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1章 过往之事（三）

“刚刚醒来时，我还以为自己已经到了另一个世界，但是当我看到那片熟悉的菖蒲花田，心中突然察觉……”

“我还活着，我竟然……还活着。”

“可是我明明已经身中剧毒，身体千疮百孔，连妖丹都被击碎了，我怎么可能还活着？”

“于是我躺在地上，尽力调整呼吸，想让自己赶紧动起来……”

“大约过了一两个时辰，终于，体力恢复了一些，于是我慢慢从地上坐了起来，然后习惯性地向两侧看去——”

“结果，我看到……”

“我看到阿海佑就躺在离我不远处的花田中，那么一动不动地躺着……”

“那一瞬间，我的脑袋仿佛四分五裂，疼痛万分……因为在那一瞬间，我便猜到了自己是因为什么，还能继续活在这世上……”

“我想站起来，但根本站不起来，于是我就一点一点爬了过去……”

“我爬到阿海佑身边，一眼便发现，他早已没了呼吸……”

“我知道他已经醒不过来了，但我还是喊了他很多声，喊到嗓子哑了发不出声为止，才停了下来。”

“他全身伤痕累累，而且到处都是中毒的迹象，体内妖丹也已不在……”

“我根本无法想象，以我当时四面环敌的情境，他究竟是怎么把我救出来，还为我吸出毒素，又将他的妖丹化入我的体内，来给我续命的……”

“我那时便想，不知我是傻瓜，还是他是傻瓜……若他肯回来，只要告诉我一声，我自己便会逃走，他根本不必付出如此牺牲……”

“我那时之所以会与毒狩谷的毒物们以命相拼，只是因为，心里已经没了希望……”

“妖祖大人……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每当我隐疾发作之时，眼前都会出现那一大片黄紫相间的菖蒲花……”

“而我养花，一开始也并不是为了陶冶什么性情，只是想让自己渐渐习惯，不再对花产生恐惧罢了。”

“那时的我，万念俱灰，身体也极度虚弱，于是就那么坐着，守着阿海佑的尸体，不知几天几夜……”

“后来待身体恢复一些，我才开始为他整理遗容和遗物，准备将他送回故乡，好好安葬。”

“就在我帮他清理伤口，整理衣物时，忽然发现他的手里，紧紧握着一张写满了字的纸……”

“我将那张纸取下来，展开阅读……纸上写的东西，便是阿海佑临终之前，给我留下的遗言。”

“他说……”

“‘百灵，直到今日我才明白，我和妖王大人或许都错了。我们都被修为二字蒙蔽了双眼，若那时是你继任妖王之位，我来助你，今日之结局，定会不同。’”

“‘我习惯了自由自在、我行我素的日子。我的性子，真的不适合做一个稳稳当当的妖王大人。还有，你老说我傻，好吧，今天不能说谎了，所以我承认，跟你比起来，我确实傻了点。’”

“‘妖王大人怎么能是一个傻子呢？你说对吧？’”

“‘百灵，我做了很多错事，而且一错再错，就在今天来救你之前，还刚刚做完一件比舍弃妖王之位更严重的错事，错到不可原谅的那种错。’”

“‘但是到了最后，能把你救回来，我总算做了一件对的事。而且，这件事让我感到很开心！’”

“‘百灵，不要为我的死难过。像我这种海妖，寿命本就有两千余年，我活到了一千八百多岁，按照凡人百岁寿命的算法，我今年已经是九十多岁高龄，算是喜丧了！所以，你不必为我难过。’”

“‘百灵，我垂垂老矣，对靠自己两百年之内突破化神期这件事，也完全没有信心。而你，正当年少，未来可期，而且你这种鸟妖，居然比我还能活得更长……’”

“‘既然如此，那么拯救妖界这个重任，就交给你啦！’”

“‘若来生有缘相见，我可就比你年轻了，到时候就换你来提携我了。你可得好好栽培我，到那时，我再来助你闯出一番事业吧！’”

“‘当然，若你余生只想安稳度过，不想再掺和妖界之事，我同样也会祝福你的。’”

“‘百灵，为你献上我所有最好的祝福。’”

“‘替我好好活下去。’”

说到这里，百灵停顿下来，抬起袖子擦了擦眼泪，接着微微舒出一口气来。

“妖祖大人，这便是阿海佑的遭遇。后来我花了很久时间，在妖界想要查出他所说的错事究竟是什么，他究竟遇到了什么事，可是……至今为止……我仍是一无所获……”

“阿海佑死后，万妖城便上演了一场又一场战斗，但胜利者踩着脚下败者的尸骨还没高兴几天，在世人眼中，便也像阿海佑那般突然消失了。”

“如此这般，接连两任自封的‘妖王’都这般消失了之后，整个妖界的争斗才突然间消停了下来。”

“自那时起，人妖两界便盛传，连阿海佑在内的接连三任妖王，都原因不明地消失了……但我清楚，后面两任的消失，和阿海佑的死，并不相同。”

“而关于阿海佑，我在妖界查了两三百年时间，都查不出什么……并且随着时间的推移，能查到的可能性一天天减少……”

“于是我绝望之间，想着去人界走走，或许会有意外的收获……”

“然后阴差阳错地，就这么蹉跎了又是几百年时间……”

百灵说完之后，才端起面前的茶杯，再次一饮而尽。

炎热的盛夏傍晚，杯中茶水即使等了许久，却仍然温热。

李三笛听完这一段故事，不禁唏嘘感叹，一时间不知该开口说些什么，才能安慰面前的百灵。

最终千言万语皆化为沉默，只在百灵喝完这杯茶后，默默又为他再添上一杯。

两只妖怪沉默许久，望着逐渐落下的夕阳，各自想着心事。

一段时间之后，李三笛发觉光线昏暗了许多，便抬抬手，瞬间点亮了露台四周所有用来照明的发光异石。

突然亮起来的光线使得百灵也回过神来，他转头看向面前的妖祖大人，无奈地笑了笑：“没想到讲述这件往事，竟然花了这般许久时间。”

“妖祖大人，我想阿海佑遗言之中所说的，那最后一件错事，很可能与万魔大阵有关。”

“但是……妖祖大人，以阿海佑心性，若明知一件事是错，便绝然不可能去做，所以我想……这其中，一定另有隐情。”

“我不信他会与独老共同谋划关于魔王之事，妖祖大人，还望您莫要……”

不待百灵说完，李三笛便开口道：“我明白。他的遭遇，听起来像是被人陷害了，而且这个人，很可能就是独老。”

“放心吧，待我见到乐游城那位大总管，该问的，都会一并问了。”

“阿海佑之事我也会放在心上，相信不久之后，就能给你一个答案。”