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放逐

从他们的对话中，烈山彦有几个判断。

第一，折颜的身份很复杂，他是烈山秀的学生，没道理不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却有默许自己一路成长，直到进入七宝城，里面必有蹊跷。但他同时又是羽部当年撤离众相山时布下的暗线，一直和那位什么重明殿下有着联系。

他的两个儿子，一个是贵族首领，另一个在须弥会身居高位。须弥会的武尊就在他眼皮子下面，还是他的同门。苏波那的继承人由他一手抚养长大，很快又要成为他的儿媳。

可他手握善尽卫，打击阿修罗的反抗运动不遗余力，手段极其残忍。这个众相山实际上的领袖到底是什么人？有什么目的？烈山彦都觉得高深莫测。

第二，羽部的这些妖将，必然是在当年撤离众相山时，和司晨部结下了梁子。他们这些年通过折颜，对众相山的情况有一定了解，但了解的并不多。

第三，烈山秀当年肯定是得罪了羽部，应该就是和众相山有关。可看起来这些妖将对他的怨念更重，高层反倒态度不明，不然自己不可能平安的活到现在。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以上都没什么用，当务之急，是这两个妖将摆明了是想废了自己！

进入圣树殿后，他就发现，在这里，血月的影响被完全隔绝，他无法再从血月中补充力量。随身只有短刀，屠龙一击的威力也大打折扣。当然，就算全盛时期，他也不觉得自己能战胜这两名妖将。

他凡事是喜欢谋定后动，但面对无可避免的事情发生时，也从来不怂！口中讥讽毕方的同时，他不露痕迹的扫了狂章一眼，眼中的意思很明确，不管发生什么，你别冲动！

这一句鸟人，本来也就是随口一说，看到他们身后的翅膀时，偶尔闪过前世的老梗而已。没想到的是，对方的反应居然会出乎他意料的强烈。

青鸾的脸瞬间涨得通红，一双俏目圆睁，双拳紧握，看上去竟是怒意里还带了几分羞意。毕方又自不同，整个人瞬间冷了下来，散发出逼人的寒意。

他从齿缝中迸出两个字：“找死！”随即身形一晃，伸手向烈山彦脖子抓来！

烈山彦不惊反喜，这嘲讽开的，误打误撞，似乎是打到了他们痛脚。毕方这一抓显然是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他的机会来了。他倒没奢望能借此脱身，只不过你既然要收拾我，我就算打不过你，也得溅你一身血！

毕方身形刚动，烈山彦不退反进，逆冲而上，寒光一闪，双刀已抄在手中，在空中划出一道玄妙的轨迹，依着屠龙一击的路数，向毕方直刺而去！

这一刀精妙之极，毕方乍见之下，也不由一怔。尤其是他万没有想到，在这种情况下，烈山彦居然会主动对他出手。仓促间化抓为拍，间不容发之际，一掌拍在短刀侧面。掌上已带了一丝南明离火的火劲。

谁料烈山彦刀柄上暗藏炽火翎，虽然挡不住南明离火，但对这初级的火劲，毕竟有一定免疫效果。他这一掌拍中，火劲应手而化，却只是刀身微微一弯，旋即弹回原状，短刀没有丝毫停滞，仍是向他胸口疾刺而来！

毕方微惊，另一只手疾速探出，双指已夹住刀身，同时在指上已加大了火劲。谁料这两指一夹，固然是止住了刀锋，却觉得刀上空空荡荡，毫不着力。

烈山彦在他一拍之后，就已经放开了刀柄，任由短刀借惯性前刺，双手握住另一柄短刀，默念九色莲花印，全力向毕方腰间斩去！

堪堪斩到毕方腰间，忽然红芒一闪，烈山彦手上一轻，短刀已断成两截，他去势疾劲，这一扑已用上了全力，脚下顿时不稳。毕方出刀的同时，右脚已无声无息的撩起，将他踹飞出去！

这一切只在电石火花之间，折颜和狂章看得目不暇接，都没来得及有任何反应。

毕方长刀又回到背后，低头望去，腰间的银甲已被斩出一道印痕！他将指间夹着的短刀抬起，仔细一看，冷笑道：“百炼锋！”

