水来成全他。事实上整个过程里，他都能感觉到苏波那竭尽全力，是真心想杀死他，特别是最后一击的时候，他明显感觉到，苏波那调动了善尽树本体之力，蕴含着毁天灭地的威能！

就算是他莫名其妙学来的屠龙一击，也未必就比苏波那强了多少。他能取胜的真正原因，是二人相错的瞬间，他体内的力量完全压制了苏波那的力量，不是数量上的压制，而是本质上的压制，就像凌天关前他击灭巨人时一样。

决斗结束，他才终于可以把精力放回到众相山的事情上来。从狂章出现开始，他的人生就像按了快进键，让人生出应接不暇之感。狂章、计双灵、塞班、苏波那、烈山秀，还有越看越不对劲的须弥会，就像一团乱麻，处处都是线头，却让人无处着手。

他使劲晃晃脑袋，路总得一步一步的走吧。他心念流转，随意运起太清六诀，迅速转为三十六六诀，发现果然不出所料，融合后的力量运使这些，丝毫没有滞纳感。他自忖，如果是现在的状态遇上苏波那，只要他不借用善尽树的力量，自己至少不会输给他。

这么说，我现在已经是众相山第一高手了？

心里想着，神念微动，在石屋外随意布下一道结界，顺手转为三十六诀，在结界上附加了一个攻击能力。正得意间，却听屋外“哎呀！”一声惊呼。

他听出那是狂章的声音，忙走出卧房，果然见狂章提着一个大食盒站在门口，正对他怒目而视。额头处有一片微红，却是正好撞上了烈山彦的结界。幸好烈山彦只是随手游戏，没有什么杀伤力，也正因为此，狂章的心里没有半分警惕，撞个正着。

烈山彦自知理亏，连声抱歉，将他让进石屋。狂章将桌上纹丝未动的食物收起，又将食盒中的一样样摆上，嘴里冷冷道：“你现在可不得了了，杀死苏波那的无敌战士，万人敬仰的计都大人。给我道歉，可别折煞我。”

烈山彦这才想起他和苏波那的关系，想要致歉，觉得毫无道理，也没什么诚意，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狂章却是微微一笑：“和你开玩笑的。老师已经给我说过了，这是他的宿命之战，也是他的解脱之战。如果他杀了你，证明计都之说根本就不真实，他会放弃幻想，用苏波那的身份去实现阿修罗之怒。如果死于你手，那说明烈山秀没有骗他，你就是阿修罗的救星。那样，他就可以安心去见画眉的母亲了。”

他撇了烈山彦一眼：“所以你不用觉得对不住我，画眉也不会怪你。”

烈山彦默然，半天才岔开话题：“塞班大叔呢？”

狂章给他倒了一杯酒，“武尊当天就赶回了七宝城。你和老师这一战太过惊人，尤其是最后，你甚至击碎了善尽树的投影。须弥会是想让你在众人心中树立计都的无敌形象，可到了这种程度，只怕连圣树殿都要惊动了。会里必须尽快做出相应安排。”

不等烈山彦开口，他就抢先道：“翠羽是冒充画眉的身份来的，决斗结束就和落雪赶回七宝城了，我知道你想问这个。”他笑笑道：“阿纱支还嚷着要赶紧回去告诉她你赢了的消息，不等你醒来就跑回七宝城了。真是个傻小子。”

烈山彦被他戳破心思，讪讪道：“阿纱支还好吧。”

“他有什么不好？现在他可厉害了，都知道他是计都的兄弟，估计不用多久，连七宝城都会有人把闺女抢着送给他当侍妾了。”

烈山彦想起他在解怨场上的嚣张样，也忍不住一笑，心头却是涌出温暖的感觉。他笑容逐渐淡去，对狂章道：“无甘先生都对你说了些什么？”