眼中却一片赤红，身形急闪，长刀又从背后跃出，对着地上的烈山彦直斩而下，火气凌空，这一斩明显动了杀意！

烈山彦一击未中，自知再无幸免之理。被踹飞的同时，已全力运起另一种两伤之术，只等长刀斩下，就要将全身鲜血尽化寒冰，死也要溅毕方一身！

青鸾在毕方前扑时，已是双翼一展，化作一道流光飞过，长刀出鞘，从侧面架住了毕方这含怒一击，同时嘴里娇叱：“住手！你疯了吗？！”

毕方面如寒霜，双眼赤红，盯着青鸾道：“你别管！我非杀了这杂种不可！殿下那里，我自去领罚！”

青鸾身形微动，挡在烈山彦身前，冷声对毕方道：“你杀了他，是想让稷墟和妖界全面开战吗？！你给我醒醒！”

青鸾此言一出，毕方顿时怔住。双目中赤红渐消，慢慢冷静了下来。他看着青鸾，低声道：“谢谢！”

青鸾长刀回鞘，脸上又挂上了笑容：“殿下让我跟着你，不就是怕你总是冲动吗，有什么好谢的。”她在说话的同时，另一只手却飞速一拂，烈山彦看得分明，反应也极快，已抬手挡去。

挡是挡到了，可一道锋锐的劲气自掌上传来，转眼就攻破他的防线，被青鸾在身上拍了一掌，顿时全身劲气消散，软软瘫倒在地，再无反抗之力！

毕方看着他，脸上忽然浮起一丝捉摸不定的笑容。他转头对狂章道：“狂章，南明离火的第三层火劲，运用之法我已教给了你，今天给你现场示范一下，你看仔细了。”

他双手握拳，拇指竖起，指尖处红芒闪现，有意放慢了速度，一指一指缓缓点在烈山彦全身各处窍穴，嘴里还对狂章随口传授着运用方法。

他每一指落下，烈山彦都觉得如岩浆溅落，一直烧到了灵魂深处。指落之处，都有一道细微的火劲盘旋在窍穴处，将他所有的力量完全分隔开来，再也无法联通。

和这种无力感相比，他甚至都不在乎那种烈火焚身，锥心刺骨的疼痛！

毕方在他身上点了数十指，将他的窍穴全部锁闭。烈山彦忽觉痛苦全失，身上似乎也恢复了力气。他从地上想跃起，却赫然发现，自己现在只有正常人的力气，站起来毫无问题，想一跃而起，却再也做不到了。

毕方冷笑道：“我都迫不及待的想看看，你这杂种现在还怎么在众相山待下去。你放心，我不会阻止任何人帮你，我真想知道，一个没有力量的计都，会有谁来帮你。”

烈山彦慢慢站起来，活动了一下手脚，确认自己现在的状态。毕方又道：“我留在你体内的火劲，每天都会发作一次，你刚才体会到的那种感觉，会越来越强烈。火劲还会逐渐侵蚀你的识海，你会变得越来越迟钝，越来越健忘。你看，我对你多好。”

青鸾似乎都觉得毕方有些过分了，忙截口道：“好了，赶紧处理完吧。还有好多正事儿呢。”

毕方点点头，对折颜道：“传我的谕令，这个计都根本就是假冒的，用了卑鄙手段害死了苏波那，现已被我识破。羽部仁慈，不会要他的性命，但他也不能再留在七宝城。你看看，有什么合适的地方让他去待着，我的意思是，这种人才，就应该去一些艰苦的地方，发挥一下他的才能嘛。”

折颜弯腰恭声道：“苏波那大人生前在修罗场外，建了一座鬼方城。那里是未开化之地，正需要他这种人才，大人意下如何？”

毕方不以为意的挥挥手，“这种小事你看着办就好。”

青鸾忽道：“折颜，吩咐下去，可以找他寻仇，但不许伤他的性命。还有，放逐他去那个鬼方城，也得给他备好生存之物。总之一句话，他可以活的不好，但必须活着。”

毕方悻悻道：“便宜他了！”转头看向烈山彦：“杂种，你可以滚了。慢慢享受烈火灼心的快乐吧。”

烈山彦微微一笑，向毕方施了一礼，恭声道：“众相山天气酷寒，大人赐我火焰暖身，真是体贴入微，鸟人，谢了。”