这终究是个无可回避的问题，如果自己死了，那自然万事皆休，可现在活的是自己，那责任就需要自己来扛了。

狂章喝了一杯酒，“你应该已经猜到，老师这些年名为放逐，其实暗地里一直和旧部保持着联系，经营起巨大的潜在势力。我也是这一次才知道，这股势力甚至不在须弥会之下，我更想不到的是，这股势力的实际经营者，居然是我的未婚妻画眉。”

烈山彦略感诧异。画眉这个名字他已经多次听到，只当是个普通女子，直到这次听翠羽说到，画眉居然把落雪借给了她，才觉得此女不简单。天禄兽何等至宝，怎么可能随便借出。就算狂章把小白借给他，也是出于须弥会的任务。要知道当初米汗和狂章的关系，刚刚接近小白，就挨了一脚。

算时间，翠羽到了七宝城没多久，一个等待妖界挑选的天女，没道理这么短时间就和苏波那的女儿，殿主的准儿媳攀上关系。定然是画眉有心结纳，他当时只道是因为狂章，还讶于狂章身处千里万里，是怎么把消息传给画眉的。

现在看来，这一切竟是画眉事先筹划。她不仅早就知道了苏波那的打算，提前把决斗的消息传遍七宝城，而且早就做了两手打算，同时结纳翠羽，为下一步和自己交往打下了基础。

旋即他就觉得自己想多了，真如他所想，这个画眉是何等城府和心机，这显然不是一个殿主家长大的女子所能达到的。

未及细思，却听狂章又继续说道：“除了在各部安暗中培植势力，老师还在修罗场附近建了一座大城，聚集了二十万战士，以及超过百万普通阿修罗。他们有的是各部逃民，有的是起事失败的组织信众，还有的，是老师从祭巫法刀下救走的平民。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愿望，那就是彻底改变阿修罗的命运！”

烈山彦的脑子在飞速转着，努力消化着这些信息。他问道：“他就算是苏波那，又怎么能做到悄无声息的建立起这么大势力的？一百多万人，行踪如何隐匿？靠什么生存？兵器铠甲从何而来？”

狂章摇摇头：“老师没告诉我这么详细，只是说活下来如果是你，等你去了自然会知道。至于建立自己的势力，对于老师却是不难。他是天国守护，在圣树殿的地位不在我父亲之下；须弥会因为你父亲的关系，一直和他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而他本人在贵族和战士中的威名极高。放眼众相山，也就是他才可能做到这种事情。”

烈山彦蹙眉问道：“我去那里？什么意思？”

狂章道：“老师遇到过摩利，对他非常欣赏。所以动用了自己的关系，让摩利带领你留在凌天关那支队伍去了他建的那座城。昨天我接到七宝城和须弥会两边的消息，老师建的那座城被赐名鬼方，十年内不必上交龙晶，不用抽丁圣祭，也不设城主。鬼方城由我在七宝城遥领，这算是画眉的嫁妆吧。”

他看了下不解的烈山彦，解释道：“画眉是老师唯一的血脉，只有我当鬼方城的领主，才能被七宝城各方接受。老师生前已有安排，如果是你在决斗中获胜，你就是鬼方城唯一的领袖，那里的所有人都将坚定追随你。稍后我会把鬼方城的地图给你。”

烈山彦冷笑道：“他以为自己是谁？我的事情需要他来安排？”

狂章伸手按住他的肩膀，诚恳的说道：“烈山彦，老师告诉我，他感觉到众相山很快会出现惊天动地的大变。这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多一分属于自己的力量，对我们共同的事业就多一分帮助。你已经展现了无敌的战力，可要改变阿修罗的命运，终究不是靠个人力量就能做到的。”

看到烈山彦还有些不以为然，狂章无奈叹了口气，拿出杀手锏，“鬼方城的地图我看过了，那地方很邪门。如果有一天你想带着翠羽天女逃走，那里应该是个不错的选择！”

烈山彦不可置信的看着狂章，半天才道：“我真没有想到，你竟然会把我当做这样的人！”

他长叹了一口气，“好吧，我们来研究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