毕方脸色又变，狠狠的瞪着他，却没有发作。

烈山彦站直身子，对狂章道：“狂章大人，鸟人的话你也听见了，毕竟我追随你一场，去鬼方城的东西，还是有劳你吧。紫薇城我是没法待了，今天我就去无定城，你的知遇之恩，希望我还有机会报答。”

不等狂章答话，他面容一肃，看着毕方道：“二位大人今天的恩德，烈山彦铭记在心。”他的眼神落在毕方身后，忽然提高了声音：“毕方，你身后这对翅膀，我先预订了，你既然不愿意当鸟人，我早晚帮你还了这个心愿。”说罢转身就走。

毕方却没有发作，他心中忽然一凛。刹那间无数念头流过，竟隐隐生出一丝恐惧。今天他所做的一切，虽是奉命行事，但他确实也对烈山秀憎恶之极，这份恶感，下手时不免都转移到了烈山彦身上。此时事情已了，不免醒悟过来，这是真结下死仇了。

他平生行事光明磊落，也肆无忌惮，只是对重明殿下尊敬有加，唯命是从。但烈山秀却是他心中始终挥之不去的噩梦。把对父亲的憎恶，加之在人家儿子身上，这种事本来就有违他本愿，而烈山彦离开时一句话，又仿佛让他看见了当年那个男人。一时之间，竟是心头发寒，沉默无言。

烈山彦可不是小说里那种爱放狠话的男主角，而且他一贯认为那种放狠话的家伙都是中二，明明没有抵抗能力了，还拿话去激怒对手，这是立志呢，还是找死呢？

他是在做最后的试探。不出所料，他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毕方仍是不对他下死手，说明对方根本就不想杀他。留着他的命接受折辱？他可不觉得堂堂羽部妖将会这么无聊。

倒是青鸾那句话，稷墟会和妖界全面开战，让他更加困惑。看青鸾当时的表现，不像是有意说谎，而是情急之下的脱口而出。自己这身世看来是越加扑朔迷离了。

随着他介入的层次越深，反倒越看不清自己的路。阿修罗的命运，已经隐隐和自己的命运绑在了一起。善尽树和妖界已经够复杂了，现在又冒出一个稷墟。自己身上，究竟埋藏着什么秘密？

力量全失，他并不担心。他现在体内的力量，是金果、七宝树叶和紫气融合而成，更有血月的加持。别的他不知道，计无伤当时因为他的所谓氤氲紫气，都曾一度色变。毕方的南明离火，在妖界都排不上前五十，凭什么永久镇压。料来不过是需要时间罢了。

侵袭识海？那枚金果不知道什么来头，但他清楚，善尽树的意志都不敢接近，又岂是区区火劲能侵蚀的？只是疼痛，怕是在所难免了，熬吧。

当务之急是必须尽快赶往鬼方城。折颜不知出于什么考虑，给毕方提出这个建议，但肯定是帮了自己。有毕方和青鸾在七宝城，横波、须弥会和画眉，谁都没法出手相助，反而要尽量和他保持距离，鬼方城就成了他唯一的据点。

更何况计双灵还在那里。计无伤这个神棍，一副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载的样子，说不定早料到自己有次一劫，给计双灵留下了什么锦囊，等着自己去拿呢。

紫薇城有多大？原来乘车的时候，丝毫也不觉得大，甚至还总觉得独角兽驾车速度太慢。等到现在失去力量了，才忽然发现，这城是真大。

靠着两条腿一路走来，都隐约看到两弯血月的虚影了，看看路，自己也就走了不到一半，久违的疲累酸软，现在全部回到了身体里。

烈山彦给自己鼓着劲，烈山彦啊烈山彦，很长时间里，你都要过普通人的日子了，顶住啊，这可是磨炼心志的大好机会。

天仍未明，又是妖族大人物亲自驾临，大街上空荡荡的，只有烈山彦一个人的身影。身后的街道上，忽然传来了隐隐的蹄声。

烈山彦转过身去，远远地看见有十数骑，正朝自己的方向疾驰而来！

他力量尽失，眼力也恢复到了常人水准，直到数十丈外，才模模糊糊看清，最前面的，正是斗宝大会中见过的赤眉！

早知道毕方不会这么轻易放过自己了，不过这也来的太快了。烈山彦心中哀叹，这才是真正的磨炼心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